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张良:六国士人,才是最拥护科举取士者
咸阳的侯爵上卿们,被嬴政赐过一斗精盐者,皆知仙使有炼盐神通。【】
此时听嬴政提出东治燕齐之地,营建海盐场,即知仙使已将炼盐神通传授。
盐,国之大宝,富国之利器也。
盐之利,春秋时看吴之崛起,战国时看齐之富强。
如今大秦能得盐之利,求之不得,怎会反对?
御史大夫冯劫当先出列:“盐乃活命、耕战之必需供养,亦是腌储食物之利器,天下千万黔首缺之不可。”
“东治燕齐,营建海盐场,盐产加增,是富国强民之举也!宜当速行。”
王绾等知情上卿们,多少都知道仙使炼盐神通的些许内情。
仙使所授晒盐及炼盐神通,远胜夙沙氏煮海为盐的煮盐技艺。
盐产高,且耗费少。
接着王绾和隗状出列,以丞相之身对皇帝决策表示拥护:“臣亦附议。”
兴盐业,是利国利民之举。
满殿百官无人反对,纷纷附议:“臣等附议!”
嬴政便道:“天下共苦盐卤难得久矣,前有夙沙氏煮海为盐,太守冰入蜀开凿盐井,今幸有仙使邈革新晒盐及炼盐之艺,盐产加增而靡费少也。”
“御史大夫建议的是。”
又下令王贲:“及至岁首末旬,通武侯王贲率骊山徒十万、及士伍两万,东往燕齐临海之地,营建海盐场。”
届时自然会带着仙使周邈透露的天然海盐场地点,及晒盐和炼盐步骤和诀窍。
先行试验,有所成果了,再大肆营建海盐场晒盐、炼盐。
王贲出列上前领命:“喏!臣王贲遵旨!”
满殿文武百官,听得‘骊山徒十万’者不在少数。
尤其博士部的博士们。
今日始皇帝不但封侯六国后裔、善待六国遗民,又抽调十万修建皇陵的刑徒,去营建盐场……
心中不由暗道:暴虐的始皇帝,今日竟称得上一句仁德?
第一件大事议定,便议及第二件——北却匈奴,令内史蒙恬领军守上郡。
观殿中上卿们,面上全无异色,此事又要通畅无阻时。
博士淳于越出列,开口了:“天下共苦战斗不休,因有掠地争斗不止也。”
“赖秦之宗庙先灵,天下初定,今又复兴兵戈于匈奴,是为不仁也。”
“今日兴兵夷狄,明日树兵百越,后日又远征东胡,日复一日,天下何日可得安宁哉!”
闻言,周邈一整个心头火起!
“你……”
“你个竖儒!夜里睡觉时最好睁着一只眼!”
就在周邈忍不住要开麦之际,博士群中炸响一道辛辣又不羁的声音。
刘季身着礼服出列,满面挂的是痛心疾首,口中吐的是辛辣之言!
“因为乃公怕那些死于匈奴刀锋之下,上郡一线的北境黔首,会忍不住夜里显灵掐死你个假仁竖
儒!”
“刘季!尔实乃粗鄙一村夫!”淳于越想到了那个尿臊气弥漫的下午。
对刘季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同时,又唤起了好似源自本能的畏惧。
“你们儒家不是讲究仁德?”刘季双手叉腰,就开始当殿骂街:“结果你竟鄙夷村夫!”
“殊不知天下千万人,村夫占一半!你身为儒学博士,却鄙夷天下半数之民,仁爱爱民的儒家要义何在!”
“不知、不遵且不敬儒学要义,可见你是个竖儒败类!”
周邈:棒!
刘季就像有所预感一般,看向右下首仙使的方向。
对上投来的赞赏视线,回了一个‘交给乃公’的自信眼神!
周邈:……。
说好要给刘季一个好脸色的,况且今天看在对方替始皇陛下怼人的份儿上,也应该夸一句。
刘季得到了仙使伸到袖口的,一个大拇指称赞。
当即转头,把淳于越到了嘴边的反驳又给怼了回去!
