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顽童时代之身在福中不知福
红枣晒干后,全家人围坐在1起挑选分级。又大又饱满的,装在1个布袋里,出售给公社联社,能卖个好价钱。入口苦得齁嗓子的干瘪枣,喂猪,猪都不吃,只能堆在1边,晒1晒当柴火烧。稍好点的留下自己吃。
爹听说干瘪苦病的枣,在海边能换盐换鱼,打算去碰碰运气。
在大街上,爹把要去海边换鱼的想法,告诉金辉叔和狗剩叔,“怎么样,你俩去不去?”
金辉叔说:“去呀,这么好的事哪能不去!”
狗剩叔有些发怵,“几百里的路,我这皮包骨的身子可能吃不消,你们得骑慢点,让着我点。”
“你是长得紧巴点,体格子稀松点,但看是干什么。要是打起老婆来,劲头子比他妈的柴狗咬人还大,还狠。”金辉叔斜愣着狗剩叔,深深吸1口烟袋,把烟长长吐出来。
“咱当柴狗,咱老婆听话。不像你这个软鸡蛋,被老婆捏来揉去不说,惹不高兴了,随手就1丢,弄个蛋打黄儿飞满脸花……”狗剩叔毫不示弱地反击着金辉叔。
爹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拌嘴了。要去,赶紧回家拾掇1下,咱明天起早走。”
爹预估来回要用3天时间,吩咐娘贴十个巴掌大的高粱面饼子,带着路上吃。
娘担心爹饿着,多放了两个,十2个,用布包好,塞进搭在大28自行车大梁上的车兜里。
爹和金辉叔、狗剩叔分别驮着两袋苦枣,骑行到天黑才到了1个渔村。在生产队队部,爹捧给看管员1捧枣,又软磨硬泡了半天,人家才答应,可以在放杂物的1间屋子住1晚。
进屋后,他们简单归置出1块可以睡觉的地方,每人找了1块破门板放在地上,和衣躺在上面,枕着两只鞋,睡了个囫囵觉。
苦枣在渔村很受欢迎,渔民们争着抢着拿鱼来换。
爹提出要换1些盐。
有好心的渔民警告说:“盐多得是,我们乐意换,可只怕你驮不出去。进出的路上、大桥上查得紧,没黑没白地查,查住没收,还扣车罚款。”
爹问:“除了大桥,还有别的地方能过去吗?”
渔民压低声音,“大桥西边4里多地,有棵干柳树的地方,那儿的水浅,人可以趟着过去。”
爹1听,顿时脸上放光,“得来,我就换你盐吧。”顺手1指墙角,“我多给你1碗枣,不过,你得把那两个大塑料袋子给我。”
中午,爹和两位叔叔凑在1起,各自在车兜里掏出带来的高粱面饼子。饼子已经干硬的像瓦片,咬是咬不动,只能边用舌头湿润边呲着牙啃。
金辉叔看着狗剩叔那个费劲模样,笑了。“活脱1个狗啃骨头,龇牙咧嘴外带流口水。出门在外,你不会文明点儿?”
狗剩叔瞪着眼珠子,直视着他,“你也强不到哪儿去,见过老牛吃冰块不?伸着个大舌头,只有舔的份。”
“谁也别笑话谁,都半斤8两。”爹微笑着说完,舀了半碗枣,敲开临近的1户人家的大门,讨了1碗凉水。
3个人边蘸水边啃。
爹解开大塑料袋,捏出1颗大盐粒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两下,“你别说,人家这盐就是好,嚼起来跟吃冰糖似的,咸咸的、凉凉的,嘎嘣脆。”
金辉叔和狗剩叔凑过来,在袋子里各拿起1粒放到嘴里嚼着,1致点头。
金辉叔1抻脖子,咽下1口饼子。“嗯,这盐比这水味道好多了。都说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今儿才明白,这句话不全在理上。在家时,觉得水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现在和渔村的水1比,简直就是甜水,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如果吃盐能解渴,我宁可吃半袋子盐,也不喝这儿1口水。蘸了水的饼子,吃到嘴里都是苦的。”狗剩叔说。
爹将最后1口饼子蘸足水后,放到嘴里嚼嚼咽下,把剩余的饼子包好,放进车兜,抽出腰里别着的烟袋,划下火柴点着,倚着墙根蹲下,深深吸1口,把烟气从鼻孔长长呼出来,“所以说,人的命苦不苦,日子好不好,都是和人比着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是福。”扫了1眼他俩车上换的东西,问:“你俩也换了些盐,知道怎么驮出去吗?”
