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的面庞像被寒冬冷水洗过,黑色眼眸如覆霜的冰葡萄,别提有多瘆人。【】
楚弗唯却丝毫不惧,脱口而出道:“那他肯定比你专业吧。”
不知为何,她面对程皓然斟酌措辞,思索言语是否会伤及对方,但遇见韩致远就放飞自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只主打揭露事实真相。
她没觉得自己有错,就像她懂经营珠宝公司,但真让她手绘设计图,不一定能强过甘姝瑶。术业有专攻,人家下过苦功夫,多少还是不一样。
韩致远闻言,脸色更差了,诘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弗唯不懂对方缘何较真,换做是平时,他大概对她的评价略微不满,却不会斤斤计较,迫使她拿出证据。
“行,那我考考你。”楚弗唯抬起手来,指向角落的设备,“这是干什么用的?”
韩致远顺势望去,有条不紊道:“用于外向内追踪技术的定位点设备,通过多个定位点覆盖,建立三维位置信息,来进行运动追踪。”
“国内VR设备一般采用两种定位技术,外向内追踪精度高、延迟低,是目前的主流方向,缺点是要搭建定位点,有空间范围限制,一旦有遮挡就丧失精度。”
他举起手里的XR眼镜,解释道:“内向外追踪技术不需要定位点,但依赖头戴设备的摄像头,在无硬件搭建的环境里也能自由使用,但精度和延迟会差一些。”
“如果你长期使用VR设备感到头晕,很可能是视觉和动作感知不匹配,就跟定位追踪技术有关。”
逻辑清晰的讲解,慢条斯理的口吻,流露出讲话人对技术的熟稔。
“……”
楚弗唯语噎片刻,吐槽道:“小学生吧你,就你懂得多。”
她就问他七个字,他气得回一长段,不知道他在破防什么!
韩致远:“是谁要考考我?”
“我爸还说你谦虚,他真是识人不清。”楚弗唯抱怨,“你哪里谦虚了,稍微知道什么,就叭叭说一大堆。”
何栋卓常赞叹韩致远低调内敛,她就该把刚才那一段拍摄下来,让老眼昏花的父亲见识一下。
“我只是看不惯你的陋习。”
“我有什么陋习?”
“交流的对象不同,态度也跟着变化,这不就是任人唯亲。”
“你该不会在公司也这样?”韩致远斜睨她,冷声道,“欣赏的员工搞个PPT就能随便给你画大饼,不欣赏的员工撑起整个部门都换不回一句好评。”
他对她的差别对待耿耿于怀,又涌现熟悉而隐秘的恼意,丢失往日的冷静和镇定。
“你少污蔑我,那是你们恒远的习气,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她没好气道,“不信你入职我们公司,做个打工小弟,给我端茶送水,看看你的实力!”
韩致远:“?”
“再说你不也是这样。”楚弗唯驳斥,“遇到别人是韬光养晦,遇到我就是重拳出
击,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童年时,两人一起上散打课,韩致远对其他同学都点到为止,唯有对她是毫不放水,搞得别人误以为他俩有深仇大恨,每次课程都恨不得决战紫禁之巅。
当然,楚弗唯出手也不客气,天马流星,没少捶他。
“你很介意这件事?”
韩致远怔然,他睫毛颤动,迟疑道:“我以为,要是不全力以赴,你知道后更生气。”
坦白讲,他幼年有一段时间,不知如何跟她相处,在比赛中收手让她,并不能换回她好感,反而引发更旺盛的怒火。
长辈总说“男生该让让女生,你要多哄哄人家”,但这种举动放在楚弗唯身上,只会被她视为贬低和侮辱。她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坚信万事是自己争来的,而不是对手让出来的,甚至将类似说辞当做挑衅。
韩致远曾经摸索许久,才领悟跟她交往的办法,要像直来直往的刀锋,将彼此放在对等位置。
楚弗唯见他神情郑重,不由陷入思索。
“确实。”她小声地承认,“如果你故意让我,我肯定会打爆你。”
韩致远见她让步,语调也缓和下来:“那就算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
楚弗唯双臂环胸,却并不买他的账:“扯不平,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这辈子就是欠我的。”
他脾气如此冷硬,双方的联络没断,完全靠她的善心。
“???”
