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当天晚上,  严均成做了一个令他难受却也兴奋的梦。

他的确自傲,也自大地将自己跟其他同性划了明确的分界线。然而这个梦将他过往的意志全都粉碎。

第二天天都没亮。

他起床后狼狈地关上洗手间的门,  开始清洗床单。家里的洗衣机声音过大,  他也不愿意在清晨吵醒家人。

对自己这样的反应,严均成甚至感到厌恶,更厌恶的是,  由于涉及到了知识盲区,  梦境也戛然而止,他竟意犹未尽。

严母习惯性早起。

见儿子在晾晒床单,  她正抬腿要过去询问,  想到儿子的年龄,  她也尴尬地移开视线,  只当没有看到,  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早餐。

在这一代的长辈心里,  跟孩子谈论生理实在难以启齿。

这一部分也是留白。他们深信,到了一定的年龄,该懂的都会懂。

郑晚并不习惯早上骑自行车去上学。她家离学校并不算远,  公交车就从门前经过,  挤上车后,  她碰到了班长。

班长是个热心肠,  怕她被别人挤着,  拉着她的书包肩带,  让她过来。

“你家住这块儿呢?”

班长有个很武侠的名字,  叫孙凌风。

孙凌风长得也高,已经快突破一米八了。

“嗯。”郑晚点头,公交车上几乎都挤满了学生,  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又问他:“之前怎么没在这路车上碰到过你?”

孙凌风笑了笑:“我自行车坏了,  这两天就坐公交车。还是骑车方便。”

“确实,等车也很不方便。”郑晚又问他,“那这条路好骑吗?”

天气也逐渐炎热。

以前初中就在她家附近,走路就能过去,现在上学还要坐车,去年倒还好,入学时已经是九月份,热也就热了一个月左右,也可以忍受。现在这公交车也没冷气,可想而知到了夏天有多难捱,光是想象一下各种汗味交织,她就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孙凌风回:“还行,有自行车车道,没什么危险,不过就是夏天太晒了。”

郑晚点头,决定回去再好好想想。

以后究竟是骑车上学,还是坐公交车上学。

孙凌风这个班长很称职,他对班上每个同学都很关照,伸手护着郑晚下车,两人都舒了一口气,并肩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郑晚性情温和,孙凌风为人也坦荡仗义,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教室。

以往严均成并不会刻意地注意郑晚跟谁走得比较近。

今天仿佛有心灵感应——是的,身上沾上了她的味道后,他对于她所有的一切都很敏感。

他克制而冷静地盯着她越来越近。

但她没有看他一眼。

“我对自行车还挺熟的,我姨也在专卖店。”孙凌风见时间还早,跟着郑晚来到她课桌前继续说笑,“你如果想了解的话,也可以问我,我给你推荐好的。”

郑晚笑着点头,拉开书包拉链,真心地谢他:“好,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到时候再跟你打听。”

孙凌风比了个ok,“行。”

严均成的视线终于缓慢地从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挪到了孙凌风的那张脸上。

孙凌风准备回自己的座位,不经意地跟他对视,愣了一愣。

他……感觉不太好。

他什么时候得罪严均成了?

正想过去问问,老师已经提前抱着课本进来,他只好作罢。

严均成感到莫名的愤怒,他也不知道这股无名之火从何而起,可能是天气逐渐炎热,可能是同桌正聒噪地跟人聊游戏。

早课期间,他喊了郑晚一声。

郑晚回头看他。

终于看他了。

“几点了?”他问。

她抬手看了时间,回他:“还有五分钟下课。你没戴手表?”

他伸手给她看手腕:“坏了。”

“喔。”

旁边的同学静悄悄地挤眉弄眼。谁也不会直接点明,但这确实是上学期间的一大乐趣,看严均成每天找各种理由跟郑晚说话,的确很有意思。

这天之后,严均成跟郑晚借东西的次数多了起来。

涂改液、铅笔、透明胶。

除此之外,他还要问她时间。他早就将手表摘了放在家里。



当严均成再次跟郑晚借涂改液时,她的也用完了。

严均成平静地点头,但他也没跟别人借,连这个想法都没有。第二天,一瓶新的涂改液放在了郑晚的课桌桌面,郑晚还来不及问他多少钱,他又跟她借了去——这个举动让她愣了好几秒。

他不是去文具店买了涂改液,怎么没想着给他自己买一瓶?

