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打脸
大太监干咳一声后,念道:“……如今我龙朝日用虽足,可十之八九来自于田亩租税,陛下,屯田已呈糜烂之势,文武上下勾结,吃空饷,收逃役好处,甚至还有侵吞田地者……”
金伟有些发呆,他觉得龙朝此时已经能和先秦、强齐媲美,如今盛世已现,必定将会在史册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可……苏越的奏折却就像是一巴掌,打的他的脸生痛。
“……东南税负甲天下,可文教同样甲天下……”
徐军一个激灵,看着前方垂首的金伟,心中生出了些许同情。
这是在活生生的揭开金伟嘴里所谓盛世的面皮啊!
“……我朝优待文人,凡中举者、进士、官员……均可不纳税赋,引得投献之风大起,赋税之地愈发减少,然朝中每年向该地收取税赋依然不减,致使贫者愈贫,每到缴纳税赋时多半借贷,到期以土地偿之,举家流窜逃亡……”
这是一篇在指责文人无耻的战斗檄文啊!
太祖皇帝确实是优待士绅,可那是有条件的:家道寒苦,无力完粮者,可由地方官上奏豁免。
可现在这项帮扶文人困难户的政策早就成了士绅们疯狂敛财的工具,土地兼并正是由此而来。
汉平帝挥手,暂时止住了大太监,然后问道:“我朝是何时免除了天下举人进士的赋税?”
大殿内鸦雀无声……
汉平帝的面色如常,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来人。”
“陛下!”
金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可没等到被下天牢的命令。
“去,把梦兰伯叫来。”
等人走后,汉平帝冷笑道:“若是那竖子胆敢信口开河,朕绝饶不了他!”
殿内的几人都不安的调整着站姿,然后继续处理政事。
这年头谁不清楚?只要中了举人,已经不用上报,直接免粮就是了。
而投献到举人、进士、官员家中的农户就有福了,虽然只是把交税的对象换成了主家,可每年能少交不少,一家子也多了不少嚼用。
时间在流逝,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仿佛有人在空气中加了粘合剂,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犹豫了一下后,徐军咬牙站出来,在汉平帝那幽深的注视下,说道:“陛下,当今士绅优待确实是……过了,大多免了钱粮。”
金伟的身体瞬间一松,然后说道:“陛下,士绅乃我朝之根基,一旦疏离,则下必乱,臣记得户部每年的税赋数目,国用有余,何不如……”
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金伟的立场是‘首辅’,但别忘了,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儒学弟子。
“陛下,梦兰伯到了。”
苏越进殿,行礼后,汉平帝就问道:“你如何得知士绅大多免了粮?”
苏越指指自己道:“陛下,在臣还未受封梦兰伯前,苏家庄就已经免了钱粮,而且天下楼也未曾有人上门收过税……”
金伟双手握拳,抢道:“陛下,梦兰伯乃是京城有名的少年天才,地方官不过是循例豁免了他家的钱粮。”
苏越笑道:“这事是有的,臣当时伤好清醒后正好遇到粮长要粮,不过臣想说的是,这些年在京城,那些中举的学生都没有纳粮!而且……”
“梦兰伯!”
夏柳兵振眉道:“优待士绅,这是祖制。”
你丫赶紧闭嘴!不然全天下的文人都会恨死你。
苏越看了汉平帝一眼,然后淡淡的道:“于国何益?”
汉平帝眯眼不言,士绅确实是龙朝的统治基础,一旦崩塌,就代表着朝廷的崩溃。
所以为何太祖在开国之后,让士绅就成了真正的特权阶层,原因就是这股力量太大了,不小心就会引发反弹。
夏柳兵朗声道:“可稳固乡县,造福桑梓。”
苏越露出了讥讽之色,问道:“可是通过兼并土地,包揽诉讼来造福桑梓吗?哦!我还忘了,他们还不用缴纳钱粮,本该在他们身上的赋税全都压到了家乡百姓的头上,这就是造福桑梓吗?”
呵呵!
看到夏柳兵脸色涨红,呐呐不能言,苏越说道:
“几年一次乡试,每次都会产生一批这样的举人,然后该地纳入赋税的田地又会减少一批,敢问各位大人,这等情势若是再延续一两百年,我龙朝的百姓可还有地种吗?赋税还有人交吗?”
“危言耸听!”
夏柳兵抵挡不住苏越的反问,只得给他戴了顶帽子。
当今天下太平,你却在危言耸听,这是觉得陛下统治下的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吗?
苏越的眸子一缩,盯着夏柳兵道:“西方有一国,其国大臣阿谀奉承,天长日久,国君以为神,而百姓困苦不堪……”
这话头不大好啊!
夏柳兵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看着苏越。
“……恰一骗子说能做出天下无双的华美衣裳,国君重金求之。及好,国君发现此衣肉眼不见,触之无痕,心中疑虑,然众臣赞美之,国君遂穿之招摇过市……”
“苏越……”
夏柳兵往前一步,怒道:“你大不敬!”
汉平帝玩味的看着苏越,听他继续说着这个故事。
在王金坤担忧的眼神中,苏越继续说道:“马车招摇过市,百姓见之不敢言,国君以为此衣天下无双……”
那可是赤果果的果奔啊!
王金坤的眼皮子狂跳着,他觉得苏越今天有些铮臣的意思,居然犯颜进谏。
苏越坦然的看着汉平帝道:“那国君自以为穿着衣服,百姓皆不敢言,最后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喊了一声……”
“够了!”
汉平帝一脚踢翻御案,喝道:“叉出去!十棍!”
门外有侍卫轰然应诺,然后冲进来抓住了苏越的双臂。
苏越并未反抗,跟着去了外面。
王金坤不禁劝道:“陛下,梦兰伯一片赤子之心,还请陛下宽恕他这一次吧。”
汉平帝转身就走,大太监赶紧跟了上去,而柳千曼却趁着这个机会去了外面。
王金坤一跺脚,担心柳千曼会使坏,也跟了出去。
徐军苦笑道:“这下可好,这下可好,谁对谁错?”
于文轩叹道:“梦兰伯终究是血气之勇,不该当着陛下说这种话啊!”
两人看向金伟,这才发现金伟的脸色居然铁青,而且双手紧紧的拽住,目光飘忽。
“金大人?”
于文轩试探着问了一声。
徐军忍不住讥讽道:“金大人可是觉得十棍还不够?”
金伟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分,治!你我都上了苏越的大当还不自知!”
于文轩讶然道:“可他如果何敢这般的破釜沉舟?!”
金伟垂眸道:“他如何不敢!”
几人走到了殿外,看到苏越已经被绑在了长凳上,边上站着两名隐龙卫,柳千曼正在监刑。
王金坤看到那红漆掉落的板子,不禁急的说道:“你等可轻着点。”
柳千曼阴阴一笑:“王大人,这板子的轻重宫中早有常例,无需担心。”
可才说完,柳千曼就给那两个隐龙卫使了个眼色,明晃晃的是要他们下重手。
“柳千曼!你敢?”
王金坤怒喝道。
其中一个隐龙卫拿着根软木过去,准备塞到苏越的嘴里。
苏越看到上面的牙印,就摆头道:“苏某不用!”
“真不用?”
这名隐龙卫诧异的说道:“到时候可会咬烂舌头。”
苏越坚决的摇头道:“死都不咬。”
柳千曼嘿然道:“既然梦兰伯不用,那咱们就别勉强,动手吧。”
金伟盯着那板子,喃喃的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陛下,您为何要平衡啊!难道儒学还不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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