“匈奴乃夏之苗裔,匈奴之患早已有之。昔日赵之武安君李牧,守赵国北境以阻匈奴,屡有激战,死伤无计其数。”
刚才嬴政才封李牧之孙李左车为武宁候,刘季立即就拿武安君李牧举例。
廷尉李斯瞬间警觉:刘季,劲敌也。
“淳于博士不曾见过北境大地,在匈奴劫掠之后的惨象,亦不曾见过北境十室九空的哀凉。因此才说得出:北却匈奴,是不仁之举!”
淳于越感受到了恐怖又熟悉的被支配感。
“尔胡言乱语,曲解吾之本意,吾……”
明明是劝谏始皇帝莫要穷兵黩武,唯恐一旦开了兴兵匈
奴之先例,来日必将兵戈不休。
“淳于博士是说,你支持率军守上郡,北却匈奴?”刘季直接打断道。
淳于越被抢话,不及反应:“吾不是,吾……”
“那淳于博士便是无视北境黔首苦难,任由匈奴劫掠来去?!”
周邈:棒!刘季你是懂道德绑架的!
话到这里,淳于终有所觉,克制情绪,试图讲道理:“吾并非反对率军守上郡,节制匈奴。吾……”
吾是担心兴兵戈之害,为祸深远。
刘季可不是谦谦君子,当即打断:“今日朝议之事乃是率军守上郡节制匈奴,淳于博士赞同就是,闲话休提。”
根本就不让淳于越把话说完整的。
话音未落,刘季就已向上首揖礼。
直起身时,就又开口道:“博士刘季,代博士淳于越及博士部百家博士附议,率军守上郡乃仁义爱民之举,宜当速行。”
周邈:棒!!!
#刘季之前太大声对不起你是好样的棒!#
淳于越气结,胸膛起伏、大喘粗气!
刘季厚颜无耻粗鄙村夫!凭什么代替他淳于越附议!
凭什么代表博士部附议!
嬴政看着殿中的刘
季——取秦而代之的汉高祖。
余光再扫向下首的周邈——正兴奋地在袖口向刘季竖大拇指!
“……”
怀着旁人无法明白的心情,始皇帝嬴政沉稳开口:
“博士刘季议是。匈奴居无定处,来去劫掠,不可围攻。唯有以守代攻,先率军节制北境,再图反击。”
淳于越闻听‘再图反击’之言,直心道:
果然!始皇帝终究不是尧舜之君,霸道暴虐、兴兵掠地,方是其本性!
然而殿中已经没有他淳于越反驳的余地。
廷尉李斯附议:“北却匈奴,为仁善爱民之举,亦是大秦久安之长远大计。臣李斯附议。”
通武侯王贲及武城候王离,作为大将王翦之子与孙,代表了大秦的功勋武将。
兴兵节制匈奴之事,应该有所表态:“臣王贲附议!”“臣王离附议!”
蒙恬作为旨令指任之人,也出列领命:“臣蒙恬领旨!必却匈奴于北境之外,护黔首于大秦之内!”
周邈心里默背: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正遇此时蒙恬也看向右下首的仙使——
蒙恬:仙使预言,蒙恬必竭力达成!
周邈(歪头挑眉):???
蒙恬唰地转头。
周邈莫名:蒙内史开小差被发现,害羞了?
……
第二件事议毕,就该轮到第三桩了——大兴科举于天下。
大秦权力顶层的那几人,早在周邈于章台宫,大谈大秦基层统治瓦解那一日,就已知晓此事。
且左丞相隗状当时就已领旨,并开始筹备。
科举取士,此事在大秦上卿们之间,早已不是秘密。
先前都不曾反对,值此朝议之时,他们又不是淳于越,不会在这个当口讨嫌。
左丞相隗状是统筹实施之人,右丞相王绾就站出来道:
“分科取才举士,以擢野之遗才,于是任人唯贤、人尽其才,终得共治天下,正所谓圣明之世也!”
