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欢迎仪式
牯堡要塞的城头。
披着将袍的林霖，与邹海并肩而立，二人身后是要塞的驻军。
北洲的夜色很是分明，璀璨的繁星与凛冽的风雪交叠在一起，夜幕之上是那艘高高悬浮的【源能艇】，犹如一尾巨鲸，缓缓旋转，打开了舱口。
林霖眯起双眼。
他已经听完了邹海的解释，知晓了这位“神秘客人”抵达牯堡的前因后果。
的确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他不是铸雪大公安排的人。”
邹副官笑道：“听说是长野城的年轻英雄。”
“长野城的……年轻英雄……”
林霖神色没什么变化，关于东洲的那场剧变，其实他也有所听闻，只不过北洲要塞的驻守者们并不关注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塞巨壁之外的源质变化，以及黑洞的衍生速度。
就连配合调查军团北上拓展的任务，都只是次要重要的事件。
北洲之外，无大事。
只是因为死了一位神座……这消息才会传到他的耳中。
至于这个所谓的“年轻英雄”。
他不在乎。
“把源能炮架起来。”
林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他平静说道：“给我们的客人一个见面礼。”
“……？”
邹副官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
随着这一声令下。
城头之上阵列的一门门源能炮，缓缓亮起辉光。
“阿旒尔——”
林霖的声音被凝聚成一条长线，如烟花般向上直升，传递至源能艇附近之时，才缓缓炸开。
平静淡漠的声音，在源能艇内清晰可闻。
“希望你能给这位北上的朋友，一个诚挚的建议，从哪来的回哪去，离牯堡越远越好，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
……
这道声音虽然听起来有三分冷漠之意。
但……十分宏亮。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让阿旒尔传递消息，但实际上，就是说给舱内所有人听的。
所以顾慎也听见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
他看着身下那座在风雪之中半掩耸立的巨壁，以及巨壁围绕包裹的要塞……眼神之中有敬畏，也有感慨，六百年来，北洲人以一种倔强且强硬的态度镇守着【新世界】的高地。
正翼防线，最重要的“拱点”位置，便是牯堡要塞。
这是一座孤高且危机四伏的要塞，像是一柄剑刺出的剑尖，也像是悬崖上抛出的长鞭。
如果有一天，巨壁无法抵抗“源质”，那么率先沦落坍塌的，便是这座要塞。
此刻。
隐没在风雪与黑暗中的要塞城头，亮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辉光。
顾慎眯起双眼……
这一盏又一盏的璀璨辉光，在大雪中有些刺眼，但……非常美丽。
他欣赏着地面上阵列整齐的“大灯”，轻声问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源能炮了吧？”
举世闻名的大杀器。
“……是。”
阿旒尔的声音有些复杂。
她试图解释：“牯堡要塞的负责人林霖……是北洲境内最年轻的准将，他的性格比较……嗯，独特。”
北洲的档案非常独特。
褚灵目前的【源代码】权限，收到了【深海】主系统的压制，关于北洲的档案，能够得知的非常有限，北洲正翼的每一座要塞都极其重要，因此负责驻守的统领者必定都是“名将”。
其中最负盛名，也是北洲当代，最被世人所知的那三位大将，分别名为：锈骨，白蜥，银狐。
三大将的实力，要远远超过一般意义上的“封号”。
而且。
他们并没有依靠“神座”的力量。
顾慎神情如常，他轻轻念了一遍“林霖”的名字，这个家伙的姓氏，在北洲可不一般啊。
女皇陛下也姓林。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不太像是林家的正室子弟，如果身上真流淌着皇血，应该是镇守在中央城内，而不会驻守至此吧？
“架起源能炮，欢迎客人……这便是北洲独特的欢迎仪式么？倒是挺特别的。”
顾慎笑了笑，靠在窗边，欣赏着这副美景。
阿旒尔的神情有些难看了。
她很难对顾慎解释……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放在其他要塞，其实都不会出现这副场景。
身为女皇陛下的【使徒】，阿旒尔所至之处，无不膜拜……因为她便是女皇意志的化身！
可偏偏林霖准将，不太一样。
“他应该不会开炮……”
阿旒尔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再等一等，我让他把源能炮撤去。”
“不用了。”
顾慎轻声说道：“离地高度三百米……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那副重新更换的红色外附甲胄，发出了噼啪的轻微脆响。
