第二百章 清白
第二百章 清白
连带立夏都好像刚生吞了一个鸡蛋,被噎得直瞪眼。
两个人反射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七娘子才转回身目送着乞巧的背影远去。
她又看了看屋内——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西三间里空无一人,许凤佳似乎也并不在房间里。
立夏轻轻地推了推七娘子,用询问的语气低声询问,“要不,奴婢追上去看看?”
七娘子考虑片刻,也就点了点头。
“和气点。”她的声音就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别冤枉了好人。”
立夏点了点头,便匆匆转身而去。七娘子放沉了脚步,进了屋子时,正好许凤佳也从净房出来,头发尖儿还落着水珠,身上松松地披了白布中衣:看起来就像是洗过澡的样子。
“怎么大中午的回来洗澡?”七娘子微微抬高了声调,又转身看了看门口,“乞巧那丫头刚才冲出来,一脸惊容,活像是见了鬼,我还当出什么事了!”
“噢,”许凤佳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是我早上和几个弟兄切磋了切磋,出了几身大汗,刚才回来要水洗漱。是——是那个叫中元的丫头要的水,许是她不知道,我穿衣服的时候就进来了。”
没出嫁的小姑娘,看到这么香艳的场景,会脸红心跳忙不迭地走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七娘子将信将疑地看了许凤佳一眼,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皇上见过廖千户没有?”她在桌边坐下,换了个话题。“现在天气冷,又是大白天的,衣服也要穿好……”
许凤佳撇了撇嘴,“那么多纽扣,谁耐烦去系?”
就一脸无赖地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只好一边叹气,一边走到许先生身前,为他系上做工精致的纽绊。这些小东西做得隐秘,大老爷们要扣好的确也不容易。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你就耐烦了?”她一边工作一边诘问许凤佳。
热热的吹气声就拂过了她耳边,许凤佳的声音里闪过了低低的笑意。“在军营的时候,又没有夫人跟着服侍。”
这男人虽然成熟了不少,但那股子欺行霸市的霸王气概,却是丝毫未见,动不动就坏丝丝。
七娘子白了许凤佳一眼。
若是在以往,她说不准就要强忍住唇边的笑意,以免让许凤佳得意了去。
可是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却全是乞巧离去时的表情。
乞巧是个聪明姑娘,不会不知道擅自勾搭男主人的丫鬟,下场会有多凄惨……她也是见识过七娘子的手段的。
难道真是色迷心窍,打算……可那也不是在许凤佳光着的时候走进去吧?怎么看,都是自己脱了了进去更有胜算一些。在许凤佳光脱脱的时候进去,除了用眼睛吃点豆腐,还能做什么?
可如果是单纯地走错了屋子,她又何必那样激动,连自己都顾不上招呼了。
她垂下眼,系好了最后一枚福扣,顺势就抬眼望向了许凤佳。
许凤佳也正垂着双眼,专注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都有些迷惘,许凤佳望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尽是深思,反而没有常常闪动着的索取与进犯。
七娘子望着他的目光渐渐下沉,最终,这两道热得可以烧化琉璃的视线,就聚焦到了七娘子的双唇间。
她一下有些畏缩,微微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让许凤佳的视线重新和自己的双眼锁在了一起。
心里也不是没有好奇:以许凤佳的作风,这时候只怕早已经拦住了自己的退路。
可今天他却没有动,只是这样保持着被动的姿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等待着自己的许可吗?还是因为今天稍早的事,到底有些心虚……
纷乱的思绪蒸腾成了棉絮一样的云彩,在七娘子的脑海里翻腾舒卷,搅得她一阵阵地犯晕。
而似乎是为了掩饰她的犹豫难决,她的手竟在不知不觉间抚上了许凤佳的侧脸,似乎有自己意识似的,轻轻地描绘着他的轮廓。
就在这一刻,七娘子知道她对许凤佳是有爱的。
她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男女情事上纯情得有如一张白纸。好感和爱之间的区别,七娘子也不是不清楚。
