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顽童时代之心像黑漆漆的夜

晚饭，吃得很少。

家里有姐、有哥、有弟弟，嘴多而可吃的东西少，顿顿要抢着吃，根本没人注意到你吃多吃少。要比着吃，饭碗放得比别人慢了，还会被爹催促，甚至被呵斥。

“做什么事，都不能马虎落后，要让人挑大拇指！”爹这么说，也苛刻要求我们这样做。

姐端坐在饭桌边，飘忽的油灯下，1直观望着，觉得我有什么事。

收拾完桌子，刷完锅，姐把我拉到磨坊的墙角，轻声问：“瑞僖，今儿这是怎么了？让谁给欺负了，还是生病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151十向姐讲了1遍。“姐，我这是哪儿错了？”

姐听完乐了。“傻兄弟，这种事还能随便学？以后再看见，连说都不要跟人说，人家会觉得你是个坏小子，不正经！”

“为什么？”我疑惑不解。

“没有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你现在小不懂，大了自然会知道，真是不害羞！”姐加重了语气。看我直瞪着眼、木呆呆的样子，便站直身子，板起面孔，“你可千万要学好，做1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还指望你为咱家顶门立户呐。”

“我顶，我顶……”嘴里软声软气叨咕着。

姐听我如此稀松缺骨气，拍下我的肩膀安慰说：“别怕，有什么事有姐和哥给你撑着……”

大人对孩子的问题常常爱答不理，不是说“这么小的孩子问东问西，吃饱了撑的。”就是说“问什么问，1边待着去。”没有人会耐心给你解释什么。或许是孩子多，解释不过来；也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在心情好时做出的对或错、好与坏的解释，也是基于自己的感觉和经验。事实上，大人们的有些感觉、经验本身就残缺，甚至根本就是错误的。

看来姐再疼我，也给不了答案，只有靠自己瞎想了。

我的1颗童心，像这黑漆漆的夜，1片迷茫，但庆幸的是还有姐相陪。

可姐曾经的童心，是黑漆漆夜里夹杂风雨，不仅迷茫，而且更多了几分孤独凄苦。

孤独，来自她是老大，什么事都得1人扛着。

凄苦，来自奶奶和我们几个兄弟，什么痛苦都要自己忍着。

奶奶是个传统、严厉的小脚女人。

奶奶不待见姐。

因为上几代单传的缘故，奶奶盼着孙子，所以经常骂姐是臭丫头、赔钱货。大哥出生后，姐的日子才好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大哥1哭1闹，奶奶会拿姐出气。

姐比大哥大4岁。

奶奶年岁高下不了地，爹经常给别人家做木匠活，地里的活全靠娘1个人。两岁多的大哥交给姐照看着。

在家门口的水坑边，半后晌火辣辣的阳光下，姐1边照看着大哥，1边和小姐妹们踢毽子……突然，大哥惊恐地“啊、啊……”起来。

姐放眼扫过去，见大哥正光着身子，沿着坑沿向水里滚，吓得大喊1声“瑞修”，疯了似的跑到坑沿，脚被凸起的树根绊了1下，连滑带爬地冲到水边，1伸手抓住大哥的1只脚丫子，从水里提溜出来，马上蹲下身，把大哥脸朝下放在腿上，拍打着后背……6岁的姐自己都没想到，这是哪来得这么大的1股劲。

站在坑沿高台上的小姐妹们，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大哥吐了几口水，连着咳嗽几声，大哭起来。

见大哥没事，姐才觉得后背发凉，冒出的冷汗已经湿透褂子，两个手掌沁着血水，钻心疼。小心站起来侧转个身，1手把大哥揽在怀里，1手抠着滑溜溜的坑沿，两只脚交替使劲，拼命向上爬着，嘴里还哄着大哥：“没事了，不哭了，都是姐不好……”

奶奶在院子里听到大哥的哭声，迈着“3寸金莲”的小脚，颤巍巍走到姐身边，两个探照灯似的眼珠，死死盯着姐，“小死丫头，怎么着你弟弟了？”

姐哆嗦着说：“我1眼没看住，掉水坑里了。”

心肝出了这么大的事，后果可想而知。

奶奶的眼珠恨不能瞪出来，因为没牙，两个腮帮子嘬成了两个坑，唾沫星子从两片皱皱的嘴唇间，像雨点般喷出来，“你个赔钱货，你弟弟要是出了事，看我不捏死你！滚回家去！”边骂边揪着姐的头发扯进院子。

姐眼里噙着泪，双手紧紧抱着大哥，血水混合着泥土，染红了大哥的后背。

几个小姐妹紧跟过来，透过门缝向院子里张望，担心姐会不会挨打。瞅了1顿饭的工夫，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各自散去。

姐后背上几个针锥扎的血点子，被汗水1浸，火烧火燎。夜里疼得趴着睡，也不敢吭声，怕爹娘发现怪罪奶奶。发狠咬着被角，悔过自责：连弟弟都看不好，要是弟弟真有个3长两短，赔上自己的命，也弥补不了爹娘的伤心痛苦。泪水止不住地流。

奶奶不久过世了。

可随着2哥和我相继出生，带大哥1个人都吃力的姐，带起我们哥仨来，更是操碎了心。

当时没有计划生育，孩子两3年1个。家家户户排着队生，顶着个长，1般人家56个，多的人家十34个。大伙儿都认为：反正1只羊也是养，1群羊还是放，多张嘴的事。

家中的姐姐大都成了孩子王，能下地干活前，她们的日子在早饭、午饭后，牵着、抱着弟弟妹妹们玩耍中，重复又重复着。

十来岁的姐姐们，正值疯玩的年龄。每天聚在1起，把弟弟妹妹放在1边，自个儿尽情玩耍，放任小孩子们撒尿和泥巴，吃土坷垃，在地上滚来滚去，或跑东跑西，抓头挠脸咬胳膊……

姐不和小姐妹们1起玩了，坐在半块土坯上，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哥仨玩耍。不时起身制止我和泥、吃坷垃和打架，不让受到1点委屈和伤害。有时也会瞅着又蹦又跳的小姐妹们发呆，要是能把3个兄弟拴在裤腰带上，那该多省心。要是能装在衣兜里，自己也能玩了。

每到天快黑，大街小巷响起嘈杂的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孩子被揍得哇哇大哭的声音时，我家门口，总上演着1幕：1个瘦弱女孩子，1只手扶着背上的我，1只手牵着2哥，身边紧紧跟着大哥。

姐上过两年学，学习很好。后来，南街和她同龄的几个女孩子，需要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都不上了，她也退了学。当时，爹再3追问：“让你上学你不上，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姐坚定地说：“不后悔！”

我上初中时问起这事，姐嘴上还说不后悔，可语气中透着丝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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