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昏君
哪怕扶苏没了，日后也很难出现人亡政息的局面。
就算后继者执行的不到位，凭借着现在扶苏给大秦帝国安装的科技底子，再加上圣人先贤们留下来的上古科学知识没有被篡改，等到文化普及这件事做成了，到时候就可以做好民智开启。
靠着这三样法宝，别说能把大秦帝国建设成为这个时代的最强国，未来五百年内，华夏都会领先世界。
而扶苏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亲眼看到他治理下的百姓们生活变得幸福和快乐。
华夏是一块福地，这个地方最多的就是土地，自古以来，只要肯动手，绝对饿不死。
但是要追求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保持幸福和快乐这样的理想生活状态，人人都能满足更高的精神境界追求，这就很困难了。
几乎历代的执政者都在为这件事努力，所谓致力于让官员做到清廉、致力于公平，这些事情看起来似乎是为了让人们过得更加富裕，但是本质上还是为了平息民众内心深处的怨恨，让人们内心深处充满希望。
更高的精神享受，得到自由，这些其实是人类以及一切高等智慧生物乃至于高级生命体类群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去追求的东西。
但是扶苏和他的大臣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大臣们其实认同扶苏的诸多做法，尤其是他选择改进科技、发展军功武器保卫国家，而不是大量的强行征用士兵这些举措，但是他们始终不在一个思考层面上。
可是，只有扶苏理解这个生态科技城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就注定了在这条改革道路上，扶苏从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那些大臣对扶苏的理解，和扶苏对这个改革的理解，所差的层次太远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按照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后现代物理科学工业文明理念结合打造的城市，会引领人类在短期内跨越迈向更高的文明。
思想的高低导致大臣们和扶苏想法有所出入。
张苍始终觉得扶苏就是个年轻人，只是脑子里弯弯绕绕比较多。
是，皇帝是很聪明。
但是张苍可不会因此不会盲目和那些庶民一样，这就把皇帝当神了；他更加不会因为秦二世做了很多功绩，所以就包庇他的过错。
在亲眼看到秦始皇立下盖世功业之后走向骄傲自大、最终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张苍对秦二世本人就抱有一种警惕心态。
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秦二世骄傲，免得以后滋生祸患。
而且张苍这个人，还是相当细心的。他担心秦二世靠着逼迫父亲退位的方式夺取了皇帝的位置，未来有一天他要是不得人心，也被未来的太子搞上这么一出，那可就……
所以张苍这个‘老古董’在秦二世非常兴奋地提出了自己有一个全新战略之后，他却对秦二世提出来‘生态科技城’表示质疑。
皇帝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忍了皇帝很久了。
每天不是赏花玩鸟、就是带着一群士卒游览太学、上山打猎。
遇到臣子责难，从来不想反省自己的问题，只是去后宫和妃子们吐槽大臣。
遇到难的问题就推锅，把责任给陈平、内官一丢。皇帝一边抨击太上皇弄私权，但是他总是打着新政的名义来培养私权，自己也放任党争。
为此，张苍一直想借着新政的事情，直接指出秦二世的作风问题。
秦二世的诸多问题，都是借助新政来发挥显现出来的。