“我正好想要试一下传闻中的源甲。”
顾慎站在舱尾，面对长空，最后时刻，对阿旒尔回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先下去了……待会见。”
……
……
眼前是咆哮的狂风。
纵身一跃。
这扑面而来的狂风声音，反而熄灭。
三百米的牯堡夜空，反而十分静谧，源甲合叩的那一瞬间，顾慎面前盖上一片透明面罩，整个人瞬间变得轻盈……源能核心在夜空之中驱动，迸发出赤红色的火焰。
顾慎的下坠之势大大减缓。
对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他们没有“自身飞行”的能力，而源甲的诞生，就是一个神迹。
只要佩戴这副甲胄，就能拥有鸟儿一样自由翱翔的能力。
只是，对顾慎而言，源甲的意义不在于此。
他拥有“真理之尺”，只要精神力足够，那么三百米高空和一千米高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如履平地。
这是顾慎第一次体验到“源质科技”的力量，将超凡力量与现有科技融合在一起所诞生的新生代产物，这才是北洲要塞在抵抗秩序崩塌时，能够信赖和依靠的希望。
这是人类彻底握在手中的力量！
长夜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坠的幽静。
仅仅一秒就被打破。
地面上亮起的一盏盏大灯，再这一刻喷吐出了幽暗的光火……
顾慎第二次感受到了“源质科技”的力量。
牯堡要塞的“源能炮”发动了。
一瞬间震天的轰鸣声音撕裂穹宇，激光炮弹击碎风雪，击碎流云，擦着顾慎身旁不远处掠过，如一枚枚礼炮般释放，直冲天际，即便相隔有数十米，炽烈的高温依旧穿透了源甲，作用在肌肤之上。
顾慎眼前的视野被一片热浪覆盖。
他笑了笑。
这些源能炮不是瞄准自己的，否则以那位林准将的军事指挥能力，这阵列齐鸣的炮弹轰击，只需要一瞬便足以将自己吞没。
这是一场“烟花”表演，观赏者是自己。
表演者……也是自己。
精神力被金箍囚禁，顾慎的心境反而更加平静，他操纵着源甲，尝试着找寻【完闪】的“颤动”之感，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时间仿佛变慢了，源能炮的轰鸣炸响像是一枚枚破碎的气球，下坠的顾慎化为了一道猩红的影子。
他对抗着地面升腾的热浪和炽风，驾驭着源甲，犹如鹰隼，穿梭在这一枚枚震天而起的源能炮弹之中，他贴着炮弹掠过，在火光与炽浪炸开前远离……仅仅数秒，三阶源甲便无法承载这种高难度的腾转挪移，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源能炮炸开的“威势”便像是无形的利剑，撕破了这件源甲编织的外衣。
十秒之后。
顾慎轻盈落地，这副三阶源甲已经被“灼烤”至报废。
他轻轻按下小臂上的合叩按钮，“嗤”的一身，贴身的红色甲胄支离破碎，噼里啪啦拆解坠地。
远方的城墙那边，夜色隐没之处。
一个年轻人，一个魁梧男人，站在士兵层叠的队阵之前。
顾慎及地之后，摘下覆在面前的那片源甲面罩，模仿阿旒尔的脱帽姿势，缓缓行了一礼。
一片死寂。
城墙头落针可闻。
“嗖”的一声！
阿旒尔瞬间出现在墙头，这位使徒的面色极其难看，在脱离船舱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展开【霜杀】领域，并且紧张地握住猫头鹰信物，顾慎在高空中的那一场表演堪称惊险，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并且驾驭“源甲”，三阶源甲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场景进行躲避作战。
最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顾慎根本没有要动用精神力提前规避探查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刚刚的那番表演，全部是凭借直觉。
这是非常恐怖的肉身感知能力。
至少，自己在深水区第七层的时候，无法做到这种事情。
只是，这种操作真的很危险。
如果出现意外——
那么在最后时刻，她会动用“女皇”赐予的力量！
“林霖！”
落地之后的阿旒尔低声开口，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容，难得浮现了一抹怒意。
还未等她继续说下去。
城墙那边，披着大氅的年轻男人，鼓起了掌。
并不是戏谑，嘲讽。
林霖打断了阿旒尔，他微笑说道：“只是牯堡要塞的例行欢迎而已……阿旒尔，不必动怒，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从这位客人刚刚的表现来看，他也很喜欢，不是么？”
阿旒尔沉默了。
她瞥了眼身旁的顾慎。
顾慎轻轻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轻声传音道：“放心，我没受伤。”