“科举取士,圣明仁政也,臣附议。”
“臣附议!”殿中众口一声道。
嬴政随即道:“右丞相议是。自今年始,分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取才举士,应试又分县试、郡试、会试和殿试四级。”
“各科应试范畴,有上卿、博士及各大家编写参考书目各三册,将于十月内分发各郡县。”
“下一个岁首十月,便是第一届科举的殿试之月。”
“此届为特例,往后逢三年一届科举。”
科举取士一旦议定,朝议也至此结束。
今日大朝贺的流程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嬴政率三公九卿到北郊举行迎冬礼1,祭祀神灵先祖。
十月是立冬之月,此后天气逐渐寒冷。
嬴政在礼毕返回时,又去了咸阳城中选定的,几户有儿郎为国捐躯的家
中。
为其妻儿父母送上厚衣裳,以御即将到来的寒冬,也是彰显大秦对伤亡战士的抚恤之意。
远在各军中,也遵旨各有抚恤。
周邈作为吉祥物也随驾而行,目睹始皇陛下‘送寒衣’全过程。
大约也是见证了寒衣节的诞生。
而后嬴政及三公九卿返回章台宫,下令天下大酺2。
并与文武百官、六国后裔及遗民、月氏王子等,于章台宫大宴饮。
等到大宴饮
散席时,岁首新年第一天也就结束了。
周邈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六英宫后倒头就睡!
……
而随着大酺结束,朝议三件大事,也以咸阳为起始传向各郡县,昭告于天下!
张良和韩成一行,也回到了在咸阳的宅子。
甫一进门,再无闲杂人等,张良脸色当即大变!
始皇帝新封的横阳侯韩成,见张良脸色难看,不由询问:“卿何以大惊失色?”
形貌昳丽的张良,此时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因听闻了朝议三事。”
韩成分析道:“其一大兴盐业,固然富国富民,却也不过治标之举。若大秦国本不稳,富裕也无济于事。”
“其二,率军守上郡、北却匈奴,更是穷兵黩武之举也,不足为惧。”
“卿是说……其三,科举取士?”
张良身体本就纤弱,今日一天未得休息,眼下又情绪不稳,已经脚步虚浮,无力向前。
顺势在台阶上坐下。
韩成见此,脱下自己的外裳,叠成方块递给张良:“石阶冰凉,谨防寒凉入体。”
张良接过,垫在台阶上。
为韩成此举的礼贤下士,又思及前途惨淡,不由脸色愈差。
重新坐下,张良泄出一口气,道:“有此科举取士之国策,大秦安矣。”
韩成闻言大惊:“卿何出此言?大秦贵族、上卿和功勋们,岂会无动于衷?”
张良哀笑摇头,否定道:“大秦并非如六国一般,贵族世袭罔替。卫鞅入秦,图强变法,实行二十等爵制,自此军功封爵。”
“否则为何卫鞅最终会落得身死且车裂以徇?只为平息秦国世袭贵族的仇恨罢了。但卫鞅人虽死,变法举措却不曾停。”
“大秦如今实行的二十等爵制,爵位确实可继承,却也非世袭。
且仅是列侯和伦侯,可完全继承爵位,卿级爵(左庶长至大庶长)往下,皆是降级继承。
大庶长继承,更是降九级继承,其后依次递减,直到左庶长往后方才稳定为降两级继承。”
“列侯、伦侯食邑,其余诸爵食俸禄如官吏。而大秦列侯、伦侯,方才几何?”
“而今大秦一统天下,此后战功必然愈难获得。军功爵制下的百姓,诸爵后裔,又何处进身、何处封爵?”
韩成虽非大贤,却也非蠢人,话说到此处,他也恍然大悟。
“因
此,大秦贵族、上卿和功勋们,并不抵制科举取士。
反而这些人,是支持科举取士的!因为当大秦再无战事时,其后裔还将有新的晋身之道!”
“正是如此。”张良颔首,赞同韩成的结论。
又道:“至于说,科举取士的国策施行,担忧百姓挤占机遇?”
韩成又不懂了:“难道不会?百姓跻身朝堂,现在这些上卿功勋们,难道不会因而被挤占了权位?”
韩成到底是韩国王族,不知底层世情。
张良则要通透多了:“眼下世道,只说书籍不传外家,百姓手中便无书籍。既无书籍,如何识字读书?”
“孔仲尼因材施教,不拘出身,自此私学兴盛,却也只有七十二贤,私学若干。然之于天下愚民千万呢?杯水车薪而已。”
“就算天下百姓自今日为始,开智识字,然没有十年之久,根本无法参加科举。于上卿、士大夫之家,能有什么妨碍?”
韩成明悟:“就好比虫蚁与猛兽,虫蚁即便被允许进食大餐,放任长大,也无法与猛兽角力!”
