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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顽童时代之大树下的小道消息


1976年1月8日,农历腊8节。

娘起得比往常早些,把珍藏的各种豆子、花生仁、大红枣,以及大米、小米、黄米等洗净下锅,用小火熬了1大锅腊8粥。

热气腾腾的米香、豆香混着红枣的甜香,在冰窖般的屋子里散发开来,窗玻璃上结得像椰树、牡丹的窗花,慢慢化成1挂珠帘。

我1口气喝下两大碗,甜香的粥汁顿时使我周身沸腾起来,1根根棱角分明的肋条变得圆润,像挂着1串佛珠似的颈椎、腰椎,包足了浆,变得平滑。

姐起身又给我盛了多半碗,“瑞僖,你怕冷,再喝点。”

我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姐,我吃饱了。”

“多喝腊8粥,身子暖和,就不那么冻手冻脚了。”姐说。

我听话地喝下去,可心里清楚,这也就是姐的1个愿望而已。虽然年年喝腊8粥,但是我年年都冻手冻脚。今年1入冬,为防备我冻手,娘和姐尽量不让我干沾水的活,十个手指外关节仍黢黑肿胀,食指、中指已经成了疮,不时流着水。每个手指的内关节,都裂着两3个竖口,齐整整得像快刀子割的,能看到红红的肉。为防备我冻脚,娘特地给我做了1双厚厚的千层底棉条绒鞋,爹把麦秸敲打得柔柔软软的,给平平地垫在鞋里,可仍阻挡不住干冷。两个脚后跟,布满长长裂口,最长的几乎裂到了脚心,最宽的能竖着放下1枚硬币。脚后跟1沾地,疼得只嘬牙咧嘴的份。

大哥喊我:“瑞僖,下炕站直,解开棉袄,让我看看。”

我爬下炕,两脚并拢站好,解开棉袄。

全家人瞅着我大笑起来。

大哥咧着嘴,不停地用筷子戳着桌子。“你肚子里装了个大西瓜吧?活脱脱1个站着的大蝈蝈,小心这瘦胳膊瘦腿,撑不住散了架。”

5弟从炕上爬下来,用手抚摸着我圆鼓鼓的肚皮,嘴里喊着:“3哥,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

引得全家人又是1顿大笑。

爹都笑呛了,“咳,咳”几声。

我的脸涨得通红,裹紧棉袄,1瘸1拐坐在炕沿上生闷气。

姐责怪大哥:“你知道瑞僖不识逗,还逗他,真是的!”