曾经她是喜欢许凤佳的,也所以她会因为自己的理智而无奈而受伤,也所以她有动摇,有犹豫。但这份喜欢毕竟不是真爱,七娘子也不可能浪漫到只凭着几次相见,就无可救药地爱上谁。
但眼前的情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男人不是个好丈夫,他自己都承认这一点,他的前妻死于非命,他对儿子不亲,她也很难想象他一脸父爱的样子。他太年轻,很不稳定;太优秀,将来会有大批想要和她分享的少女;他太有征服欲,对她的索取急切得让她怀疑自己不过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是他的一个游戏。就在刚才,他还让一个妙龄少女红着脸冲出了屋子……这里头的是非,还根本没能分明。
可就在她了解了这些之后,她居然还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退后,理性催促,而感性挽留。
她恐怕是真的有一点爱上许凤佳了。
七娘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要抽回手,然而动作才起,就被许凤佳一把捉住了细滑的柔荑。他偏过头凝视着七娘子的手,片刻,才扬眉又望向了她。
她这才发现许凤佳的眼眸已经暗沉了下来,神色深沉难测。
尽管两个人的衣裳都还很整齐,但七娘子却觉得此时此刻,屋内却要比他们在床内做尽风流事时,还要更闷热。而她也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的赤裸。
她摇摇头,坚持地加了力道,将手抽了回来。
许凤佳眼中的失落,一闪即逝。
七娘子就对着他的领口叹了口气。
她又靠近了一步。
许凤佳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
七娘子已经看不到他的双眼,触目所及,是一片雪白的衣料——那是许凤佳的肩膀。
只是这小小一步,已经让七娘子心若擂鼓。
洞房夜,她不愿,却不能退却,生活中有太多的路,她是被推着走过,但这一步,却全然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垂下眼,握住了许凤佳胸前的衣扣,轻轻地把玩着这精致的福结纽绊,咬住唇,维持着这沉默的邀请,静静地等待着。
一声如释重负的低哑叹息,就传到了七娘子耳畔。
终于。
她能感觉到许凤佳肩上的紧张感,忽然间完全松懈了下来,尽管他没有说出口,然而浑身上下的动作,似乎却都在大喊着:“终于!”
他的手指很快就找到了七娘子的下巴,温柔地将她的脸带了起来,和他的契合。
这个吻不是他们之间的初吻。
在之前的耳厮鬓磨中,许凤佳也亲过她,只是那亲吻总是单方而草率的,七娘子从来没有为他张开过唇,他也从来没有要求。
自从许凤佳第二次回归,他们就像是在跳一支奇妙的舞,他总是遵循舞步,虽索取,却不过分。
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他反而很温柔,只是轻轻地舔着七娘子的唇瓣,老半天,才加深了这个吻,将两人间涌动的情愫,将他们之间难言的暧昧在这一刻一把揭开,激烈而狂躁地索取着七娘子的所有回应。
七娘子头晕目眩,脚趾尖儿都蜷缩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或者她已经不记得上辈子是否曾有,这样激烈的吻。在这一刻,感官和记忆全都上浮,她的世界里只剩两个点,她与在她唇间进犯的那个男人。她感觉到许凤佳的手伸进了自己衣领里,拉扯着她的衣裳,摸索着她的身体,然而她所想的却不是退缩,而是配合、配合、配合。她的女性直觉全数浮现,而许凤佳的动作不再是进犯,不再是索取,终于货真价实地成为了爱抚。
然后许凤佳忽然退后,中断了这个吻。
七娘子一瞬间还有些迷蒙,她眨着眼望着许凤佳,看着他抽出手——在这一刻,许先生脸上的表情是绝对精彩的——为自己整顿衣裳。
然后她听到了西三间外传来的脚步声。
“夫人,午饭已经摆在西次间了。”上元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语调是如此的平板,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什么。一面说一面推门进来,好奇地打量了许凤佳一眼,又叮嘱七娘子,“方才五少夫人派人来送信儿,说是今儿下午她会晚些进乐山居,大约自鸣钟敲了三响再过去,特地和您说一声,免得您扑了个空。”
七娘子看着许凤佳脸上的懊恼,忽然间忍俊不禁。
“嗯,我知道啦。”她转过身跟着上元出了西三间。“以后进门前都先敲敲门。”
上元先还有些不解,回身看了看许凤佳,忽然意会,顿时就红了脸。“奴婢莽撞了!”
