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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大梁宫南门的城楼上,  陈大胜已经安静的坐两天,  他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高台,  看着南门外的那石柱,  还有石柱上卧着的那只犼。

  今儿不是他当值,可是他依旧五更起,来了也不说话,就径直上了城楼,  戴起皇爷赐给他的面具一动不动了。

  没人知道这位到底怎么想的,然,非常人,一定想法也非常人。

  如此除吃饭有人上去喊他一起用,剩下的时间,那些亲卫就只远远的,  用崇拜英雄般的眼神看他,没有任何人敢上来轻易打搅。

  陈大胜在城门楼高处坐着,  他的兄弟们就肯定在附近蹲着。都是不爱说话的人,  他们甚至不交流,  上得城楼看下位置就各自选好地方,  进入夹角就不动弹了,而那些守门的亲卫,也不用多大功夫便能从脑袋里,  把这几个人完全忽略。

  一直到用膳的时候,陈经历从夹角位置过,他们才会慢吞吞的站起来,  你这才能想起,哦,这里还有六个呢。

  接着一头冷汗。

  这几个人就是这么吓人。

  其实长刀卫接的活计并不重,除皇爷十日大朝他们需四更天起,站在南门等下朝就可。

  至于每日小朝,自有别的亲卫所轮值,他们是无需做那些琐事的。

  长刀卫自立所起就凌驾在众亲卫所之上,因为他们是大梁朝开国仅有的七个城门侯,又被赐食一鼎,又是那样的存在,受这样的待遇众人反倒觉着是给的少了。

  前朝三百八十年,黑骑尉金戈铁马征战四方,外敌打过多少,又平过多少叛乱,谁又能想到是被这样的步兵以肉身一步步消亡于尘世。

  皇爷手下的亲军从来作战勇猛,其中,从杨家带出来的老部曲更是所向无敌。

  可出身杨家部曲的柳经历自己都说,那不一样的,从头到脚都不一样的,压根就不是一类人,也没啥好比的,也不能比。

  都是从战场上身经百战下来的,有的人,迎风一里地看上一眼,能不能赢,老卒自己心里有谱。

  而现在这样的人,就立在南门给皇爷看大门,能够想到谭家人心中滋味。他们家倒是一直说,长刀卫在呢!在呢!

  哼!没有见过血,开过刃的长刀营,还叫长刀营么?

  皇爷,暗处都不知道偷笑了多少次了。

  虽然柳经历跟陈大胜提过,城门侯这个职位,在很久很久以前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位置,那时候的皇帝赐城门侯食两千石。

  现在么,三品左右的大臣能有恩封两千就不错了,谁让大梁穷呢!起步给少些,连年加恩才是恩啊!

  长刀卫倒是有夜值,一般跟在金吾卫后面,一月也至多是在宫里睡三夜的事情,毕竟人家金吾卫好几百人呢。

  至于剩下的时候,他们会出现在大祀,正旦,冬至,哦,还有皇爷出巡……总而言之,只要皇爷出宫,他们要跟着金吾后卫的队伍走,那剩下时候,他们就爱做啥就做啥,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简直清闲的令人发指。

  柳大雅柳经历今儿当值,他去了后面没多久,便溜溜达达的从后殿出来了,他的手里握着几个干瘪的果子,身后还跟着八个御前亲卫,亲卫当间还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大臣。

  南门重要的职能之一,皇爷在这里打大臣板子。前朝脱裤子打光腚,皇爷恩典,大梁朝打大臣老腚,允穿里衣。

  谢主隆恩!这是仁政,就是打的频率有些高,尤其是皇爷这几天上火,隔一两个时辰就送出一位。

  下面啪啪打板子,柳经历便溜溜达达的上了城楼,路过夹角的时,他就从袖子里抓出一个小包丢过去,这是一包从后宫赏下来的干果,那些妃子娘娘高兴了,常常赏给吃喝,有时候也给银钱,一般内官拿的多,亲卫拿的少。

  有品级的亲卫是不接这种赏的。堂堂朝廷命官,接后妃赏钱?不像话!