阿旒尔将目光投向邹海，这是自己来前的联系人。
目光中隐约有责怪之意。
邹海究竟是怎么和林霖交流的……怎么会弄出源能炮击这种立威式的欢迎仪式？！
“抱歉，阿旒尔姐……”
人高马大的邹海满脸歉意，小声委屈地传音道：“我就提了一下，这是铸雪大公安排的……”
阿旒尔顿时沉默。
好吧。
她明白林霖这么做的原因了……这些年铸雪大公安排的“访客”，都是“别有用心”之人，而来到牯堡之后所遭遇的待遇，也是一个比一个“隆重”。
“他可是女皇陛下的贵客！”
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阿旒尔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些。
她低声传音，警告道：“别拿你对待中央城哨兵的那一套，来对付他！”
林霖对此置若罔闻。
他缓缓上前……与顾慎握手。
夜幕之中，这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准将，平静望向顾慎，轻声说道：“欢迎来到北洲，这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
……
“你的计算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强。”
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的褚灵，在顾慎坠落之后，才缓缓开口。
她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面前浮现着一连串的计算面板，那是源能炮弹轰击的轨迹，以及最优的躲避路线……顾慎选择了最复杂的一个，在短短十秒的坠落时间中，他选择绕着逐一迫击升空的炮火兜转了一圈，贴面欣赏了每一枚炮弹源能崩裂时的“美景”。
这是一种“疯子”才会做的最劣解。
但从无伤的结果来看。
这又是一种最优解。
“不是计算……而是本能。”
在坠落的那一刻，顾慎没有选择动用“精神链接”，褚灵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弹出链接窗口……她静静坐在车厢之中，欣赏着顾慎为自己带来的第一人称“烟火表演”。
阿旒尔也好，邹海也好，都表露出了紧张。
但褚灵并没有……
虽然她和顾慎在这一刻没有搭建精神链接，但彼此之间的心意，却是牢牢结合在了一起。
她能感受到顾慎的情绪。
在那一刻。
就是极静。
“在我能搜集到的数据中……没有看到北洲有源能炮轰击类似的欢迎仪式。”褚灵认真开口。
顾慎笑了：“那是当然……”
这个掌握五洲绝大部分信息的女孩，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像是个小傻子。
褚灵的眼神有些困惑。
“牯堡要塞是北洲正翼最重要的驻守点，能够进入这座要塞的，都是铁血钢骨的真正战士，纪律严明，实力强悍。”顾慎平静说道：“这也是北洲不欢迎其他来客的原因……相比于要塞巨壁之间的生死历练，长野城所谓的角斗培养，简直就是一座温室。而从外洲北上的‘超凡者’，自然就是温室中的花朵。”
褚灵隐约有些明白了。
“所以……你刚刚是刻意选择了那条最劣路线……”
“嗯。”
顾慎笑了笑，道：“北洲有独特的生存法则，这些家伙们，不会因为我的‘贵客’身份，而对我有所尊重。一方面，展露实力，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另外一方面，那些源能炮弹裂开之时的模样，真的很漂亮，不是么？”
“但它们真的很危险……”褚灵喃喃说道。
“正因为危险，所以才漂亮。”
顾慎轻声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不可避免……不过，希望这场‘烟花表演’之后，北洲之行能轻松一些。”
“小顾先生！”
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抬头一看，却是道高大身影。
邹海，这个担任牯堡要塞副官职位，外形如野兽般粗犷的男人，声音却十分细腻。
顾慎目前还有些不太习惯。
自己的身高并不算矮，但只到邹海的胸口。
这个男人，真的很魁梧……几乎跟“A-009”差不多高了。
“我们为您安排了房间，请随我来。”邹副官柔声说道：“要塞里的环境比较恶劣，请多见谅。”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
他与邹海一同前行，行走在牯堡要塞之中。
远方是高高矗立的巨壁。
北洲之所以能够抵御“秩序崩塌”，便是因为六百年前抵达此处的人类，找寻到了“强逻辑材料”，并且用以搭建一座座巨壁，这些巨壁能够极其有效地吸收秩序崩塌的力量，因为【旧世界】破败力量不断蔓延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坍塌潮汐”抵达，若是没有这些巨壁，这股力量恐怕已经侵入北大陆。
