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下如棋(2)
“你将来,会比老夫更难。朝堂之上,也更多风波!”
凌汉的话,带着几分惆怅。
“还请恩师教我!”韩克忠拱手道。
“在外人看来,如今朝中的派系除却淮西开国勋贵之外,有老夫为首的实干派,有翰林院的清流,还有一群不做事的只做官的中立之人!”
凌汉说着,咳嗽两声,又赶紧端起茶碗喝一口压了压,“可在老夫看来,还有一派!”说着,看看韩克忠,“那就是你们!”
“我们?”韩克忠不解。
“你们是实干派,但却是实干派之中的单独一派!”凌汉眯着眼睛微笑,“铁铉,景清,解缙,你,侯庸,张紞,练子宁,东宫三位大学士。还有最近,皇上刚刚换上去的几个行省的布政司使!”
这话,让韩克忠更是不解。
“老恩师,学生和其他人”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熟,但你们都有一个特点。”凌汉正色道,“都是简在帝心,皇上亲手提拔之人。你说,皇上为何提拔于你?”
韩克忠似有所悟,“新政?”
“对,就是新政!”凌汉又道,“我大明朝从建国开始,说的是防唐旧制。可当时天下初定,不以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以把前元的政策,许多都沿袭下来。比如军户制,还有匠户制。”
军户世代都要当兵,匠户世代都是工匠,另外还有贱户
“还有对士绅的宽容重用,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凌汉继续说道,“可如今已三十年,三十年内这些弊端成了规则,想改变就要触及许多人的利益。”
“还有土地,税收。各省连年报上来的土地,不增反减者大有人在,税收也有大笔的糊涂账。人口呢,实际人口和户部的丁税也对不上。”
“这些!”说到此处,凌汉看看韩克忠,“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更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就像是慢性病,由浅入深由轻到重。还有藩王,江南财阀。”
“老夫再问问你,何为新政?”
韩克忠想想,“改革!”
“何为改革?”
“这”韩克忠说不出话来。
“改革,就是利益的再分配,也是资源的再分配。”凌汉拍拍椅子的扶手,“就好比皇上在中都,中原,还有浙江试行的摊丁入亩,这事你最清楚,反对的都是谁呀?”
“大地主大官绅!”韩克忠说道,“小地主中农贫农最是欢欣鼓舞!”
“嗯,说到点子上了!”凌汉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何你们这些简在帝心的臣子,自成一派的原因!”说着,他笑了笑,“前元时就是如此,大地主之家必然有官身,族中子弟考取功名,为家族牟利。”
“想必你也清楚,朝中许多官员,地方上多少名望之士,都是大官绅之家出身。皇上要行新政,用这些人行吗?”
“自然是不行,所以只能用你们!而你们帮着皇上推行新政,自然不容于官绅阶层,被他们视为仇寇!”
“土地的事不只是官神,还有权贵,乃至藩王,到时候你们这些人孤立无援,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老夫刚才说,你将来会比老夫更难。”
“也比严震直他们更难,他们是君子不党。你们呢,你们是君子必党,且结天下之怨。”
闻言,韩克忠陷入沉思。
这个道理他懂,古人都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就是俗话说的,断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新政,学生看着好,百姓国家受惠,只损官绅之利。学生愚钝,只要有利国家的事,但求无愧无疚!”
“若是顾及他人,想着和光同尘,那么新政也推广不起来,您所说这些慢性病,依然会让大明百病缠身!”
凌汉静静的看着他,“那你可准备好了?”
韩克忠一笑,“不单是学生如此想,在浙江时铁布政景按察和学生言谈时也说过,国家明明能有更好的路,为何要走过去历代王朝的死路?”
“怨恨避免不了,为国为民的事,招人怨恨又如何?”韩克忠又道,“再说,您也说了,学生等是简在帝心之臣。改革是皇上主导,学生等实行”
此时,凌汉忽然摆摆手。
“你要明白,新政可不单是土地的问题。推行新政之前,朝堂必然动荡,多方利益纠缠之下,你们能独善其身吗?”凌汉道,“老夫要告诫你的不是如何做事,而是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请老师明言!”韩克忠拱手道。
“你们这些人,名无党实则自成一派。但居于新派改革官员之中,切忌通气连声。”凌汉眯着眼说道,“老夫告诫了严震直他们不要走得太近,这话在你这要加重几分。”
“你要做到铁面无私六亲不认!”说到此处,凌汉看看他,“即便是和你一派的改革之臣,你都要敬而远之,就是俗称的孤臣。”
这话,韩克忠懂了,但也似乎没懂。
“改革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一代两代。”凌汉继续说道,“时局如棋,下棋的人是谁?”
“皇”
“是,下棋的是皇上,我等臣子就是棋盘上的棋子!”凌汉谆谆告诫,“皇上让去哪就去哪,不要问对错,也不要跟旁人议论对错。”
“你们,老夫我,朝臣都是过河小卒!只能往前,不能后退!一旦后退,即便皇上容,别人也不容!”
韩克忠面容肃穆,“学生明白。”说着,一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做事先做人。人做不好,自然有人阻挠做事。可有时候想做事就不能做人,怎么说都没有两全其美。”
“所以,只能一条道跑到黑,即便撞墙了也不能后悔。恩师的苦心学生知道,新政要面对的困难,学生更知道。”
“其实学生早就想好了,苟利天下何惜此身!既要不负读书人之身,想做好事,做为国为民的好事,学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好!”凌汉重重的点头,“有魄力!”说着,苦笑道,“只是老夫可能看不到,你们改革大成的那天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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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克忠走了,他在京师之中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凌汉这位名义上的恩师之外,再无旁人。
凌汉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将要熄灭的炭火。
“哎,世无恒事,无恒理呀!”他心中叹息,“嘿嘿,多好的小子呀,就是有点轴了!”
这时,凌汉的长子,凌普从外边进来,“父亲!”
“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这些年的御赐之物,还有太上皇当年赏赐的免税勋田地契,还有人口佃户,儿子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明儿我见了皇上之后,你自己交还给户部!”
“那户部那若不是收呢?”
“会的!”凌汉好似累了,闭着眼,“一定会收的!”说着,猛的又睁开,看看自己的儿子,“咱家是不是也有别人把田地寄挂在自己名下,用以免税的事?”
“老家那边有一些,大概一千两百多”
“以后一垄都不许有!”凌汉说道,“你马上把这些年,家里给别人免税得了多少银子,给我列账单子,务必详细。”
“您要这个作甚?”
“不是我要!”凌汉苦笑,“有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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