  如此,柳经历便只能得些有眼色亲卫送来的供奉,算是甜甜嘴儿,当然,他也看不上这些赏赐,倒是欢喜兄弟们有啥好处都惦着他。

  管四儿举手接过包儿,抬脸对柳经历笑:“谢了,柳大人。”

  这是个浓眉大眼,讨人喜欢的小兄弟,他主动又好奇,对柳经历总是咧嘴笑,会问东问西像个没出过二门的后宅女娃子。

  长刀卫千亩荒田就这一根主动苗儿,柳经历爱若珍宝,时常就跟他逗几句。

  柳经历露出委屈指着他埋怨:“四儿啊!你就伤你哥哥这颗心吧!两天了,吃了哥哥多少好东西,硬是大哥都舍不得叫一声?白心疼你了。”

  然而,他这种埋怨却也是甜蜜的,这几人不防备他,他便能察觉到他们。

  如此他一边埋怨,眼角却是往城楼下面得意的瞥的。

  那下面的亲卫们自然是羡慕不已,能跟长刀卫的开玩笑啊!还这么惯熟,果然是我们八面玲珑,哪儿都门清的柳经历。

  管四儿嘿嘿笑,是!东西是吃了人家不少,然而大哥就是大哥,刀头一生便只有一位,这一点,就是皇爷来了都不成。

  陈大胜听到又有人被打板子,倒是站起来了。

  乡下孩子,早前看个里正都腿肚子转筋儿,现在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大臣被打板子,这是个奇妙的经历。

  凌空接过柳经历飞来的一个干瘪果子,陈大胜一边吃,一边换了方向,趴在内城楼墙头跟柳经历,啃果子,看大臣打板子。

  挨打的大臣三四十岁,风骨也算可以,看到有人铺了宽凳,他就自觉的解开革带,脱去了三梁冠,朝服,贴里,夹袄,夹裤,皂靴……最后赤足穿着一身有补丁的里衣趴在了宽凳子上。

  还特客气的左右致意:“劳烦诸位兄弟了,轻点打,必厚谢。”

  说完一咬牙,把头埋下了。

  下面啪啪开始打,大臣就开始嗷嗷叫,有人高喊着,一,二,三……!

  陈大胜就跟着柳经历在上面咔嚓,咔嚓啃果子。

  柳经历一边啃一边说:“老弟,你可不敢小看这几个果子,哼哼!甭看这是燕京,现下就这几个没水的小干巴,也就宫里有了~你拿着钱儿,买都没地方买去,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哦……”

  陈大胜上次吃水果还是在老家,他家那会有颗老枣树,每年成熟了,就抱着阿爷腿央求,腻歪的阿爷烦了,就拿起杆子给他们敲几下。

  就这几下还得瞒着阿奶,不然上下一顿好骂,阿爷也是怕的。

  家里的枣忒甜,每年打下来能有好几布袋,拉到镇上能换好些盐巴回家。

  陈大胜把果子带着核啃完,这才看着下面央求缓缓打的大臣说:“这是个五品白鹇。”

  柳经历对陈大胜竖起大拇指夸奖:“不错,兄弟好记性!学的快。”

  亲卫们的活计也是有些功课的,像是背这些大臣的补子,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武官的补子绣兽,一二品狮子,三四品虎豹……。

  要么,就去数大臣们脑袋顶的梁冠,皇爷九根梁,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注)。

  那么多人呢,记不住脸没关系,记住补子梁冠就不会太失礼。

  如今新朝乱的很,从皇爷到大臣全部穿的前朝的东西,因为战乱,朝臣们的朝服也是不全,有一全套被分开借出的,有穿祭祀礼服的,有穿朝服的,还有穿大袍正面随便贴个纸画的补子的……反正,新朝没匠人,燕京也没裁缝铺子开。

  下面的大臣共挨了十五板子,最后几板子到底把人打出血了。

  这位挨完打,就扶着凳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又一件一件套好朝服,最后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碎银子要给这些亲卫。

  这动作一看就是前朝旧臣,咱们皇爷又没亏过下面的军士,大家伙也从未养出过这样的习惯。

  于是这银子便拒绝了,倒闹的这位旧臣呆立许久,才扶着腰,扶着宫墙一点一点的往西门走。

  三朝五门,东西南北,什么人都有该去的地方该走的门廊。

  那大臣走的很慢,可是陈大胜却一直看到他消失。

  柳经历比较好奇,就问他:“老弟?看什么呢?”

