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 重逢


  绘梨衣再一次的杀出重围。

  哪怕暂时无法使用神裔能力,只是依靠远超常人的力量,她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匹敌的。

  但这一回给她留下了相当严重的伤势。

  神裔再是强大,也不至于成为刀枪不入的金刚身躯。

  …………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与铠甲将军对坐。

  “她逃了。”

  “我知道。”

  “你们还要用多久?”

  “快了,这一次她没使用自己的能力,大概也使用不了,再有三次,我就能抓住。”

  “三次?”

  将军冷冷哼上一声。

  “那一位耐心不多了,下一次,交给我,你们完成配合的工作就行。”

  书生意外挑眉。

  “你们?”

  将军一口把茶汤饮尽。

  他重复道。

  “那一位的耐心不多了。”

  …………

  “这个方向,随我来!”

  “进林子了么?”

  “大人,要不要用火烧?”

  “混账,没听上面说的么,一定要活的!”

  “是!”

  “吩咐下去,叫江湖的那群鼠辈先进去。”

  “是!”

  …………

  “大人,他们回来了!”

  “哦,死了几个?”

  “一个也没死。”

  “怎么回事!”

  “妖女没在里面,他们只找到了一辆空无一人的马车。”

  “没在里面?怎么可能,她是我亲眼看着进林子的!”

  “等等……”

  “快,传我军令,抓住那帮江湖人,妖女就在他们之中!”

  …………

  “报!大人。”

  “说。”

  “进林子的江湖人,少了一个。”

  “是女子么?”

  “是女子。”

  “哼,江湖江湖,一群没用的废物,眼皮子底下还能叫人跑了!”

  “马车丢在这里,妖女只有两条腿,跑不了多远,你们全都给我去追!”

  …………

  绘梨衣靠着老树,努力将她的呼吸降到最低,借助神裔强大的自控能力,连心脏跳动的频率也缓慢下来。

  一只松鼠在树梢上跳过,警惕的左顾右盼,什么也没发现,又跳到下一条枝丫之上。

  就算是在蛇类的热觉感官系统之中,绘梨衣也与一块山岩没任何区别。

  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血已经不流了。

  之前的处境真是凶险。

  绘梨衣也是没想到,皇帝为了抓到她,竟连军队都出动了。

  那是何等悬殊的人数差距。

  并且军队又与旁的不同,都是训练有素的甲士,绘梨衣一时不察,只能逃进林子,若非有樱井小暮传授的易容术,使得她顶替其中一女子的身份,逃出生天,现在的她估计已落入朝廷手中。

  绘梨衣不知道皇帝一定要抓到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总归不是好事,否则直接下旨就好了,如此大费周章,想也知道一旦被抓住,下场肯定不妙。

  她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此刻的她把自身的生命活动迹象降到最低,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进行恢复,神裔力量远超常人不假,但到底不是神明,会累会疲惫会脱力。

  此刻的她就很累。

  绘梨衣又想起了路明非。

  那是他们刚成婚的年月。

  路明非每日里草草应付完差事,就马不停蹄的回到家,陪着她,玩弄笔墨,吹笛抚琴,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些奇妙瑰丽的故事都给讲完。

  如今想来,竟是美好的如同上辈子那般。

  或者这干脆就是一场梦境。

  如今只是梦醒了而以沉寂中的绘梨衣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想来,此刻的夫君,应当已经醒了吧。

  望军安好。

  …………

  “抓住她!”

  “就在前面!”

  “大人,我们找到妖女的位置了!”

  “这一次,看她往哪里逃!”

  …………

  “可恶,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还能叫她给逃了!”

  “大人息怒,您看这里,妖女已身受重伤,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能抓住她!”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一位耐心有限,这是我的令信,再去调五千兵马来,你不是说这次一定能抓到么,我再给你五千人,带不回妖女,你就把自己脑袋带回来。”

  “是!”

