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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075 偶遇


语毕,主动拉过谭青杏衣袖,一副长辈口吻说道,“牛叔赶了一天的车也累了,送你又得牵牛装车,一来一回太麻烦,我和三姐陪你走路过去,边走边逛,多好啊,你不是说请我吃烧饼吗,正好。”

        谭青杏耷着眉,睫毛轻颤,低声道,“我去办正事的,很无聊,你们不是想去诗会吗”

        “不去了。”谭青槐豪情万丈。

        他不是没有眼力,谭青杏越不乐意,他就越想跟着,只要能给谭青杏添堵他就觉得痛快,到影壁时,他偷偷给青桃挤眼色,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青桃哭笑不得,她没有窥探人的兴趣,但谭青杏行为反常,如若出了事,整个谭家会受其连累。

        她爹在紧要关头,出不得岔子。

        故而,她没有呵斥谭青槐,若有所思的说,“咱找掌柜说声,让他待会给爹煮两个荷包蛋”

        客栈有供饭菜,价格与外面差不多,青桃找到掌柜,叮嘱后就给了钱,寒暄几句才挽着谭青杏胳膊朝外走。

        夜风夹裹着薄雾呼呼而来,掉光叶的树抖了抖枝干,带着枝头悬挂的纸灯笼摇晃不止,谭青杏低着头,绞弄着衣角,意兴阑珊。

        倒是谭青槐心情大好,兴奋地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像在搜寻着什么,终于,视线定格在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摊位上,表情陡然生动起来,雀跃的提醒青桃看。

        纸灯笼一串串的,像一颗颗饱满圆润的大蒜悬满了土色墙壁,喜得人难掩欢笑,青桃勾起唇角,却听谭青槐捂嘴哑声说,“烧饼,烧饼。”

        青桃嘴角抽了抽,细看,纸灯笼下,热腾腾的青烟滚滚升空,模糊了后边的树和人。

        谭青槐迫不及待往那边去,一直低着头的谭青杏忽拉住了他,“布庄离得远,等咱到那恐怕已经打烊了,要不咱明天去吧。”

        谭青槐拢眉,心头有些不快,“既然出来了就把正事办了吧。”

        去不去布庄他不管,烧饼必须得买,反手拉住谭青杏的手,另只手拖着她背篓,火急火燎顺着人流冲到了烧饼摊前。

        背篓是竹篾编的,杂屑多,怕伤着人,谭青杏警惕避着人,回过神人已经站在肉香四溢的烧饼摊前,蹙着眉,脸色不愉。

        卖烧饼的是对夫妻,男人在旁边揉面,女人摊饼,谭青槐嗅了嗅鼻子,指着铁板架上的烧饼,豪迈让老板装五个,又抵谭青杏胳膊,示意她掏钱。

        谭青杏扯了下嘴角,回头找青桃。

        人来人往的读书人里,青桃一身粉色袄子格外惹眼,烛光照得她脸颊莹莹,好看极了,便是与她同个屋檐长大的谭青杏也不由得看呆了。

        其实青桃称不上好看,甚至比不上她姐,她姐五官精致,又生得浓眉大眼,出门干活,好多人躲在暗处偷看她,青桃从没有这种待遇,可自从青桃去了镇上,模样就变了。

        皮肤称不上白,手也粗糙,眼还是那双眼,偏偏瞧着与以前不同了。

        谭青杏说不上来,就觉得青桃好看了。

        明明吃同样的米喝同样的水,自己无端丑了一截,谭青杏暗暗咬牙,不高不低喊了声,“青桃妹妹”

        就谭青杏那点心思谭青槐如何不懂,无非觉得他三姐耳根子软,想忽悠她掏钱,登时鼓起眼,“青杏堂姐,你自己的话不会不认账吧”

        “五个哪儿吃得完”谭青杏按下心头闷气,嘟哝了句。

        “怎么吃不完。”谭青槐揉了揉自己干瘪的肚子,直言“我晚上没吃饱。”

