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送别
但方才他说自己向天子举荐王文佐的那一瞬间,却让王文佐有些意外,毕竟绝大多数心中对旁人有恶感的人是不会觉得对方会主动施恩于自己的。后来当刘仁轨说完最后那番话后,王文佐心中更是感慨万分,刘仁轨这种传统封建士大夫就好像仙人掌一样,远观很不错,若是挨近共事就会被扎的浑身难受。不过他这次给自己的这个助攻倒是意外之喜了,如果真的能接替刘仁愿掌管熊津都督府,那自己可就有了大展拳脚的空间,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就能打出一个局面来。
“明公!”
“是常之呀,什么事?”王文佐转过身来,这几天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部下们对王文佐的称呼从“郎君”、“司马”、“上官”,变成了“明公”、“府君”,态度又更加恭谨了几分,这种微妙的变化让王文佐也不禁心中暗爽,权力给人带来的妙处真是难以用言语描述。
“这是军士的名册,还有器械、甲仗!”黑齿常之双手奉上名册,王文佐随手接过,笑道:“怎么这么快?常之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这都是属下分内的事情,定惠禅师、伊吉连博德他们几个也出了不少力!”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翻开书册看了几页,便看出不对了:“怎么只有短兵、弓弩,盾牌、甲胄这么少?还有驮畜呢?”
“回禀明公,短兵弓弩都是军士自备的,至于其他的,兵部不肯发放,说到了百济后让军镇发放!”
“军士自备?”王文佐愣住了:“我记得府兵除了随身七事之外,其他都由官府提供的吧?”
王文佐说的随身七事指的是: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依照太宗贞观十年的规定:“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横刀、砺石、大觿、毡帽、毡装、行縢皆一,麦饭九斗,米二斗,皆自备,并其介胄、戎具藏于库。有所征行,则视其入而出给之。其番上宿卫者,惟给弓矢、横刀而已。”按照上面说的,一个府兵除了弓箭、横刀之外的其他兵器,盔甲、驮畜都由官府提供,口粮也只需要准备麦饭九斗、米二斗,更多的也是由官府提供。
“兵部的书吏说府兵的确是如此,可这些并非是军册中人,不光去百济的如此,其他被征发往安西的也是这样,都是由当地军镇发放的!”
“这些兵部的家伙!”王文佐听到这里,也不禁气的牙痒痒的,这不是一群无甲徒手步兵吗?没有盔甲、没有长兵、没有强弩、没有驮畜,总不能就拿着横刀弓箭上吧?感情兵部的老爷们是把这些征发的恶少年当成真炮灰,用来消耗吐蕃人的箭矢呀!
“算了,这件事情你先不用管,先把行粮、鞋子等路上所需之物都准备好!甲仗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遵命!”
看着黑齿常之离去的背影,王文佐摇了摇头,上层关系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否则兵部的书吏有一万种办法弄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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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其实兵部这么做没错!”金仁问听完了王文佐的称述,慢悠悠的说道:“依照惯例,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这样的?可是丢给我一群徒手兵,让我去哪里去找甲仗给他们?”
“三郎,你听我说!”金仁问笑道:“武库的甲仗都是有数的,对应的就是各地的军府,你这些人是临时征发的,你让兵部临时给你甲仗,兵部从哪里给你找?”
“话是这么说,那也不能让他们空着手上阵呀?”
“有弓矢横刀,也算不上空手了吧?再说你的人离开长安之后是在国内行军,根本就没有敌军,何须上阵?到了百济还不是你的天下,哪里刚刚打完仗,府库里收缴的甲仗军器还少了?配两千人应该不难吧?”
听到金仁问说“还不是你的天下”,王文佐心知对方也听说了自己接替刘仁愿的风声,低声道:“仁寿兄你也听说刘都督的消息了?天子要怎么处置他?”
“估计也就是先调回来,让他回乡养老吧?他年纪也不小了,能够回故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金仁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也不必太担心他,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自己去百济后该做的事情吧?我知道他有恩于你,但他也是有子孙的,等你将来位列公卿之后,再报答他的后代也不迟!”
“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金仁问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以你的才具,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很多现在你觉得了不得的大事,将来等你的位置更高些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将其办成了,所以你现在要把眼光放远一点,不要把精力消耗在这些琐事上面。”
“多谢仁寿兄教诲!”