  “等等,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除了寻找妖女,我们还得提房一个人。”

  “您是说冠军侯吧,我记得。”

  “记得就好。”

  …………

  绘梨衣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

  有时候昏沉的睡去,一觉都睡不完,追兵就已经摸了过来。

  好在有神裔的危险感知,不然绘梨衣早已经被抓了十回八回。

  但精神的疲倦还在累积。

  事实上绘梨衣早已经抵达了极限。

  如今还能继续坚持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撑着。

  她又从危险预感的刺痛中惊醒。

  回头四望,入目是漆黑的草木枝丫,这是深沉的夜了,白日里生机勃勃的景象在此刻看来,竟是显得有如鬼怪故事中的魑魅魍魉般恐怖骇人。

  她缩了缩身子,衣衫单薄,深夜的寒意很是深重,绘梨衣想搓搓手以此取暖,但是不行,太大的动作也许会招来追兵,那群家伙就像是草原上的猎狗一样,鼻子灵得不像话,随便一丁点动静都有可能引来他们的目光。

  不安的预感还在加重,如同一把冰锥反复敲打绘梨衣的太阳穴,她额头的青筋像是蚯蚓,是这具神裔躯体的本能在提醒她赶快逃跑,不然将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死。

  是的,其实绘梨衣自己也知道的,如果她不逃的话,这一次就是最后了,她是真的可能会死。

  但清晰意识到这一点的绘梨衣还是安静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她累了。

  很累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只是……在这种地方吗?

  绘梨衣再一次扫视周围。

  映入眼帘的都是各种凄惨景象。

  树是朽树,草是枯草。

  再多几座荒坟,这地界便是一等一的乱葬岗。

  绘梨衣弯了弯嘴角。

  真是没想到,她绘梨衣的埋骨之地,会是在这里。

  说起来其实她对死后的居所没多少要求。

  像兄长那样有一棵樱树就很好。

  不过没有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夫君能陪在身旁。

  说起来可真是任性。

  不过啊,绘梨衣是真的希望。

  如果可以,她想和夫君葬在一处。

  这样死之后到了黄泉,也不会迷路,找不到彼此了吧。

  绘梨衣仰起头,浓黑的天幕,不见星与月。

  忽的,乌云往旁边飘去。

  露出圆月皎洁。

  绘梨衣方才惊奇的发现

  原来今天是满月啊。

  她想。

  一直逃亡,颠沛流离,她还哪里有心思抬头看一看月亮。

  绘梨衣不由得想起上次与夫君一道赏月的光景。

  是一年了?两年?或者三年?

  所有的美好都那样久远,久远的像是假的一样。

  她忽然很想再见一次夫君。

  再见一次路明非。这冲动是如此强烈。

  哪怕一面之后就要永别。

  绘梨衣也心甘情愿。

  在坚持了漫长时间的逃亡后,绘梨衣终于想着。

  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何时,锥刺般的痛感消失了。

  也就是说危险的预感消失了。

  是因为危险即将成真么?

  绘梨衣这般想。

  火把如长龙,蜿蜒游动。

  为首的将军盯着绘梨衣。

  “妖女,还不只束手就擒!”

  跳动的火光映出将军肃穆的面容。

  他做好随时可以出手的准备。

  谁能相信呢,只是抓捕一介女子,就需要触动大军。

  甚至几次围捕都是无疾而终。

  而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这一场抓捕,无论是对绘梨衣,还是他们这些追兵,都是一场噩梦。

  将军注意着红绘梨衣的一举一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弱女子的家伙,究竟有多恐怖了。

  但奇怪的是,包围圈一步步收缩,也越来越是严密,妖女突围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将军精神高度戒备,但妖女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是彻底放弃了么?

  将军这样想。

  他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难免有些失落。

  冠军侯威名赫赫,尤其是他,同为武人,自然比之他人更能明白冠军侯战绩的恐怖意义,心中钦佩也自然更比他人多上三分。

  当传出冠军侯谋反的消息时,他心中是震惊的。

  谁都可能谋反,但冠军侯……忘了前些年冠军侯刚刚成婚时满京城的传言么,什么温柔乡是英雄冢,对这位爷来说,天底下就没什么能比自家夫人更重要的了,他会谋反的可能性实在太低太低。

  不过说到头,就算心中想法千千万万,等到一封圣旨下来,将军不是还得听命行事。

  天大地大,都没有当今天子的旨意来的大。

  话说这位冠军侯夫人,竟这般厉害么,以前他也不是没寻思过,想着冠军侯如此喜欢的女子该是何等风华绝代,如今看来,该说不愧是冠军侯喜欢的女子么,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可惜了。

  将军看着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一步步陷入绝境。

  也看到包围者脸上猖狂的神情。

  他皱皱眉。

  “传令,桌到人即可,”谁若是做多余的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可是将军……”

  “嗯?”

