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爱情时代之独出心裁的嫁妆
虽太阳已万丈光芒,可叶子葱茏、豆荚鼓胀、蝈蝈鸣叫、蝗虫跃飞的黄豆地里,仍是露珠晶莹。
宝来背着草筐站在地边,凝视着稠密的豆秧子、稀疏的豆荚子,欲哭无泪。
张武德个愣着1只眼走过来,喊上1嗓子:“小子,这地是怎么种的?”
宝来见是张武德,哭丧着脸说:“还不是让刘流这个王8蛋害的!”
“怎么回事?”
“那不是去年,我在地里碰见刘流间豆子苗。他家的豆子长得齐墩墩、翠绿绿的,好奇地问他怎么种的,你猜他跟我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你看你家的豆子稀稀花花的,没几棵苗,怎么能多打豆子。你想想,种1粒打两粒,种1口袋打两口袋,没苗怎么打出豆子?再说,就是十棵顶1棵,还白赚9棵柴呐。我1想,是这么个理,今年种得密密的。谁承想,豆荚子没长几个,柴火倒长满1地。”
“长1地柴火好,我家正缺着呐,收下来,直接拉我家去就行了。”
“我家柴火也不够烧,怎么能拉到你家?”
“小子,别以为做事天不知、地不知,你武德叔是谁?你和我家小满那点事,我是透透清楚。要你点柴火,是考验你!”
“啊,你都知道了?”
“你那点小99,怎么能逃过我的法眼。我问你,有什么本事娶我家小满?”
“我不光在村里开着机磨坊,家里地里的活也不孬,烧窑烧酒做糖稀,织布编筐扎簸箕,打场摇耧牛耕地,样样行!”
“豆子都种成这样子,我看你是样样逞能,样样稀松……”张武德贬损贬损着,眼珠1转,口气放缓下来,“不过,我觉得你当我女婿,也差不多。”
宝来1听,欣喜若狂,“爹,你说的是真的?”
按照我们当地习俗,女婿都是叫老丈人“大伯或叔”。宝来为表示最大诚意,竟破例管张武德叫起爹来。
“现在叫爹,有点早。限你3天,拿来1千块钱,还有的谈。”
“没问题,你老?好吧!”宝来高兴地跳跳脚,背起草筐往家跑去。
张武德看着宝来的背影,冷冷1笑。
两天头上,宝来把东拼西凑的1千块钱,递到张武德手里,“叔,钱给了,你看我和小满什么时候扯结婚证?”
“不忙,让我再考虑考虑。”
这1考虑,就是两个多月。
宝来1再催促,张武德1再推脱……
张武德被催得恼羞成怒,“看你那猴急样,干脆和我闺女掰了,另找1个吧。不过,钱,我可不退!”
吃晚饭的时候,宝来把张武德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他爹听。
可能是心疼送出去的钱打了水漂,平常“软鸡蛋”似的宝来爹,顿时发起“兔子蹬鹰”般的邪火,“啪啪”拍着吃饭桌吼叫宝来:“这不,钱也给你花了1千块,天不怨,地不怨,怨你爹没能耐,你小子没本事。他不是要跟咱闹掰吗?1就这样,你他妈的要有种,给我找张武德把钱要回来,不给,也要捅几刀子解解气。咱没活路,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活下去!”
宝来拿着把杀猪刀子冲进张武德家里,挥着刀子,大声喊着张武德:“把骗我的钱,1分不少地吐出来,要不,和你玩命!”
张武德哪吃这1套,1脚把宝来从里屋踹到堂屋,“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杂种,敢跟我叫阵。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舔着血刀子走路的人,敢损我1根毫毛,要你们全家人偿命!”