金辉叔说:“这儿的盐真便宜,不换点太亏了。”
狗剩叔1副无所谓的样子,“嗨,管那个呢,撞撞大运再说,不行扔下就跑。”
爹摇了摇头,“这么千辛万苦换的,撞大运可不行。我想了个办法,你俩去找两个塑料袋子,把换的盐装进去,扎紧口,咱们蹚河走,地方我都问好、看好了。”
因为换了盐,3个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地方住,在渔村边上找了个坟场,躺在坟边休息。土壤盐碱性大,除了长些盐蓬、碱蓬,寸苗寸树不长,坟头都是白花花的。估摸着半夜了,爹拍了拍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衣服,捋了1把头发和脸,招呼两人出发。虽然天上没有月亮,但密密麻麻的星星,也映衬得盐碱地白茫茫1片。没有任何庄稼、树木可以遮挡,只能推着、扛着车子,带着盐和鱼,见沟钻沟,有坡爬坡,
临近公路时,就近躲在1个碱坑里,观察着巡查人员通过的时间。
巡查人员两个人1拨,步行间隔大概两顿饭的工夫。
金辉叔心疼起巡查人员来,“大半夜还巡来巡去,睡不了觉,真难为他们。”
“吃公家饭也不容易。”爹附和说。
见这拨巡查人员走远,爹喊声“走!”
3个人扛起车子,走出碱坑,小跑着穿过公路,来到河边。看看4周静悄悄空无1人,脱下裤子、褂子系在脖子上,扛着自行车走进河里。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
金辉叔看1眼冻得抱成1团的狗剩叔,斯哈着嘴说:“你看你,日子过得富足,还光着屁股。老婆真是抠门,连个内裤都不舍得给做1条!”
“耶,不简单,还会拽新词了,知道什么叫内裤吗?你要知道,怎么也露着腚?”
“我穷,不能和你比,再说,长裤子里套短裤子,城里人就是瞎讲究。咱庄稼人整天1身臭汗、1身泥,弄什么洋气事?”
爹把车子轻轻放在坡岸上,长出1口气,“这算闯过来了!”
爹以为拿着不能吃的苦枣换了鱼,占了便宜。其实,换来的也是渔民不吃的烂鱼烂虾。
娘会把比较整的鱼挑出来,大的切成几块,小的整条放到罐子里腌起来,留着招待客人。再小的摆放在盖帘上晒成鱼干,存着慢慢吃。剩下的碎鱼碎虾,剁1剁,掺上点白面,撒点盐,蒸成面糊,现吃。
爹坐在木工房门口的板凳上抽着烟袋,看着娘蹲在院子里挑鱼、腌鱼、晒鱼陷入沉思。用不值钱的枣换回紧俏的鱼和盐,再转手卖出去,这其中大有赚头,心中不免为之1震。转念1想,私下买枣、卖鱼、卖盐可是犯投机倒把的罪,让大队干部知道了,轻的戴高帽子游街示众,重的要被判刑。这该如何是好呢?爹1边犹豫地扪心自问,1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整个院子,眼光停留在这摇摇欲坠的房子上,叹口气,“唉,得抓紧盖新房了。”吧嗒吧嗒抽两口烟,握住烟杆,把烟袋锅里的烟灰在板凳边磕打磕打,牙1咬定了主意,横竖要闯1闯!
爹以很低的价格,在周边大队偷偷收了1些苦枣,入冬前,独自去海边跑了几趟。换回来的鱼和盐,私下卖出去,家里有了1些积蓄。
晚饭后,见爹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烟,我便走过去问:“爹,你去了那么多趟,见着大海了吗?大海是不是很美,很壮观呀?”说着,大声背诵起高尔基的1段话:“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实在没书可读,只能偷偷翻阅大哥、2哥的语文课本,觉得语句优美的,默默背下来。
“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哪有闲心看海!”爹低头抽着烟袋,心思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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