也许像他这样的学霸都尤其较真。

她收到过很多情书,也被很多人当面告白过,这些青春期的爱意,让她早早地就能分辨出一个人对她是不是有好感。

即便感知到了严均成的心思,她还是给他写了纸条:【多少钱?我给你。】

他收到纸条,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在看到内容时又皱了起来。

该怎么回复这个纸条,他思考了快两节课,才终于有了思绪。

郑晚跟薛妮从教室外回来,她的课本里夹着他的纸条。

他的字迹很有辨识度。

力透纸背、挥洒自如,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戳她。

纸条上写着:【给我买两瓶矿泉水就好。】

这个人!!

郑晚觉得好笑,她才不会给他买水。

这样想着,去文具店时看到有水瓶形状的橡皮擦,她又顺便买下。

第二天,严均成的课桌上多了新的涂改液,也多了个橡皮擦,他盯着看了好久。

然而依然死性不改,将涂改液带回了家,需要用的时候还是找她借。

实质上,一直到此刻,严均成都没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他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直到有别班的学生高调地送来折叠成爱心形状的情书以及巧克力。

郑晚已经习惯了。以前她还会将这些东西还回去,直到她意识到那些男生还因此试图跟她拉扯来往时,她就单方面冷处理了。

这对于她来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甚至那封爱心情书她连拆都懒得拆。

然而,严均成不这样想。

除了情书跟巧克力以外,有一件事也令他恼火。

在孙凌风找到她,两个人相谈甚欢,她被逗得笑出声时,他将草稿纸揉成团,他必须得深吸一口气才能按捺住用粗暴的拳头,或者用刻薄的语言让班长走开,至少得离她两米远时,他发现事情已经超过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晚上回到家,他打开衣柜。

衣柜里挂着他的外套,即便他这些天关上衣柜,那味道仍然一点一点地散去。

他确定,他想把那些情书以及巧克力都扔进垃圾桶里。

可他不能这样做。

严均成眼眸沉沉地盯着外套。

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在人际关系中,普通同学之间,在她没有寻求他的帮助时,他没有立场跟资格去处理她收到的垃圾。

……那就换个身份。

他豁然开朗,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在烦躁什么。

-

严均成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沉着而冷静,敏锐而果断,同时执行力强,他很快地便付出了实际行动,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犹豫不决、迟疑观望、患得患失,只会浪费时间。

即便是当事人郑晚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没写情书,这种东西除了让她肉麻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跟作用。

他也没买巧克力,他观察到她并不喜欢吃这些,而那些乐此不疲给她送巧克力的不知所谓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耐心花哪怕一点点时间去留心她的喜好。

大概是吸取了别人失败的教训,他并没有给她买吃的喝的,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每周的值日,他帮她做了。

这也就算了。他这个人有毅力到她都瞠目结舌。

他知道她每天都挤公交上学,所以,他研究这路公交车,确定在某个站时车上会有空位,他早早地出发前往这一站上车。

五次里总有那么一两次他会碰到她,而这个概率,对他来说也够了。

他会将位置让给她坐。

就连好友薛妮都叹为观止:“我确定,严均成以后绝对是做大事的人!”

终于有一天,郑晚自己都受不了了。

坐在位置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他低头看她,俯身问道:“怎么了?”

“……你每天什么时候起床啊?”她好奇而小声地询问。

他轻笑了一声。

笑声由上而下传至她的耳膜。明明公交车上环境嘈杂,她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五点。”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五点?”

五点钟她还在做梦。

这个人铁打的吗?

“我本来也是这个时间醒。”

他说的是实话。他并不感觉困,而且,他也需要留点时间应付一些他无法控制的情况。

郑晚瞥他一眼,他的确神采奕奕,脸上不见丝毫疲倦,她也服气。这个人精力太旺盛了,让人望尘莫及,他如果能分点精力给她就好了……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终于来了。

郑晚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都没告白,也没说暧昧的话。

她连拒绝都没有由头,而且,被他那双眼睛看着,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顺着他。

这太奇怪了。

这也不太对。

“什么问题?”她抬眸,期待地看着他,甚至在用眼神鼓励他问出那个问题来。

严均成似乎也看穿了她,他手搭在她座椅上,盯着她。

公交车在主干路上行驶着,阳光穿过树影,照在他身上,也落在她的发丝。

“算了。”他说,“留着,之后再问。”

“?”

郑晚抓着书包肩带的手倏地松开。

她一口气都提了上来,恼怒地看他

他眼睛黑而亮,专注地凝视着她。

现在的她可能只有一种回答,而他,也只接受他想听的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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