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郭子仪的选择
河北军与辽东军只围不攻，让陷入混乱的凤翔大军逐渐平静了下来。
但这个平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他们不确定辽东军的呐喊算不算数，也不知道他们的统帅会做什么选择。
而包围他们的大军一旦开动，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这种生与死之间来回徘徊带来的极度恐慌与忐忑，压得他们如同等待着审判的囚犯一样，不得不安静下来。
并且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在包围他们的大军与阵中的那面帅旗上来回扫视。
因互送的两队人马并不算多，离着老远又高呼着自己名字，从而十分顺利的进入阵列，并且挤到帅旗下的仆固怀恩感受到军卒们投过来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郭子仪。
与面无表情的郭子仪的目光相对视，仆固怀恩脸上的羞愧之色变为了决然与坚毅，用因极度紧张而变得沙哑的声音缓声道：“你知道我向来不说假话，而且你比我更待兵如子。
如果再继续打下去，被围的这十几万人将没一个能活下去。
我虽然看不惯罗一，但他有些话说的并没有错。
下边都是守土护民的将士，他们不该死在这场内斗中。
也更不该为了你我两人的忠义，而让大军为你我陪葬。”
“你觉得我是不相信你之前所说？”
迎着仆固怀恩的目光应了一句，郭子仪微微眯起眼眸，扫了扫身后的河北军，又望了望前方辽东军的阵列，沉默了一阵缓声道：“在决定发起决战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罗一的心思。
可我还是执意如此用兵，就是因为我们这十几万兵马已经是大唐最后的希望。
若是我们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仆固怀恩苦涩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辽东军的手段犀利异常且无法破解，从兵事上而言，大唐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
顿了顿，仆固怀恩将目光看向不远处一面绣着唐字的大旗，语气颓然地继续道：“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被买通，也不是我怕死而对辽东摇尾乞怜。
你没看到那个场面，不知道到底多骇人，有多让人绝望。
我们这些几代受大唐恩惠的将领可以选择以死尽忠。
可下边那些战兵大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远没有你我得到的那些恩赐。
而且不管胜败，他们终是国土守了，百姓护了，叛军打了。
可以说该做的他们都做了。
到了最后，不能只因你我的私愿，就把人全都往死路上逼。”
将目光挪回郭子仪的身上，仆固怀恩深呼吸了一下，从旁边的一名军卒手中接过横刀，掂量了几下一把将刀架在了脖子上，“我先走一步算是最好的选择。
十万大军能够得活，单由我下去护唐自然最好。
若是不能得活，我先行一步也能…”
“糊涂！混账！”怒斥了一声后，郭子仪一个箭步打掉仆固怀恩手中的横刀，“我才是主帅，还轮不到你来背这个责任。”
仆固怀恩摇摇头，“这不是替你背责，而是真有死志。”
郭子仪喟然长叹了一声，颓然道：“之前还对朝堂不满，现在却第一个要以死明志。
可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又能解决什么。
你我活下去，才能继续尽忠。”
顿了顿，郭子仪脸色一正，沉声道：“只不过是尽忠的办法要变通一下。
如果你之前所言都是真的，即便是藩兵能够下来助阵，大唐也再无法保住国祚。
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即便背上骂名，也要尽量护住陛下那一脉。”
转身面向辽东军的阵列，郭子仪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仆固怀恩，低声继续道：“辽东大势已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现在只能倚仗着罗一的良善，不忍心对下边为国出过力的将士们动手，而当做筹码耐下性子去等。”
“等？”下意识的疑惑了一下，仆固怀恩迈步走到郭子仪跟前询问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等什么？”
郭子仪只是微微摇头，目光依旧盯着对面没有回答仆固怀恩。
之前在扶风再次被启用后，得知了短短一月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郭子仪就已经断定大唐看似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有利，其实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能够以关内道为依托与叛军僵持不下，根本的原因就是辽东军没有参与进来。
而罗一的种种作为，不难看出是个狂热遵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人。
可李亨却偏偏把罗一对国祚的不在意当做了软弱可欺，认为辽东军不过如此。
更因执意从外族借兵，从而彻底碰触到了罗一的逆鳞。
面对河北叛军对辽东的归附，也同样是昏招连出。
可以说是李亨他自己将大唐推向了深渊，也是他自己将辽东给彻底推到了前边。
而再次攻打长安，失望透顶的罗一定然不会是以往那样的态度。
他稍微试探一下就发起决战，就是在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可答案显而易见，罗一这次没有再给机会。
而且仆固怀恩的讲述，使辽东军的凶猛又一次超出了他以往的判断。
即便是辽东军没有那种骇人的手段，眼下四面楚歌的状况，也是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过降得早与晚，却极有可能生出不同的结果。
而为了结果能够有利一些，也为了大唐最后一丝的颜面，身为大唐武人该有的忠心，郭子仪只能选择去赌罗一的人性，能够明白他迟迟不动是为了什么。
仆固怀恩见郭子仪沉默不语，有些焦急起来，甚至有些怀疑郭子仪的用意。
脸色来回变了一阵，仆固怀恩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你莫不是以为还有机会，要行哀兵必败之事。”
郭子仪扭头看了看仆固怀恩，自嘲的轻笑道：“在领兵征战上其实你与李光弼还要强于我。
连你都看不到希望，我又有何能扭转战况。”
扭回头再次看向辽东军，郭子仪重重一叹道：“在大军还未出征时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甚至是再往前推一推，在陛下拒绝颜大夫提议下罪己诏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机会。”
仆固怀恩表情微微一滞，稍稍沉默了一下道：“如果陛下这个时候下罪己诏还来得及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应了一句后，看到罗一的那面纛旗缓缓向前移动，但跟在后边的辽东军却不算多，郭子仪长舒了一口气，对仆固怀恩一挥手道：“要等的终是来了，把该叫的人都叫上，随我一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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