        五个烧饼,他打算给谭秀才和牛叔捎两个回去,可谭青杏的表现让他不爽,懒得搬出其他人,索性说五个烧饼是他要吃的,催谭青杏动作快点。

        谭青杏垮了脸,脸色难看。

        谭青槐恍若不知,得了烧饼就满足走到青桃身侧,献宝似的递给青桃,谭青杏给了钱,侧身瞅见这幕,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瞪着青桃的目光像猝了毒,毫不犹豫将谭青槐的所作所为都算在了青桃头上,青桃像个没事人,指着旁边灯火明亮的巷子,“咱们是不是要从那边穿过去。”

        “对。”谭青槐嚼着烧饼,含糊不清的附和。

        姐弟两肩并肩的站在灯笼下,默契的注视着她,眉眼柔和,眸光澄澈,而谭青杏睨着眼,面上隐有怒色,像个恶人,摊贩不由得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目光带着审时。

        青桃卖包子见多了人,为此不以为意,谭青杏则受不住,脸颊滚烫,低下头急急离去,却因没看路,直直撞到了人。

        谭青杏又气又慌乱,揉着头,连声给人赔不是。

        “无事。”那人错开步,声音怔怔来了句,“谭姑娘”

        谭青杏惊诧的抬眸,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几乎同时,她下意识看向他身旁,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说话的人揉了揉胸口,笑意爬上脸,“还真是你们哪,我以为我看错了呢。”

        谭青杏局促的搓了搓手,想说点什么。

        却看对方两步走向她身后。

        “没想到能在府城碰到你们,你们是随谭夫子来考试的吗”罗狗子还推着钱栗树,“谭姑娘还认识他不”

        钱栗树又长高了些,穿着身月白色的锦袍,气度翩翩,却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青桃打招呼,“钱公子。”

        钱栗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两人经常照顾青桃的生意,还帮青桃打过人,谭青槐佩服得紧,握着烧饼的手,兴奋的指着钱栗树,“钱钱栗树”又指着身高矮些的罗狗子,“罗罗狗子”

        钱栗树目光幽幽盯着别处,态度冷峻。

        倒是罗狗子,在谭青槐头上抓了两下,“出门在外要唤我罗公子。”

        狗子这名字听着土得很。

        在清水镇便罢了,在府城这等繁华地,总感觉有点违和。

        谭青槐囫囵吞枣咽下口中烧饼,嘴甜地喊了句罗公子。

        罗狗子满意地扬眉,心想还是谭家小公子上道,李城家的兄弟他提醒多许多回仍不改口,狗子哥前狗子哥后的,活活将他的凛凛威风喊掉了大半,谭青槐多招人喜欢啊,小小年纪,礼数周全,不愧是秀才家的孩子,顾不得胸口疼痛,他搂过谭青槐脑袋,说请他去酒楼吃饭。

        “谢罗公子好意。”谭青槐怀里兜着四个烧饼,动作不敢大了,脑袋被罗狗子按着不舒服,挣了挣,“无功不受禄,我爹知道会打断我的腿的,罗公子莫害我。”

        挣开后,躲去青桃背后,继续咬手里的烧饼。

        罗狗子好笑,“没出息。”

        谭青槐咬下一口烧饼,探出半颗脑袋看他,迟疑的从怀里分了个烧饼给他,“这烧饼好吃,罗公子要不要尝尝”

        罗狗子偏过头,明显瞧不起。

        谭青槐松了口气,缩回身子,接着咬烧饼吃。

        一口接一口,动作不快,莫名让人觉得嘴馋,罗狗子忍不住舔了舔唇,和钱栗树说道,“谭家小公子真有趣。”

        酒楼的山珍海味不吃,抱着几个烧饼吃得津津有味。弄得他也想吃了,许是青桃在的缘故,舌尖回味起包子的味道,问青桃,“谭姑娘想过来府城卖包子吗”

        府城热闹,来往商队多,以青桃的手艺,很快就会站稳脚跟的。

        青桃笑笑,不说话。

        罗狗子明白了,回以一个笑。

        两人像熟稔多年的好友,心照不宣,两步院外的谭青杏暗暗攥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丝怨毒。