两人插科打诨完,重新回到了展厅。
韩致远刚过来,提出在此参观一遍,又找旁人拿了套设备。
程皓然发现韩致远露面,对方身边还站着楚弗唯,他索性径直走过来。
“我带两位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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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致远当即制止,客气地笑道:“不劳烦程老师介绍,我们就随意地逛逛。”
楚弗唯嘀咕:“但我都逛过好几圈了。”
韩致远:“你对掏钱的人就是这个态度?”
“切。”
楚弗唯不情不愿地戴上眼镜,只得陪同韩致远再溜达一圈。
程皓然在旁看着,惊讶于楚弗唯不耐烦的态度,她过去提及发小总是不屑一顾,好像有絮叨不完的怨恨,但亲眼目睹双方的互动,却品出似有若无的亲昵。
他们深知彼此不会翻脸,才敢面露烦躁、肆意妄为,不必担忧一刀两断,自然不怕暴露本我。
或许,她和他没结婚,也会牢不可分。
程皓然目送两人离去,很难描述心里的滋味。
展区内,韩致远体验一遍设备,倒是提了些合理建议,能够应用到“古韵境迁”方案里。两人摘下设备,在角落里休息,又闲聊两三句。
“行行行,你最牛。”楚弗唯偷偷地记住,面上却翻了个白眼,“这么厉害还找专业人士干嘛,就靠你独自扛起整个部门呗。”
“我找他过来,也是为他好。”
韩致远眸色漆黑,低声道:“毕竟人总
是心存幻想不信邪,只有不留余地地确认事实,才有可能彻底放下。”
他敢让程皓然来,就是要对方死心。
别以为他没看见,程皓然拿设备时黯然神伤,将斩钉截铁的结果摆出来,才能干脆利落地断掉念想。
“又是什么资本家骗术?”
楚弗唯讥讽:“别人不但要奉献技术,还要感谢你大恩大德,让他心碎后幡然醒悟?”
资本家当真厚颜无耻,无情地剥削别人,嘴上却振振有词。
“你心疼了?”
“对不起,我没心。你们男人能聊到一起,肯定都有自己的算计,还轮不到我来心疼。”
程皓然和韩致远都是成年人,他们提前在燕城达成合作,那她也没必要多插嘴了。
韩致远:“既然话说得那么绝,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你们又为什么分手?”
“你好八卦。”她道,“社会上的事情少打听,合约可没要求聊这些。”
“即使是合约夫妻,你觉得我们跟真夫妻有区别么?”
楚弗唯一怔。
韩致远握着设备,紧盯墙壁上的光影,任由斑斓光点,洒在自己身上,好半天才转身望她。
他喉结微动,抿唇道:“婚姻法里从未提过感情或爱情,仅仅说夫妻有互爱互敬、互相帮助的义务,我们的社交圈子也早就融合,不管是亲戚或朋友,基本上彼此都认识,跟真夫妻也差不多。”
反正他和她早就无法分割,不管以哪种形式相处,都会永远纠缠下去。
微蓝光墙矗立在韩致远身后,如同神秘莫测的星空,又像汪洋无际的大海。
他额头碎发散落,投下浅淡的阴翳,遮蔽秋水般眸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涟漪,起起伏伏,波纹阵阵。
“这话什么意思?”
楚弗唯心头微跳,忍不住屏住呼吸,懵道:“……还是不一样吧?”