  陈大胜想了下说:“原来官老爷,也穿补丁衣裳。”

  柳经历闻言就笑了:“不是这么说,少见!咱皇爷什么人!用这位,兴许就因他穿补丁衣裳。哎!你说,这满大燕京的百姓,咋就不知道咱皇爷的好呢?这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敲着大锣在街巷坊里喊了这么久,嘿!就是没人出来开市,这都怎么想的?”

  是啊,怎么想的?皇爷这么好,为什么一城百姓,家家闭户不出呢?

  如今这城里,来去的就是泼皮,帮闲,无赖,流民……这是大燕京啊!

  柳经历还在那边叨叨:“我家阿爷跟老老都督那时来过燕京,咱小时候就听他老人家叨叨过,说,燕京城内城二十里城周八十里,那会子还是盛世,就有那文人写书说,这地方是世胄宦族世代所居之地,皇帝老子都能随便换,那些世家是不换的,好的时候,燕京城里能有六七十万人口,那繁华,那声势……”

  说到这,柳经历用胳膊拐碰了一下陈大胜:“知道才将那位为什么挨揍么?”

  陈大胜当然不知道。

  柳经历也不是真问他,就笑着说:“人在后面跟皇爷发脾气呢,说,进城那天杀前朝世勋贵胄太狠,吓的满城百姓闭门躲祸,不敢生业,哼!嘴欠的,不打他打谁啊?你说是吧?”

  身边半天无人应声,柳经历扭脸,就看到陈大胜正低头摸自己那张只额头有角,只露双眼,嘴部却是尖牙利咬,看上去着实凶猛的黑色生漆面具。

  察觉柳经历看自己,陈大胜便举起面具问他:“这是什么?”

  皇爷上次召见没来及说。

  柳经历耐心极好,便笑着说:“头有角,威武面,此乃獬豸,明儿你去刑部转转,到处都是这位法兽。”

  陈大胜不懂,就困惑的问:“为何是刑部?”

  柳经历就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也纳闷呢,人说獬豸懂人言知人性,是天生知道是非的大能之神兽,所以刑部才有獬豸镇守。后我又想了,其实獬豸不止这些好处,它还威武勇猛,见到一切不诚实忠厚的人,便会立刻治裁。

  兴许皇爷想做一个公平的皇帝,或者说,皇爷让你驻守南门,许是想凭着你们的忠阻挡一切邪祟?谁知道呢,反正,这是个好兽,只~你们有,好好保护着,明儿找上好的匠人,做个好袋儿存了,那小鹿儿皮是上好的材料,放里面慢慢养,不几年一定油光铮亮!”

  陈大胜认真抚摸面具,半响抬头对柳经历说:“我知道了,从此我们便是皇爷一人的獬豸!明白了!”

  说完他扣上面具翻身去前面坐着了。

  柳经历闻言却刹那满身的鸡皮疙瘩加冷汗。

  他使劲拍拍脑子,想,对呀!真!真是一语中的!可不就是这样,就这么简单啊。

  皇爷让他们长刀卫做自己的人形獬豸,那从此他们的公正就是,一切反对皇爷的便是邪,就得铲除。

  至于朝廷,至于法制,他们是不管的。

  瞧瞧这悟性。

  柳经历想明白后,真是又嫉妒又羡慕,好半天,他才迈步走到前面,又坐在陈大胜身边开始套近乎了。

  良心话,几个乡下娃子,契约奴出身。从前还有看不起的,可是现在,是真不一样了。

  他赔笑着问:“我说老弟,你都看了两天犼了,这是有?什么讲头?”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透过獬豸面具看着柳经历问“那不是狮子么?”

  柳经历闻言差点没有从台子上闪下去,他指着那犼道:“你把那个叫狮子?”