        青桃没看到,见她咬牙切齿站在那红了眼,以为她不耐烦了,向两人告辞准备离去,话到嘴边,前头磨牙暗恨的谭青杏突然拂着发髻上的绢花笑意款款走了过来,“两位公子是清水镇的吗”

        问话时,眼光不住往钱栗树脸上瞅,钱栗树瞥见她的目光,彬彬有礼的答了句。

        谭青杏霎时心花怒放,声音跟着明媚起来,“真巧啊。”

        来来往往的人多,几人不知不觉挪到了街角,旁边是株参天大树,树上挂满了丝绸布条,五颜六色的,挡住了光。

        光线不甚明亮,罗狗子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谭青杏是上回他认错的姑娘,有些瞠目,“是是你”

        难怪上回他那般冒昧人也不恼,她真是谭家姑娘。

        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谭青杏脸热,黑溜溜的眼珠转到钱栗树身上,岔开话题说,“两位可知锦绣布庄怎么走,我们要去办点事。”

        罗狗子甚少关注姑娘家去的地方,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熟悉。

        谭青杏满怀期待的看向钱栗树,后者敛目,沉默不语,谭青杏不死心,“钱公子知道吗”

        谭青槐又探出头来。

        出门前他们就问过掌柜了,绕进旁边亮堂的巷子,走两个路口再左拐,一直走就能看到,谭青杏耳朵聋了不成

        树下站着好些人,有脊背佝偻的老人,面容姣好的妇人,周正朴素的男人,他们手里拿着布条,布条一端绑了铜板,直直垂在空中,钱栗树望着树下的人,手指着身侧巷子,说了和掌柜相同的话,谭青杏眼神亮晶晶的,弯腰望了眼巷子,确认,“这条吗”

        钱栗树说是。

        余光里,年轻妇人取下缠在手里的布条往上一抛,布条嗖的飞过,稳稳挂在了枝头。

        妇人高兴地跳脚,随即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了眼。

        注意到他的目光,谭青杏心思微动,“钱公子来祈福的”

        阳坡村有寺庙,寺庙外种了株银杏,据说祈福甚是灵验,谁家遇到糟心事就爱去树下挂布,只是乡下人节俭,舍不得往布上挂铜板,能顺利把布挂树上的少之又少,她娘年前去就没能顺利挂上,然后当家位置被青桃抢了,年初去仍然没能成功,李家就和她娘翻了脸。

        谭青杏心里信这个。既信又怕,怕失败。

        钱栗树漫应了声,明显不想多说。

        谭青杏还欲再问,青桃按住她的手,催她赶紧去布庄,再耽误下去没准到那边就真的打烊了,她道,“咱们还有事要办,下回再聊吧。”

        谭青杏却挣脱她的手,顺着钱栗树的目光望向头顶大树,风簌簌吹着树上的彩布,像夜里悄然绽放的花,迎风飘扬,生机勃勃,她灿烂一笑,“青桃妹,大伯明个儿就考试了,咱也挂个布祈个福,希望大伯顺利通过考试。”

        “不去布庄了”

        谭青杏不好意思捋了捋头发,“明个儿去吧,大伯的事要紧。”

        谭青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她半晌,和青桃咬耳朵,“我看她存心逗咱的,走,三姐,咱逛咱的。”

        继续陪谭青杏耗下去他怕忍不住打人。

        他的话正合谭青杏意,体贴的挥手,“没事,你们去逛,我给大伯祈福,祈完福我就回客栈,保证哪儿也不去。”

        “”谭青槐心头怪异,隐隐觉得上了谭青杏的当,然而他不是个斤斤计较的,无论是否上当,不想和谭青杏一块是真的,他说,“三姐,咱别管她,前边有猜灯谜的,听说很多读书人好那口,咱去瞧瞧。”