有一瞬间,她无法解读他的含义,明明都是中国话,连起来却乱套了。奇异又微妙的感受如潮水席卷心头,在海风呼啸中,翻起雪白的浪。
他冷不丁说这些话,是怕她跟程皓然旧情复燃,影响他出门在外的名声么?
还是有别的理由。
她很想口不择言,讲些挑战他底线的话,比如又不是过家家,真夫妻要约会拥抱,在同一个被窝睡觉,怎么可能跟现在一样?
但她说不出口,仿佛贸然张嘴,有些东西就变了。
“哪里不一样?”
韩致远听她反驳,他垂下眼眸,语气轻巧道:“如果你想要细腻体贴的相处模式,我们也可以变成那样,我不觉得那有多困难。”
至少对他不难,过去没这么做,只是她不需要。
“平心而论,我对你很差么?”
自然是不差的,否则早就断交。
迷茫的悸动让心跳加快,楚弗唯突然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良久后,她满脸犹疑,试
探道:“韩总,你搞替身文学,该不会想不付钱,钻合约的漏洞吧?”
如果两人不离婚,她没法分割股份,纯属是白忙一场。
“……”
韩致远闻言,他瞬间冷脸。
*
恒远大厦,楚弗唯跟甘姝瑶等人告别,便乘韩致远的车离开集团。众人目送老板们下班,迎来各自的自由,准备打道回府。
陈浠:“好了,今日的宫斗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李仕勋遥望飞驰而去的宾利,他翘起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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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感慨道:“家花还是比野花香,谁让他可以跟回家。”
甘姝瑶:“我们也走吧。”
展厅内,技术人员收拾完设备,开始调试机器、整理数据,逐步关闭各类体验装置。
张力翻找一遍桌上的器械,望向电脑前的程皓然,问道:“对了,皓然,你记得楚总他们的设备编号吧?”
“记得。”
“那待会儿你重点看下,还有韩总的,好歹是老板,反馈很重要。”
头戴设备能记录用户体验、丰富样本数据,帮助研究者更好地改进技术,获取实操过程的困境和不足。今天算是内部的测试,改正前期的疏漏之处,有益于后续的完整版。
“好的,我晚些再看看。”
实际上,程皓然没勇气去看,韩致远下午露面后,楚弗唯就全程陪同。两人肯定在展厅有说有笑,为什么要上赶着扎自己的心?
他深谙韩致远的计谋,对方气不过上回的交锋,要他亲眼见证夫妻俩感情,以此来打破空穴来风的揣测。
没准他真的错了,她看上去很幸福。
悲伤和失落是一时的,责任和承担是永恒的,项目工作必须做。
程皓然调整完情绪,还是打开样本数据库,浏览收集的动态追踪成果。
他自暴自弃地干了两小时,待到窗外的夜色深沉,还是不愿意离开工作室,决定用研究来麻木自己,索性又不怕麻烦地打开影音数据库,精益求精地打磨起来。
*
深夜,落地窗外星光璀璨,家里却是静悄悄的。
卧室里,楚弗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屏息倾听隔壁的动静,然而在夜色中一无所获,对方兴许早就睡着了。
他凭什么睡得香!
她早晚要趁天黑将他暗杀!
楚弗唯缩在被窝里,有种饮用完浓咖啡的错觉,脑袋中的思绪格外清醒,来回来去复盘他白天的话,连带心脏都在加速跳动,宛若咖啡-因的后遗症。
韩致远是对现状满意,认为对双方百益无害,所以想维持表面夫妻,才会说那些话吗?
坦白讲,楚弗唯听说过不少商业联姻,那些被家族长辈撮合的小夫妻,或许感情还没她和韩致远深,好歹两人有丰富的同窗回忆。
但她没料到韩致远会这么想,毕竟他像不近人情的人工智能,知道她大学谈恋爱,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批判她不务正业、丧失斗志。()
不过,他确实有机器的精准,一旦承诺某事,绝对就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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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能温柔交流,没准真可以模仿,犹如输入完备程序,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有没有那种哭得梨花带雨、痛彻心扉的程序啊?