宝来瘫在地上,把刀子1扔,挥胳膊晃脚大哭起来:“你要逼死我,毁了我们全家啊……”
小满蹲在1旁哭着劝着。
“滚,滚回家号丧去。要钱可以,让你那个稀泥软蛋的爹过来要,我正愁没菜下酒,把他那两个玩意儿抠出来,炒吧炒吧凑1盘!”张武德蛮横地说。
小满扶着宝来走出家门,抱着他痛不欲生。
宝来心生怜爱,反过来劝小满:“好好等着,我死也要娶你!”好说歹说把小满哄回院子。
张武德在大门口拴着的毛驴,盯着宝来,打着响鼻。
宝来怒从心头起,捡起1块砖头,狠狠砸向驴子的后腿。驴子哆嗦1下,撩起后腿,1瘸1拐地在原地打着转转。“我惹不起屋子里的老东西,还收拾不了你个畜生!”1下子解了心头恨,迈着两只蛤蟆腿,摇摇晃晃回了家。
小满羞愧难当,闹着上吊、喝农药,几天折腾下来,精神有些失常。
张武德让老婆、儿子轮流守着、跟着,寸步不敢离开。
刘流见张武德整天愁眉不展,主动过来出主意:“闺女1就这样了,谁家愿意娶个疯子,你得赖给宝来。”
刘流因为向宝来借浇地的水袋子没借到,1直怀恨在心。
张武德觉得是个好主意,把小满送到宝来家,临走,大喊大叫地威胁着:“要是我闺女出了事,你们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宝来娘悉心照料调理了1个来月,小满的神志恢复如初。
宝来爹硬着头皮找到张武德,“俩孩子在1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分是分不开了,早点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
张武德冷笑1声:“要结婚,得答应我3个条件,1个条件不答应,咱就吹。”
宝来爹1听,心惊肉颤地问:“什么条件?”
张武德眼见闺女精神恢复正常,有了新主意,这棵摇钱树不能这么轻易放手,要想法逼退宝来,再找个人家赚上1笔。斜视着宝来爹,说:“第1个条件,今晚凑足1千5,给我送来,否则告吹。第2个条件,两天内再凑足3千块,给我送来,否则告吹。第3个条件,1结婚马上分家,债1律不还,公公婆婆活不养死不葬,不答应就告吹。”
宝来爹眼前1阵发黑,在板凳上差点出溜下来。自己知道有几斤几两,就是把全家人身上的肉剔下来卖了,也凑不出1千块钱,别说接下来还有个3千。
张武德看到这种情景,心中大喜,“你呀,觉得为难,咱1扯两清。”
宝来爹稳了稳心神,“这条件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我养了闺女2十多年,哪能让你白捡个大便宜。赶紧回家凑钱,过了晚上十2点,钱送不过来,扯散孩子们的账,算在你这窝囊废的爹头上。”
宝来爹没回家,可着整个村子,挨家挨户磕头作揖,乞求人们帮1把。
左邻右舍觉得他可怜,感到张武德可恨,纷纷翻出家底帮着凑钱。晚上十1点不到,宝来爹抱着几捆钱,敲开张武德家的门。
张武德躺在炕上,正盘算着给闺女找1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发笔横财。听到敲门声,披衣出来,打开大门,“谁呀,半夜3更的急着敲门,死爹了?”
宝来爹觍着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说:“你要的总共是4千5,对不对?为两个孩子好,条件我都答应。钱,也别分两次,1次性付清吧。”
张武德吃惊地把钱抱在怀里,十块的、5块的、两块的、1块的,甚至还有5毛、两毛、1毛的,都分别捆成捆。
张武德回到屋里,拍着脑袋懊悔不已,对老婆说:“要少了,要少了,要到老窝囊废的圈里了。”
“世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这号的混账爹,活生生把闺女卖了!”老婆恨恨地说。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懂什么?要钱是为了我啊,不是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吗?都3十好几了,还光条条1个。”
老婆想到整天混吃等死的儿子,不住长吁短叹。
宝来和小满同住在1个南北胡同,宝来住在最北头,小满住在最南头。他时常给我写信,每次在信的末尾,都要抄1遍李之仪《卜算子》的诗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我放寒假在家的第3天,宝来迎来大喜日子。
宝来1大早找过来,死活邀请我去吃他的喜酒。“有个大学生,参加我的结婚典礼,在乡亲们跟前,得多有面子!”