六百年……足以毁去半座大洲。
事实上，【深海】演算的结果，远比毁去半边大洲更加严重。
在“秩序崩塌”这件事情面前，五片大洲是命运共同体，一旦北洲抵抗不住，那么“坍塌潮汐”的力量便会越来越强，而北大陆破碎之后，其他几座大洲的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换而言之。
巨壁之后，就是人类最后的家园！
“牯堡被誉为‘人类命运的咽喉’。”
邹海注意到了顾慎的目光，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与这位东洲远道而来的北上客人，一同行走在巨壁之下，月夜静谧，风雪也难得放缓了落势。
“北洲要塞的正翼，牯堡是最为突出的‘拱点’，也是‘坍塌潮汐’来临之时，抵抗最大压力的那一点……调查军团的精锐，往往在选择出发点时，会避开牯堡，因为这座要塞的巨壁之外，实在是无比艰难和恶劣的环境。”
邹海的声音很温柔。
顾慎安静听着……关于北洲要塞的资料，他早就看过，牯堡要塞的确是重中之重的驻守点，“人类咽喉之地”的称呼，也并非夸张。
“而准将大人在这座要塞，已经驻守了十年。”说到这里，邹副官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浮现了笑意。
“十年？”
顾慎神情有些诧异。
刚刚与林霖碰面……这位牯堡驻守者的容貌，十分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
“十八岁那年，林霖大人就来到了牯堡。”
邹海轻声说道：“三年任期，又是三年，再是三年……今年是第十年。当然，林霖大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要塞驻守者，他是一步一步打上来的，调查军团重要程度位列前三的‘迷宫任务’，最先的探索者，便是林霖大人。目前为止，这个任务的规划权限还在准将大人手中，外出探索的调查军团，必须听取和尊重大人的意见。”
顾慎若有所思。
迷宫任务，指的便是牯堡要塞以北的那座“雪山峡谷”。
这一次，调查军团二队精英队所执行的“迷宫三十八”任务，便是系列任务之一……三十八这个数字意味着，这个任务的前面三十七条路线全部失败。
而每一次的路线探索，都可能要规划成数期，数十期。
“想必您应该了解了……关于这次迷宫任务的大概情况。”邹海诚恳说道：“那位幸存者……精英队长洪衷，目前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明天我们会对他进行‘精神鉴定’。”
“精神鉴定？”
顾慎皱眉问道：“这不是早就该完成的事情么……”
邹副官轻叹了口气。
“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了，昏迷了三天，所以才拖到今日。”
邹海柔声说道：“其实林霖大人，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冷漠，您抵达牯堡，对我们和调查军团都是一件好事。”
洪衷取出的证物，那枚失落的木屑，经过【深海】判定，被认为可能出自于周济人的手杖。
这，便是北洲军方邀请顾慎的原因。
“如果有可能，希望您明天能参与这场‘精神鉴定’，为我们的评估做出辅佐。”
邹海诚恳说道：“或许……我们能发现不一样的线索。”
说到这，他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座古旧的小阁楼。
在牯堡要塞内，想找到这样一处独立的住所，并不容易。
“一般……这是招待中央城来客的特级住所。”
邹海为顾慎打开了门，一股木头腐朽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苦笑道：“但这些年，从中央城赶来的客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此过夜了……这座阁楼，已经我是能找到的最好住处。”
“没关系的。”
顾慎笑了笑，他并不在乎住所的环境如何。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在过往的一年里，即便顾慎在长野有一间宽敞舒适的院子，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神祠山和清冢的山头修行渡过。
单单居住环境而论，神祠山和清冢的环境，并不比这里好多少。
今夜在这里休息。
运转呼吸法，对抗金箍，很快便能渡过。
邹海在合门之际，忽然停顿了一下。
“对了……”
这位副官神情郑重，缓缓说道：“小顾先生，有一件事，必须要对您说清楚。”
顾慎挑了挑眉。
邹副官神情复杂地说道：“因为这间阁楼，与林霖大人的阁楼相距并不远。晚上……您可能会在门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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