        客栈掌柜知道他们陪父亲来府城长见识,介绍了很多有趣的地方,其中就有灯谜会,出一文钱猜灯谜,猜到灯就是自己的,一文钱不算多,谭青槐跃跃欲试。

        青桃有些纠结,好看的眉微微蹙着,犹豫不决。

        谭青杏背过身,又怄气了。

        场面有些僵。

        罗狗子最见不得这种,当即拍着胸脯道,“谭姑娘玩你们的去吧,树子也是来祈福的,待会祈完福我们送令姐回客栈。”

        “堂姐”谭青槐纠正。

        他亲姐只有一个,其他人他是不认的。

        得他纠正,罗狗子重复了遍,谭青槐没了烦恼,晃着青桃胳膊撒娇。

        姐弟两身形渐渐远去,罗狗子好笑,“谭小公子真有趣。”

        语落,钱栗树已将几条彩布同时抛了出去,他个子高,彩布飘向高处,谭青杏一眨不眨瞧着,满脸紧张

        彩布落在枝头,隐约响起铜板撞树的声响,谭青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以为失败了,等了半晌也不见彩布落地,不由得欢呼,“钱公子,挂上了,全部挂上了。”

        钱栗树脸上无甚表情,“谭姑娘要来吗”

        谭青杏手里没有布条,对面铺子倒是有卖的,她舍不得钱。

        然而自己说了要给谭秀才祈福,做做样子也要有所表示,她局促的说了句等会就冲进卖彩布的铺子里,挑了一条最便宜的,紧紧捏成团,这样抛出去有重量就不用绑铜板了,回到树下时发现钱栗树不见踪影,只剩罗狗子闷闷不乐踢着脚下碎石。

        她问,“钱公子呢”

        “回家了。”

        谭青杏踮起脚望向街上,前后左右都没看到人,眼神黯淡下来。

        罗狗子无甚精神,“谭二姑娘来吧。”

        刚刚谭青槐说谭青杏排行二,称二姑娘准没错,罗狗子退到后边,看着她使劲抛出手里的布条,脸都憋红了,哪晓得风大了,将布条刮歪了方向,轻飘飘的白色布条,缓缓的坠在一个漆黑的头顶上。

        罗狗子惋惜的叹了口气。

        看清那人拿开布条的脸后,喜悦浮上脸颊,“树子,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顾不得谭青杏的布条,扑过去就搂钱栗树胳膊。

        然钱栗树比他高出许多,他的手已经圈不住他整个胳膊了,在钱栗树冰冷的注视下,他讪讪收回手,“咱送谭二姑娘回客栈,之后去城子家。”

        李弟喜又作妖了,闹死闹活要进山做尼姑,李城没法子,只能来求钱栗树,毕竟从小一块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

        钱栗树还攥着布条,目光黑沉而深邃。

        谭青杏脸颊火辣辣的,知道钱栗树发现布条上没绑铜板了,不敢看钱栗树的眼睛,嗫嗫道,“客栈就在街头,我自己能回去的。”

        “不行,我答应了谭姑娘送你回客栈的。”罗狗子碰了碰钱栗树胳膊,“咱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钱栗树不搭话,摊开手,问罗狗子要两个铜板。

        罗狗子云里雾里,给了四个。

        铜板中间有个洞,钱栗树慢吞吞将布条穿过去,然后系上结,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干净整洁,看了两眼谭青杏又红了脸。

        钱栗树打了四个结,接着退后两步,垫脚用力将手里的布条抛了出去。

        洁白的布条像林间穿梭的兔子,直直奔回窝里,隐入丛林间,良久没有动静,谭青杏反应过来,激动地欢呼,“挂上了,挂上了。”

        钱栗树微微眯眼,“嗯,挂上了。”

        谭青杏忍不住看他,他抬着头,眸光专注地望着面前的树,眼底有火光跳动,像夏夜闪烁的繁星,越看越挪不开眼。

        “钱公子”谭青杏的嗓子有些干,“我替大伯谢谢你。”

        “无须客气。”

        冷淡疏离的四个字,却像滚烫的水滴入谭青杏心头,她按住胸口,笑容像长了翅膀从嘴角飞上眉梢。

        怎么都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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