“确如此理。”张良为韩成的聪慧而心痛。
大秦安定在望,他们复国机会渺茫了。
“十年、四届科举,大秦最紧要的位置,早就已经被现有的士人们占据,何惧后来者百姓挤占权位?”
“现在科举选士,本就是从贵族、卿大夫、士人等权贵中去选。”
虽然残酷,但事实如此,天下仍旧是少数权贵的天下。
韩成明白了:“归根究底,肉终究是烂在自家锅里的,百姓想要分一杯羹,还任重道远。”
最多再有如萧何、刘季、曹参一类,识字的下吏——然而他们能识字读书,本就非普通百姓了。
二人不甚清楚的是:之所以科举取士,旨在于填补大秦基层官吏空缺,并且给百姓画上一个饼。
事实上,确实会有如萧何一类吃到饼者。可若真是贤才,让他吃到又如何?
世上的大贤才,终究稀少。
张良又道:“大秦的这些上卿们,有几个是秦国本地人?”
“远的张仪、范雎、卫鞅等不说,眼下的李斯原是楚国人,蒙骜、蒙武、蒙恬和蒙毅的蒙家原也是齐国人。”
“秦国,没有根深蒂固的累世之家。”尤其是在始皇帝的霸道威压之下,更
不会有。
张良想到什么,脸色更添灰败。
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反而是六国遗民…不,六国士人,才是最拥护科举取士者。”
韩成不解:“六国与秦有灭国宿仇,六国士人怎会拥护秦策?”
张良凄然一笑:“怎会?对士人们来说,只有机遇有无之别,并无国界里外之分。否则,也就没有张仪、范雎等贤才西进秦国了。”
“对六国的士人来说,六国亡后,他们便成了普通黔首,需要亲自耕织艰难求生,再不能享受特权和安逸生活。这才是他们最不能忍受的。”
“而一旦能够科举取士,六国士人们又有了通往权贵的道路,又有望过人上人的生活。”
“就似楚人李斯,他可会为楚灭而怨恨秦国?”
廷尉李斯对始皇帝的忠心,人尽皆知,甚至他就是六国灭亡的推手之一。
他怎会为楚国灭亡而怨恨秦国?
韩成顿时如雷轰顶,哀呼一声!
“六国根基被掘!”
百姓愚昧,是做秦人,还是做六国之民,于他们而言全无分别。
或许尽管秦法严苛,但天下一统没了内部征战,百姓还更愿意做秦人。
唯有识字懂文的六国士人,会愿意怀念故国对士人的优待,从而响应复国。
可是如今,大秦一条科举取士的国策,直接掘了六国复国的根基!
张良和韩成二人,相望皆颓靡。
原本以为即使入了咸阳,也还能谋划一二。
结果却是当头棒喝,前途更加渺茫!
而张良二人不知道的是,科举取士会顺利施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仙使预言,大秦官吏缺额严重,危及大秦统治。
而科举取士,能最快地选拔出人才,补上官吏缺口,拯救大秦于危亡。
至于科举取士,动了大秦上卿功勋们的利益?胡扯!
且不说事实如何,只说大秦一旦亡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秦上卿们和将军们什么利益都鸡飞蛋打了!
若说谁最想大秦长存,除了始皇帝嬴政,也就是大秦的文武‘开国’功勋们了。
好不容易建功立业,未曾享受呢,国亡了!换谁能乐意啊!
良久,天色已然黑尽。
韩成才开口:“子房,你也去参加科举罢。”
“韩国复国无望,我们又已经身陷咸阳。子房你才华超群,不能埋没了。”
张良怒道:“横阳君此言,实乃诛心之言!”
“吾先辈五世相韩,我又怎能为秦效命。况且也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关于仙使传言,他是不信的。
咸阳的街道、水井、公厕,他看过了,皆是人力可为之的。
张良猜测,多半是征发刑徒,日夜轮班所为。
又不知怎么瞒天过海,瞒过了咸阳百姓。
大兴土木。
又掩耳盗铃。
不正是取死之道?
张良:韩国复国之路,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吕娥姁:你也就是来得晚,又没赶上最后两天去看钢铁神兽施工。
萧何:在没看到仙使赐福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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