她对他的柔情不感兴趣,他还是泪眼朦胧地哭吧。
最后,楚弗唯在翻身中,迷迷蒙蒙地睡着了。她将他今日的话,视为单身狗发疯。
从没谈过恋爱的人,想当然地提出方案,决定搭伙过日子,才说出啼笑皆非之词。
*
涎玉斋,公司内最近业务忙碌,基本没有人能闲下来。
设计部要赶在元宇宙项目前,尽力将“二十四节气”剩余设计完成,其他部门则要跟恒远沟通联络,忙于“古韵境迁”展厅的实地搭建。
只要能借此打响涎玉斋及相关品牌的名气,公司的全年业绩必不会少,连带众人年终奖随之翻番。
因此,大家士气挺足,很少口出怨言。即便是最苦最累的设计师,也只是在压力中偶尔发疯,例如化吃瓜为力量的画稿小队。
设计楼内,甘姝瑶、陈浠和李仕勋聚在一起,各自执笔对着电脑屏幕涂改,时不时就要叽叽喳喳一番,展现疯癫的精神状态。
“听说他们还薅来了新广告,拍摄费用是韩总出的,技术效果是那位做的。”
陈浠闷头绘图,分享外来情报:“我们就提了点想法,轻而易举蹭到大的。”
公司的营销部门为了预热元宇宙活动,打算制作跟XR技术相关的珠宝广告。
视频里的金饰是前两批产品,不会曝光项目中的新品,单纯想要奇幻多彩的元素,吸引更多人线下实地参观。
广告拍摄容易,技术融合较难,楚总就在会上提及此事。谁料一群人商议后,甲方的钱由恒远集团出了,乙方的事由技术团队做了。
涎玉斋一分钱没掏,就出了些对接人员,便晋升甲方的甲方。
李仕勋摇头,啧啧道:“我现在已经变了,不想讨论这些,都在琢磨别的。”
“琢磨什么?”
“宫里就两位小主,已经给我们公司带来那么多发展,为什么不把目光放到外面?”
韩致远和程皓然暗中交手,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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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唯和涎玉斋坐收渔利,尽管老板本人没感触,但底下人却相当敢想。
“你看那些商业大佬,走在成功道路上,都要换几个老婆,不同的时间,要不同的人,才能帮上忙。”李仕勋道,“我们也完全可以这样!”
“自从公司脱离恒远以后,你是真不把韩总放眼里。”甘姝瑶吐槽,“这话传到集团你完了。”
江拓洋等人以前是恒远系,没准跟那边有联络,够让李仕勋喝一壶。
“这里是涎玉斋,韩总管不到的。Bigsisteriswatchingyou.”
李仕勋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如果楚总窃听到我,却没私下找我谈话,代表她默认我的后宫提案,有利于公司的长远发展,认可我的远见卓识!”
甘姝瑶:“很好,我会提醒她找律师告你的。”
*
另一边,楚弗唯看到广告的初版,被灵动的技术效果震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赞叹道:“这比我想得还好,总感觉超预算了。”
甲方的灵感落实下去,总有千奇百怪的差错,偏偏程皓然等人打破常规,比她预想的内容还优秀。
“韩总不是说了,预算由他负责,你不用担心这个。”程皓然笑道,“放心,我不会跟他客气的。”
张力感慨:“钱是一方面,技术也真牛,我看完都愣了。”
隔行如隔山,想在广告中应用技术,自然要投入新的精力,相当于是从零开始,更别提参照物极少。
楚弗唯望向身边人:“这要花你不少时间吧?”
“没有关系,能帮上你,打响涎玉斋新品就行。”
程皓然眸光微闪,温声道:“我现在想法很简单,希望你的事业蒸蒸日上,哪天直接收购恒远才好。”
那时候,她就彻头彻尾重获自由,没必要再在乎什么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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