  陈大胜认真的点头。

  柳经历自己在那边哈哈笑了一会才道:“这位,也是神兽,不过它叫望帝归,不管咱们,它啊,是专门监督咱皇爷的,要是咱皇爷到处巡游不理朝政,它就会呼唤皇帝归来处理朝政,记住了,这个叫犼,不是狮子!”

  陈大胜心里默念,记住了,便对柳经历点头致谢道:“多谢柳兄,记住了,犼!”

  “恩!犼!这世上,到底谁都不自由啊,你说,咱都督如今都是皇爷了,家门口还得立个犼管着,你说,要是这玩意儿顶用,它咋就不能跳下来,到坊市里挨家挨户门口吼一嗓子,开门做生意了!那咱皇爷就省事儿了……”

  柳经历一顿唠叨,可陈大胜却对他说:“你也说了,这是吼,它只犼咱皇爷……”

  陈大胜语气停顿,忽就站了起来。

  柳经历吓一跳,也站了起来,跟着陈大胜一直跑到城墙那边,又顺着宫墙跑了好一段路,陈大胜才摘下面具,脸上涨红的对柳经历说:“多谢柳兄,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他就沿着附近的墙台阶一路小跑下去了。

  管四儿他们站起来想跟,陈大胜却背对的一挥手,这几个立刻又蹲下了。

  大哥不让跟着呢。

  柳经历被晾在原地,好半天才磨磨唧唧的走到管四儿身边,也蹲下用肩膀碰碰他问:“我说四儿,你家刀头儿知道啥了?”

  管四儿眨巴下眼睛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大哥那么聪明,我这么傻!我怎么会知道!”

  “你就不会想想?你脑袋是用来干啥的?”

  “吃饭的!”

  “……”

  陈大胜脸上带着面具,在外宫畅通无阻,他腰下挂着亲卫经历牌子,这一路凡举见到他的亲卫,俱都远远的躬身施礼。

  他跟着柳经历走过几次,便学着他的样子,也不看,更不必回礼,就是走到偏殿内门口,要把腰刀,背上的长刀随手交了,让人按照规矩上下一顿摸,这才放行。

  被人摸一下,是昨天的新规矩,昨夜,宫内好像又有人进来了。

  “失礼,经历大人请进。”

  内门侍卫客客气气的让进。

  陈大胜便又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偏殿,这虽有重重侍卫站着,却依旧没人拦着他。

  如此,他便走到偏殿门口,对守门的太监说:“劳烦你,我要见皇爷。”

  小太监对他笑笑,悄悄的就进了偏殿。

  偏殿今日依旧是忙的,那里面的人说的话,陈大胜大多不明白,就老实的站着。

  身边有小太监递来茶杯,陈大胜便接过喝了几口,道了谢,又把杯子还人家,人家让他坐,他也不坐,就站着想事情。

  从前小的时候,他听娘的话,后来长大了,爹让他干啥就干啥,到了后来全村逃难,就全村听老族长的话,老族长也不识字,就指挥着大家乱跑,死了不少人,却也不敢埋怨,因为大家都没主意。

  一个个好像没人指点着,脑袋里就不会思考一般的四处漂泊,总要跟着一个人走,前面没人就不会走了。

  就是站在岔路口,条条道路贯通着,他们这样的人也不敢迈步,生怕走错了。

  若是旁人指挥指点着,那就是错了,心里也舒服。

  就不明白,从前为啥会这样想呢?

  在军营听头儿的话,听谭二的话,听刀头大哥们的话,直到有一日他成了刀头,他便慌了,想着,从此要我拿主意了么?

  什么是主意啊?