那么所谓打蛇打七寸，要让皇帝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开始修正行为，肯定还是要在这件事上给皇帝压力。
否则在别的事情上做文章，对皇帝来说不痛不痒的，他不会听劝的。
张苍也是跟着扶苏很久了，很了解扶苏的性格。
对付皇帝，那就得来硬的，扶苏不吃那一套软的。
扶苏静静地望着张苍，他在罗列张苍犯下的诸多冒犯自己的罪行。
让我们来回忆一下，扶苏和张苍第一次交手都干了些什么。
一开始扶苏对张苍满怀信心，认为他会投入自己的麾下。
但是张苍嫌弃当时的秦二世是个小屁孩。
后来的张苍，扶苏每次找他，他都避而不见。还曾经被他抓到砧板上去过。
说实话，和张苍开头斗智斗勇那几年，扶苏早就从一开始的想要收揽一个历史上的大汉名臣的心理转变为老子非得收复你不可，不然显得朕无能。
所以才有了张苍和秦二世一开始那啼笑皆非的故事。
之后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除去张苍被扶苏带到战场上给扶苏整的幺蛾子不说，基本上只有张苍在他被晋升为五大夫，又从咸阳城被调遣前去临淄城的那一段时间对扶苏十分顺从。
大多数时间里，张苍基本上就是一个刺头，一直和扶苏对着干。
垂旒之下，秦二世在考虑张苍的各种死法。
难道说大秦帝国缺了一个张苍，就不能再正常运作了吗。
众臣一直都知道，秦二世对张苍那是宠爱有加啊，张苍连当面叱骂秦二世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了，秦二世还是让他继续好好活着蹦跶。
要说秦二世对张苍不信任，那简直是狗都不信。
所有的臣子们，都昂着头看这对君臣今天又要干什么。
基本上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就看着秦二世如何彰显他对张苍的无限包容与耐心。
但是扶苏今天却不这么想了。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张苍是冲着他个人来的。
这可是他提出建设科技生态城的日子，本来是该被记载进入史册的日子，这是帝国开创一段美好未来的开始。
而张苍这个作为一向被自己包容的臣子，他却表现得如此激进，叛逆。
他难道瞎了吗？
满朝文武都在夸赞朕，而他却在这边搞一种很新的名堂，生怕大家不知道大秦的朝堂上还有他这么一位御史大夫。
扶苏知道张苍要对自己发动某种‘攻击’了，他也做了一定的心理预设，就等着张苍发招。
对张苍，他真的是忍了好久好多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张苍就要闹出意外来了。
他撩了下自己的下裾，作揖后在偌大的朝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说。
“陛下，臣听不懂。”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汗毛竖起来。
他们惊愕地望着张苍。
“张御史今天疯了？”
“他每天都疯。”
“可是今天疯的不像样子。”
秦二世坐在座上，也是呆了。
他没想到张苍居然这么回答自己。
大臣们在底下小声嘀咕。‘他怎么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呢。’
“他是想让陛下杀了他吗？”
李信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到那意气风发的皇帝，又说了一个什么构想，就要让臣子们去做。
可是转头，张苍就站起来抬杠。
李信自知自己根本不懂政治，玩不过那些整天手里搓两个玉丸的老家伙们，但是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啊。
龙之逆鳞不可触啊。
皇帝那明显就不是一般人，确定了的是天神下凡，来人间处理大事。
看皇帝总是吹牛但是吹不破，每次都能拿出来一些大家根本没听过、但是他却能做出来的东西就知道了。
这是确定无疑的啊。
虽然皇帝说的话确实让他们听不懂，但是你作为臣子，跟皇帝较劲做什么呢?