七娘子只是笑,“莽撞的不是你。”
她不由得回过头,戏谑地望了许凤佳一眼,才笑着进了西次间。
吃完了午饭,许凤佳就算再想拉着七娘子继续耳厮鬓磨,也没有机会了。
皇上终于决定要见廖千户一面,了解案情了。才吃过午饭,他就派了小太监来家,将许凤佳传进了宫里。
最近皇上活络起了心思,想着下南洋的事,时常把许凤佳叫进宫中了解情况。杨家那边又和焦阁老斗得厉害,时不时地也需要一个许家人过去一起说话,平国公毕竟有了年纪,二来身体也不大好,许凤佳就不时要上杨家去,还有孙家并他自己的一些朋友,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七娘子也早惯了他的来去匆匆。
吃过饭小睡起来,立夏还没到跟前服侍,七娘子就带了上元进了乐山居。
她是踩着点到的,才进了花厅,就和一个媳妇儿打了个对脸。七娘子险些被她撞到,脚步不禁有了些踉跄,那媳妇忙跪下请罪:“奴婢没长眼,冲撞了少夫人。”
七娘子扫了花厅一眼,见五少夫人已经坐在了交椅上,心里就有数了。
“没事没事。”她微微一笑。“你是哪家的媳妇?我瞧着倒眼生。”
那媳妇便恭顺地回答,“奴婢是外头小账房张管事的媳妇,都叫我张账房家的。”
只看五少夫人特地拖了七娘子一刻,要私底下把事儿交给张账房家的去办,就知道她肯定是五少夫人的得用心腹。
七娘子点了点头,反过来催促她,“走得那么急,是有事儿办?去吧,别耽搁了。”
就笑着进了屋,问五少夫人好。“五嫂来得早。”
五少夫人摆了摆手。“也就是刚到,是张账房家的来得早。”
两人对视一笑,七娘子也没有揪着细问,就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五少夫人管家。
一大家子人,一天要吃要喝,要穿要戴,多的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五少夫人上午管的是家里的采买大事,下午处置的多半都是什么谁家的婆子病了,谁家的小子到了年纪,某某家来求恩典,想放出去读书这样的琐事。七娘子却也听得认真。
五少夫人办事,的确也算是一把能手。
虽然她可能是因为有七娘子在一边,很多事只是简单地说一句“循旧例”,或者抹稀泥了事,并不往下追究细问,但只看五少夫人对这种种琐事,都是随口就有发落,就知道此人心里,其实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
大太太管家,很多时候都是问得一句“你们照管着吧”,就撂开手不管。这样的琐事,很难到她面前。这固然是因为管家的全是自己的陪嫁,尽可以放心,但也可以看出大太太的性格比较粗疏,其实并不适合管家。五少夫人就不一样了,很多琐细的小事,她也过问得不厌其烦。
很快就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七娘子和五少夫人都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子,发落完了家务,就进了小花厅侍奉太夫人。
太夫人和五少夫人当然亲热得多了,一把将五少夫人拉到身边坐了,来来回回,问的全是五少爷的起居琐事。五少爷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在太夫人口里就好像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恨不得连吃了几口饭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五少夫人却似乎是早有准备,答得也很细致。
“昨儿当值,又被拉去吃酒了。您也知道五爷的性子,还不是又吃得有了几分酒意?”
“是,祖母说得也是,朋友间应酬也是难免的……我就让如意去服侍五爷睡了……”
五少夫人一边说,一边看着七娘子笑。
“你也太宠如意这丫头了!”太夫人似乎有几分不以为然,“三不五时就安排她服侍五爷——总也要给自己留出空来嘛。”
话虽如此,太夫人眼角眉梢,却全是深深的笑意。
五少夫人微红了脸,低下头拧着手绢不说话,却是欣然受了太夫人这贬中之褒。
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全看向了七娘子,就连屋内服侍的丫鬟,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了七娘子脸上。
这一番做作,为的还不就是这一刻?
七娘子就在心底微微冷笑起来。
她托着腮,饶有兴趣地同一群人对视了一会,张开口似乎要说话,到末了,却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尴尬了下来。
这千般做作之后,却只能得到看客的呵欠回应,不说别的,只说对演技的这份亵渎,都能让佛起火。
却到底还是太夫人涵养高,微微一笑,也就将此事置之脑后,问七娘子,“凤佳今晚又不进乐山居了吧?”
“世子进宫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七娘子也配合地将话题扯到了许凤佳身上。
在乐山居这里坐了坐,又进了清平苑打过转,七娘子就带着上元回了明德堂。
“五少夫人也实在是过分了些。”一进西三间,上元就迫不及待地为七娘子抱不平。“还要特地支开您和账房们说话……”
话还没到一半,她就止住了话头。
立夏和乞巧在屋内窃窃私语,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见到七娘子来了,才住了口,乞巧一脸的忐忑,不安地打量着七娘子的表情,眼中已有了泪水汇聚。
七娘子就冲上元摆了摆手。上元一声儿不出,静悄悄地退出了西三间,又死死地合上了木门。
立夏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这事……奴婢也不知道好歹,还是让乞巧自个儿和夫人说吧!”
她就轻轻地推了乞巧一把。
乞巧一下就跪倒在地,膝行着向七娘子爬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七娘子的大腿。
“少夫人!”她的声音里布满了哽咽。“奴婢……奴婢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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