  一直到有一天羊蛋没了,他忽就懂了,自己再不想法子,就再也不用想了,人就要稀里糊涂的交代了,就像他的族人,阿爷,阿父……羊蛋。

  陈大胜人生第一次靠着自己的脑子,指挥双手,挥刀砍了谭二的脑袋。

  这几天,他也是逼着自己去想办法,想主意,人总要靠着自己的。

  如此,他就安安静静一个人想了两天。

  几位大臣一脸愁苦的抱着折子从内殿出来。

  今儿不错,皇爷没有飞折子出来。

  这几位看到陈大胜,当下就被吓一跳,有一位甚至哗啦啦掉了一地的折子。

  陈大胜自然不会弯腰帮着这位捡,现在,甭管他脑袋上顶着几根房梁,胸口飞的什么鸟兽,媳妇儿说了,就听皇爷一人的话,他是皇爷的人。

  他站的笔直,脸上的面具威慑又迫人,放出的气势着实压迫的很。

  也不知道这几位文臣怎么想的,就出来看了他一眼,吓一跳,便瞬间躲开,也不看他,就瞄瞧别处,默默等待那位倒霉蛋。

  倒霉的这位也是惨,被骂了小半天,同僚被拖出去打板子再也没回来,出门又被凶兽吓一跳。

  这新帝,从他本人到他的朝臣个个都是怪物。

  心里委屈又难受,这位年纪不大,也曾是头戴簪花,金榜题名,被全城女人宠溺过的人上人,如此他便一边捡折子,一边低声抽泣起来。

  这就吓哭了?陈大胜心下满意,吾皇万岁,我果然威风!

  殿内传出皇爷的询问:“外面怎么了?”

  就有小太监跑进去说了几句,皇爷便在里面笑着喊人:“大胜来了?进来吧!”

  如此,陈大胜便进了偏殿,却没看到皇爷,倒是看到那佘伴伴正踩着一个人字梯,在殿内顶着屋顶的书柜上取书呢。

  四五个小太监在下面惶恐的扶着,生怕一下不注意,这位有个好歹,他们小命不保。

  佘伴伴看陈大胜带着面具进来,便抱几卷书坐在梯子上笑问:“怎么戴这个进来?说是把人家张探花吓哭了?你不闷么?赶紧摘了吧!”

  可以不戴么?陈大胜立刻伸手摘了面具,表情是相当古怪。

  佘伴伴就在梯子上笑。

  不懂这位为啥见他就笑,人家都跟自己笑了,陈大胜只好也对人家笑,还微微施礼后说:“谢谢您,我不知道的,很闷的,因是皇爷赐的,不知道能摘……”想到自己都戴了两天了,他就有些委屈,摸着面具嘟囔:“都戴了两天了,还以为进宫就得戴着……”

  佘伴伴自然听到他嘟囔了,听完就在梯子上大笑起来。

  他正笑的欢,皇爷就从后面笑眯眯的出来,他边走,张民望便紧跟着他给他提裤子,围腰带……

  皇爷说:“你俩倒是对缘法。”他对陈大胜点头表扬道:“没事儿多去你佘伴伴院儿里走走,多陪陪他,好让他高兴。”

  皇爷吩咐了,那就得做到。

  陈大胜躬身道:“是!”说完转身问佘伴伴:“您住哪个院儿啊?后宫我也不能进。”他低头摸摸自己的身份牌子又说:“张伴伴戴的那种可以去后面的,也得给我一面才可以……”

  他话没说完,佘伴伴又开始笑,已经笑的要瘫了,人就在梯子上摇摇晃晃。

  张民望刚给皇爷系好腰带,又小跑着带人到梯子边把佘伴伴扶下来。、

  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皇爷没说话,佘伴伴却先问了:“你这家伙,不在前面给你们皇爷镇宅,来后面有事儿?”

  陈大胜认真点头:“是,有事儿的!”

  皇爷丢开一本翻开的折子,笑着问:“哦?你~还有事儿呢?说吧,何事?”

  陈大胜吸吸鼻子,走到他们半躺的罗汉榻前,先是端正的施礼,起身后便满面肃然一本正经的说:“借钱!”

  “哈哈哈哈……”

  佘伴伴都要疯了,哈哈又是一顿笑,最后指着门口喊:“不行了,不行了,我是遇到克星了,把这家伙拖出去,拖出去,不然我今儿非笑死在当地不可……借钱,找皇帝借钱,哈哈……”

  他这么开心,皇爷无论如何不能让陈大胜出去啊,便笑着问:“哎!好好的让咱臭头出去做什么?人说正事儿呢,你说,你借钱做什么?”

  陈大胜很纳闷,皇爷咋知道他叫臭头,他也不知道佘伴伴为什么要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他背着媳妇要背债了,他心中颇为难受的。

  陈大胜有些生气的看看佘伴伴,惹不起人家,只能抿抿嘴说:“买布!!”