按照乡俗,结婚头天娘家送嫁妆,但不能直接穿过胡同送。送嫁妆、送新娘的马车,要按方位停在宽阔顺畅的胡同口的大街上。去的时候绕村子的东半边,回来时绕西半边,来回走成1个圆圈,叫不走回头路,寓意婚姻圆圆满满,长长久久。送嫁妆的来回路线,也是送亲的路线。送的嫁妆多少,代表娘家的实力和疼爱闺女的程度,但大都是婆婆家预先给钱买的。
张武德贪图省钱,又不想少了体面,在嫁妆上玩起了花活。
管事的接过清单1看,哭笑不得。送的是:两口铁锅、两个铝锅盖、两根擀面杖、两把菜刀、1块切菜板、两个水桶、两个瓦盆、两个小瓮、1摞瓷碗、1架风箱、1张吃饭桌,还有两把扫帚、两把笤帚、荆条篮子、荆条筐子、犁、耧、耙、锄、尿素……反正家里用的、地里使的,1应俱全。估算1下,总共到不了1千块钱。
本族送嫁妆的人觉得新奇好玩,干脆把1些东西拿在手上,嘻嘻哈哈闹个不停。走在最前边的人,1手拿着1个铝锅盖,轻轻1碰,“镗!”好像铜锣开道。中间有人敲着两个擀面棍,“邦,邦!”似梆子共鸣。走在最后的人,1人拿着1个水桶,敲着桶底,“通,通!”混入鼓声阵阵。其他的盆碗犁耙配合着叮当响,“锣鼓”喧天,浩浩荡荡。
两口锅,本来要放在马车上,可人们觉得这样不过瘾,千方百计阻挠。小满的哥哥张荒唐,只好自己头顶着两口锅,混在队5里。
张武德站在南胡同口,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宝来爹蹲在北胡同口,愁眉苦脸地嘬着牙花……
婚礼举行完毕,热热闹闹吃过喜宴,送走小满的娘家人,宝来看着小满走出屋来到院子,给自己的婶子大娘们、姑姑姨们、姐姐们……磕头跪谢,认为张武德再捣乱也没用了,万事大吉了,心头1阵轻松喜悦。
我站在院墙边看着想着,想是这社会进步了,不像姐结婚时那样严苛残酷——新媳妇要在炕上盘腿坐到天黑,吃了本族婶子大娘们包的饺子才能出屋。现今,小满虽不能出院门,但可以到院子里自由活动。迈步走向宝来,准备再恭贺1下告辞回家,却发现宝来傻呆呆地望着上拜钱的人群。
我顺着宝来的目光看过去,竟发现张武德背着手站在人群边,心里1沉,立马想到这不合常理,在我们这个地方,自古至今就没见过老丈人参加女婿婚礼的。
忽然,见张武德拨拉开众人走到小满身边,手指着宝来的4个姐,大声嚷嚷:“你们每个人要拿5十块的拜钱!”
4个姐吓得身体1哆嗦,收回递过拜钱的手。
大姑太太带头问张武德:“别人家都是给5块十块,怎么到我们家,要给5十块,不合礼数吧?”
张武德个愣着那只假眼,凶巴巴地说:“礼数不是人定的?今天就这么定了,不依,我立马揪着闺女回家!”
宝来可怜兮兮地望着4个姐。
4个姐心里气愤张武德,埋怨弟弟不争气,可这节骨眼也不能1走了之,只好当场借钱。
张武德站在1边,见钱都到了闺女手里,1把夺过去,“爹替你保存着,免得你乱花钱。”
4个姐敢怒不敢言。
1家做样,百家攀比。从此,村里形成惯例,姑太太们的拜钱,提高到了5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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