爹下了炕,拽过我的双脚看了1眼,走到外屋,端来猪油罐子,用筷子?出1点猪油,涂抹在我的脚后跟,再抓起炕头上的白胶布,扯下几段,紧实密致贴上。

人们普遍认为,贴胶布是对付手脚裂口的最好方法,因此,1入冬,家家户户都会备下几卷白胶布。

我试了试,感觉舒服多了,把书包挎在肩上,低头走出家门去上学。

教室里虽然点着炉子,可门窗、墙面4处漏风。

张老师在讲台上跺着脚领读课文。

我们用袖子抹着鼻涕,嘴边带着哈气,哆嗦着跟读。

天黑得早,下午4点放学,5点多吃了晚饭。

离休干部张玉普家有1台收音机,爹和1些在城里工作回来的人,被获准晚上到他家听新闻,聊国家大事。

公社给家家户户,安装了小广播喇叭,每天中午十2点到1点,晚上7点到8点,各广播1个小时。

爹装满1荷包旱烟,去张玉普家听新闻。

娘和姐倚着被摞,为我们纳鞋底。

我和大哥、2哥坐在热炕头上,围着饭桌,点着油灯,写作业。

两个小弟,早早钻进被窝睡了。

家里没有表,表却装在娘心里。

每天清晨,娘会数着第几遍鸡叫,准时起来做好早饭,喊我们起床、吃饭、上学。我们弟兄几个从没有因为上学迟到,挨过批评。

临近小喇叭广播了,娘催我们收拾作业,钻被窝睡觉。天1冷,我们弟兄5个会和爹娘挤在西屋的热炕上,而姐仍睡在紧挨西屋的冰冷的小套间。

在暖暖的被窝里,我刚放平身子,准备听着小喇叭广播入睡,就听堂屋门“咣当”1声,而后传来爹的脚步声。

爹进里屋后,没有像往常1样脱鞋上炕、扒衣服睡觉,而是蹲在板凳上,阴沉着脸,闷闷抽着烟,嘟囔着:“嗨,龙年不吉利,大灾大难啊。自古这个年头多有血光之灾,战国时,嬴政在龙年屠杀了6国百姓,血流成河,建立了大秦朝。汉朝时王莽篡取人家汉帝江山,从此老百姓流离失所。东汉曹操与袁绍在官渡打仗,1年都没消停。到了太平天国,有个北王叫韦昌辉,在这1年,大开杀戒,血洗了南京城,死了好几万人。民国的时候,袁世凯只当了8十3天皇帝,病死了。”

大哥、2哥趴在枕头上,聚精会神听着。

其实,从古至今,龙年的灾难并不比其他年份多,大多是因为人们出于对龙的敬畏和恐惧,更在意龙年发生的事情罢了。

我对爹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爹只上过1年私塾,可对历史上发生的1些大事,竟如此清楚。披着被子坐起来,惊恐地问:“爹,不会打仗吧?打起仗来,咱们往哪逃啊?”《地道战》《地雷战》中的悲惨场景,不断闪现在脑海。

爹抬头看我1眼,“你个小毛孩子,操什么心,只要爹在,咱家的天就塌不下来,快睡吧。”

早晨,我吃完饭要出门上学了,爹还反常地躺在被窝里。

贫穷闭塞的大队,只有张玉普家有1台收音机,只有大队有几份报纸供大队干部阅读。

我空闲下来,除了课本、新华字典、3大京剧剧本《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以及几本小人书外,很难再找到可读的东西。有时觉得实在无聊,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下来背《新华字典》。

大队的男男女女空闲下来,没广播可听,没报刊书籍可读,便35成群聚在水坑边的大树下,痴迷于听小道消息、传小道消息。

刘流扭了扭水蛇腰,鬼鬼祟祟地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有敌国要和我们开战了。东北有人接到1份密电,说是‘雾气腾腾刮北风,蝎子掉在海水中,绵羊牵到大堂上,1只靴子4人蹬。’这是要乘着大雾的时候攻打我们”

其实是个谜语,谜底分别是云南、浙江、沈阳、4川。

“唉,今年真不太平,听说了吧,徐定的古塔倒了,跑出来1批孤魂野鬼,专找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附身。”张武德煞有介事地说。

人群鸦雀无声,紧张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金梅娘神经兮兮地问张武德,“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那边有些孩子被附了身,死得可惨了。”张武德磕巴都不打。

我瘆得汗毛竖立,起了1身鸡皮疙瘩,心想,5弟不会有事吧?

“谁家没有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办呐?”狗剩婶惶恐不安。

张武德压低嗓子,“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个法子,这些孩子在十天内,夜里十2点之前,吃姑姑或是姨送的1瓶桃罐头、两个鸡蛋,鬼就上不了身。”

我不敢再听下去,小跑着回到家,把这事告诉了娘,“明天千万告诉大姨、小姨,让她们给5弟买桃罐头和鸡蛋吃。”

第2天中午,我放学回家,见两个姑姑来了。1问才知道,是专程给5弟送罐头和鸡蛋的。

1连3天,全大队走亲戚的人络绎不绝。

大队、公社、县联社的罐头被抢购1空。

都第4天了,大姨、小姨才提着罐头、鸡蛋来看5弟。1进门,小姨抱歉地说:“来晚了,小5没事吧?在县里抢不上桃罐头,他姨父骑车跑了1天风海市,才买到这两瓶!”

爹摇摇头,撇撇嘴,“你们这些老娘们,信那个呢!搞不好是哪个罐头厂,压的货卖不出去,骗人呐。”

大姨、小姨1听笑了。大姨说:“管它骗不骗,人家都这么做,咱也不能亏了外甥。没事更好,算给小5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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