李信觉得，张苍的勇气，不比自己打仗时面对敌人低。
关键的是，他竟然还不怕死啊。
满朝文武都静默了。
大家看不清秦二世的表情。垂旒是个很好的发明，直接帮助省去了练习表情管理的麻烦。
这会儿所有人都觉得这张苍肯定把皇帝陛下给彻底的惹毛了，陛下这次一定会惩罚秦二世了。
周青臣也是呆呆地望着张苍，小声地问左右，“他是不是今天出门前脑袋被门挤了？”
当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
张苍却很认真的说，“陛下，您是人啊还是神啊？”
“废话！朕当然是人。”秦二世的面容扭曲了。
面对秦二世的暴怒，张苍只是很温和的笑着说：“既然陛下是人，就应该注意君王应有的言辞。”
“须知为人君者，乃天下之楷模。”
“君王好高骛远，言语飘渺，臣子就会和君王渐行渐远，而民众就会被君王远远地甩在身后。”
“圣人垂拱而治，陛下身为天子，更加应该以身作则，用自己的德行垂范天下，用恭敬低微的姿态照拂民生。”
“陛下面对臣民，理当做出应有的谦逊姿态。”
“可是陛下谈论的东西，我们这些臣子们都听不懂，民众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扶苏两只眼直直地望着张苍。
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有条理不是吗。
秦二世，这可是个逻辑怪。
他不吃感情那一套的。
如果有人说要和秦二世谈什么感情，嗯，秦二世大概会觉得很荒唐。
没办法，祖传基因如此。
臣子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这下没人敢说话了。
这话不兴说啊。
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萧何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言之有理。”
臣子们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萧何。
众人的心头都是猛地一颤。
扶苏也是如此，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两个最亲近的人猛地在后腰上刺了一刀一般。
他坐在王座上，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自己最看重、并且引以为傲的臣子公然批驳自己。
蒙恬用讶异的眼神望着萧何。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萧何，萧何胆子小，根本不足以为大用。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
冯去疾捋须，他望着地面，对今天朝堂上的闹剧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绾平静地望着站起来的萧何。
对于萧何会站出来在这件事上支持张苍的莽撞行为，他并不感到意外。
萧何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缺乏机会表达自己的内心。
缭就比较欢乐了。他望着大秦帝国的后起之辈们，这架势让他想起来了当初入秦的时候。
蒙毅也是惊了，萧何这个不倒翁，居然敢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支持张苍。
李信、赵佗等将臣就比较懵逼。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张苍对萧何站出来支持自己，感到很惭愧。此前他对萧何的出现感到有些嫉妒，凭什么他一出来就能够做廷尉，而我在大秦帝国兢兢业业干了这么久的工作，却只得到御史大夫的职位呢。
自己的每一个职位，都是靠双手去获取的啊。但是萧何就完全是靠运气，是靠皇帝支持才有的。
其实萧何早就想这么做了。
放眼整个大秦的朝堂，如今敢指出秦二世错误的人只剩下张苍一个人了。
其实萧何早就感受到了扶苏的变化。
刚认识扶苏的时候，扶苏是个待自己非常客气，想要请自己出山帮助大秦帝国的恒阳太子；
当时的太子非常谦逊，对人很包容。为了请到他，非常有耐心。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扶苏就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是暴露本性。
其实秦二世是主动加入权力的斗争，和秦始皇两个人展开了父子权力角逐。
当初两个人在咸阳城里闹得风风雨雨，其实萧何都看得明白，到底是谁在进攻，谁在包容后退。
不是萧何对扶苏没感情，而是在扶苏和秦始皇两个人权力斗争时，萧何看到了秦二世身上的某些缺点。
不过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完美的。
虽然秦二世有很多缺点，但是比起秦始皇来，扶苏身上还是有着萧何最欣赏的点——以民众的生机为贵。
“陛下总是说太上皇执政时期朝廷变成了一言堂，可是等到陛下继位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秦二世治理天下时，朝廷不也是一言堂吗。”
“陛下清理了朝堂上一些要员之后，如今的朝堂上就再也没有人敢和陛下说意见相左的话了。”
“在陛下心目中，张御史也许是陛下心头一块逆骨，但是张御史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猛士，国家的栋梁。”
“陛下前日在太学对学室弟子们说，千人之诺诺，不如一人之谔谔。张御史不就正是高士吗？”
“陛下亲自鼓励弟子们上谏，可是如今张御史上谏，陛下却又不悦。”
“如果陛下处置了张御史，那陛下自己就是昏君。”
萧何的话，像是一记重音，打在每个人心头。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萧何肃然起敬。
蒙恬心里笑着，看得出来，今天这个朝会已经上完了。而他晚些时候，还要去给某些人求情了。
秦二世坐在座上，在沉默了好久后，他这才说道：“好个千人之诺诺，不如一人之谔谔啊。”
“御史大夫张苍——你赢了。”
秦二世丢下这话，按着自己的六尺剑离开了上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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