  不行了,皇爷也开始笑,屋子里一切人都憋不住了,简直是瞬间哄堂大笑起来,把那没走远的几个旧臣惊的猛一起站住,又一起呆滞的看向偏殿想,那些人,是在笑我们无能么?

  陈大胜安静的看着周围,一直看到他们都不好意思了,皇爷才抹着眼泪,有些过意不去的问:“你怎么想起跟朕借钱买布了?”

  陈大胜委屈,就有点带气的说:“谁也不在家!小花儿跟老伯爷出兵了,媳妇儿说!有事找曾大人,皇爷让曾大人照顾我的,他就得管我!要是曾大人不在就找郭大人,要是他们都不在,就找皇爷……”

  那上面已经忍耐的腮帮子都鼓了,张民望含着眼泪,张着嘴给佘伴伴顺气,就听到陈大胜更委屈的说:“他们今儿都不在!不找您借我,哦,我是臣!臣谁都不认识!”

  “哧……”佘伴伴从腮帮子吐出一口气泡泡,捂着肚子趴下了。

  皇爷又气又笑的问:“你媳妇说?”

  陈大胜点头:“恩,我媳妇儿说的。”

  皇爷恨铁不成钢的问他:“你是朕的城门侯!你不听朕的你听你媳妇的?你又不是常免申打不过他媳妇?你干嘛听她的?”

  陈大胜惊讶极了,他看着皇爷满面真诚的说:“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干嘛打她啊?”

  天呐,后宫的大娘娘好可怜。

  虽然大家不知道这个老实疙瘩怎么想的,但是他那满眼的同情,忽然往后宫看的那一眼,可真是什么都表达出来了。

  佘伴伴笑疯了,指着门口喊:“你滚出去!再看你我就死了,哈哈哈……”

  皇爷无奈,就好奇好笑的问陈大胜:“好,他们不在,你媳妇说的,你可真听话!说吧,借多少钱儿?多少布?”

  陈大胜认真想了下,又比出手指看了看,最后他为难的看着皇爷说:“不知道啊,算不过来了……”

  佘伴伴就直接从罗汉榻滚到了地上。

  皇爷拿着折子就飞了陈大胜一折子到:“不知道你来找朕!”

  陈大胜躲开折子,很认真的跟皇爷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臣,我是臣也不认个字,哦,陛下赎罪,臣也不认识字,也不识数,那,那城里有多少裁缝铺子我也不知道啊?”

  皇爷愣了,问他:“你要做衣裳?找满城的裁缝?”

  佘太监渐渐停了笑声,扶着罗汉榻起来了。

  他坐好后笑着问陈大胜:“你不知道,满燕京一家铺子都没开么?你就是有钱有布,也没人给你做啊?再忍耐几天吧。”

  陈大胜眨下眼睛,吸吸气认真的说:“我知道啊,就是皇爷愁的不成我才想了两天,那铺子不开又咋了?我带着钱,还有布,敲开就是!人!总要吃饭吧!他们总不能一辈子不动弹养家糊口啊?”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自打进了燕京,这座都城就像死了般,皇爷,朝臣,曾经的幕僚想了多少办法,惠民的旨意下了多少,就是无法让这些百姓信任他们。

  现在,有个不识字甚至数儿都不会数的人站在这里说,简单啊,你们是傻子么?带着钱跟布敲开门就是了。

  对啊,敲开门就是了。

  皇爷慢慢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最后他走到陈大胜面前,伸出双手上下拍打了他肩膀好几下,才颇为欣慰的说:“是!他们不开门,咱就去敲门去,你……你在外面坐了两天,就在想这件事?”

  这孩子性子向来爽直,跟皇爷说话也是如此,他理直气壮的点头道:“对呀,我,臣事儿可多了,忙的很,媳妇让沐浴都没去,卫所都没收拾,东西乱七八糟堆着,我是臣有病,我坐那边两天不动弹我……哦,我是臣!”

  作者有话要说:官员补子,是找的明会典。

  我去前面改错,没有双更,别想美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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