  他瞥了眼。

  冠军侯夫人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放心,她不会反抗了。”

  是的,他没有看错。

  绘梨衣很累了。

  不过,束手就擒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

  这一次次的突围,一路上的逃亡,绘梨衣还是看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活捉自己。

  皇帝要的是活的自己,而不是死的。

  尽管还是不知道皇帝有何图谋,但是,很简单啊,不要让他如意不就好了。

  她冷漠的看着一个个靠近自己的人。

  各色神情在黑夜的火光映衬下有如扭曲恶鬼。

  绘梨衣也听到那个将军的命令。

  但是,无所谓了。她亮出手中利刃,横在颈前。

  它是这般锋利,刃口反射雪亮的光。

  远处的将军,以及近处的追兵,同时面色大变。

  “不好!”

  “妖女要自尽!”

  “快拦住她!”

  呼喊声此起彼伏,乱糟糟吵闹成一片。

  绘梨衣眼前再一次浮现路明非的背影。

  春风得意,白马游街,好一个大周冠军侯,翩翩少年郎。

  那一日,前半程绘梨衣在家中,并未见得。

  但后半程的路,是路明非带她一道走的。

  她也是见证了自家夫君人生最是得意的时刻。

  尽管后来每每提,路明非总是坚定的说,说他人生最得意时,便是娶了绘梨衣的那日。

  绘梨衣扬起嘴角。

  抱歉了,夫君。

  绘梨衣要,先行一步了。

  望军珍重。

  绘梨衣闭上眼。

  手臂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殷红的血线。

  追兵更嘈杂了。

  简直就像一锅煮沸的粥。

  是因为我要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么?

  绘梨衣想。

  嘈杂声还在继续,且更加响亮。

  一直到,绘梨衣听见了那个词。

  “冠军侯!”

  “是冠军侯来了!”

  “快逃啊!”

  绘梨衣迅速把眼睁开。

  冠军侯……冠军侯……

  是夫君!

  夫君在哪里!

  说来也不用她如何寻找。

  只需要顺着甲士们奔逃的方向望去,就能看到那个人。

  他骑着白马,一骑绝尘,不曾戴着那张标志性的青铜面具,因为那面具啊,还在绘梨衣这里。

  绘梨衣笑了。

  便好似心有灵犀,当绘梨衣看向路明非,几乎同时,路明非也转头看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绘梨衣甩手掷出青铜面具,路明非稳稳将之接住。

  他一点头。

  戴上面具前,路明非最后深深的看了眼绘梨衣,目光在其颈项间停留。

  而后移开。

  路明非戴上青铜面具。

  冠军侯在此。

  白马,面具,少年郎。

  这就是江湖人挥之不去的深沉梦魇。

  根本就不需要交手。

  只是见到冠军侯的样子,很多的江湖人就已经失去了斗志,落荒而逃。

  他们甚至就连回头看一眼冠军侯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个跑的哭天抢地,若要问他们此刻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肯定就是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其实如果他们肯回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能发现,冠军侯根本就没有追他们。

  冠军侯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

  绘梨衣。

  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路。

  挡路的人都已经死了。

  路明非不是孤身一人,他带了一支精锐骑兵,但如今的路明非已和骑兵部队远远脱节,独自一人冲锋,这一幕看得周围人感慨不已,传闻冠军侯经常孤身冲阵,如今看来,此言当真不虚。

  山坡之上,督战的将军按着刀柄。

  “大人,您看我们要不要……”

  “嗯……”

  他看了眼说话那人,淡淡道。

  “怎么,你想和冠军侯交手么?”

  这人面色顿变。

  “不!小的不敢!”

  将军不再多言,他看向一骑绝尘的冠军侯,看着他在重重包围中与其心爱的女子紧紧相拥。

  忽然,他觉得。

  好像这些年的皇帝陛下,确实有那么点昏庸啊。

  望着冠军侯,他眼神逐渐坚定下来,做出了某个决定。

  …………

  “夫君!”

  抱歉,我来晚了。

  “不。”

  绘梨衣笑着摇头。

  “夫君来得刚刚好。”

  她全身心彻底的放松下来。

  大概是在绘梨衣眼中,只要路明非到了,就再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一切丰腴险阻,自有夫君在呢。

  她在路明非怀中睡去。

  睡得那般沉,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真好,见到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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