“好,驮畜的事情我会帮你去兵部问问的,你手下两千人,那有一千头骡、一千头驴子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足够了,足够了!”王文佐闻言大喜,赶忙道:“多谢仁寿兄出手相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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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头有人爽呀!”走出金仁问的宅院,王文佐暗自感叹,古代军队可不是只有骑兵才需要牲口,稍微披甲率高一点的步兵都需要牲口托运辎重甲仗的,否则背着全套甲仗家什行军一天,累都累死了,哪里还能列阵厮杀?王文佐当初之所以能从伙长干起,就是因为他的主家给他配齐了全套的甲仗马匹,金仁问这一下子就让那些步卒平均下来每人都有一头驮畜,可是不小的人情。
回到住处,王文佐看了看天色,决定乘着还没黑去一趟曹文宗那儿,把接下来的安排和寄养在小蛮那儿的两位公主说说,以免产生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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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里,曹宅。
“小蛮姐,你说曹师范的徒弟里哪一个武艺最高强呀?”李素雯一边从窗户缝向外偷看正在练习的众人,一边问道。
“那还用问,肯定是小乙哥呀!”小蛮一边给自己的短刀涂油包养,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这次有二十多个在老师这里习过武的弟子不肯去百济,结果都给小乙哥杀了,小乙哥都没受什么伤,院子里除了老师谁有这个本事?”
“小蛮姐你也不成?我觉得你也很厉害呀?那天杀欺负我们那个恶汉一刀就了结了!”
“当然不成?”小蛮将涂好了油的短刀纳入鞘中,又拔出长刀开始研磨保养:“那个恶汉最多在街头打过几次架,什么都不会,只要把刀子对准了位置,他就会撞上来把自己捅死。小乙哥杀的这些人至少都是在老师这里学过几年武艺的,虽然武艺高低不同,但肯定不是门外汉,短兵相交,胜负很多时候是看运气的,能够杀二十余人而不受伤,那小乙哥高出他们可不是一点半点。”
“那听小蛮姐的意思,只要学会武艺,杀那天那个恶汉就很简单吧?”
“是呀!”小蛮头也不抬的答道:“只要你练到心手步眼合一的水平,手中哪怕只有一柄短刀,杀没有习练过武艺的寻常人就和砍草靶一样简单!”
“那是不是很难?”李素雯问道。
“这就要看人了?我当年在老师手下花了大概一共两年时间!”
“两年时间?”李素雯摸着下巴,正盘算着要不要向小蛮求教,却听到外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蛮,王司马到了,他有事情要问你!”
“王司马到了?”李素雯跳了起来,正要出门却被李下玉拉住了。
“小妹,我们现在身处嫌疑之地,莫要再惹麻烦!”
“好吧!”李素雯沮丧的低下头,坐了下来。片刻后王文佐从门外进来,随手带上房门:“二位殿下,这几日过得可好?”
“有劳王司马费心,我们姐妹这几日过得很好!”李下玉道。
“那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二位殿下,朝廷已经下了诏书,过几日微臣就要回百济,小蛮与曹师傅他们也要与微臣同去。二位若是在长安没有别的去处,不如就随微臣离开长安吧!”
李下玉这些天在小蛮那儿听到了不少关于王文佐的消息,早就有了离开长安的心理准备,笑道:“我们姐妹如今已经是风中浮萍,一切都听王司马安排!”
“多谢殿下信任!”王文佐见李下玉这么通情达理,心中暗喜:“微臣有个好友名叫柳安,战死在百济。微臣打算把二位托付给他的遗孀,便说二位都是战死袍泽的孩子,这样也能掩藏外人的耳目,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李下玉听到并不能和王文佐同去百济,心中不免有些黯然,但她也知道自己姐妹身份特殊,又年轻貌美,若跟着王文佐去百济未免太过显眼,说不定就会惹来弥天大祸,不但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便强笑道:““妾身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姐妹一切都听王司马安排!””
“那就好!”王文佐笑道:“那就请二位安心等待数日!”说罢便起身告辞。
“姐姐!”看着王文佐离开,李素雯低声道:“你明明那么喜爱王司马,为何不请他带你一起去百济?”
“小妹,你觉得像王司马这样的好男儿身边还会缺女人吗?”李下玉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不祥之人,到了哪里都会害人,还是离他远一些的好!”说到这里,她突然站起身来,将几案上的碗碟扫落在地,双手合十下跪祈祷道:“西天弥勒佛在上,信女下玉下世宁可沦落修罗、畜生、饿鬼诸道,也只求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之家,再受此等无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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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灞桥。
虽然还是清晨时分,灞桥两岸已经是行人如梭,岸旁的柳林旁,把酒作别,折柳相赠的人们到处都是。身着锦袍,佩剑的公子士人们更是作诗赠别,吟哦之声不绝于耳,反倒把离别的愁绪冲淡了几分。
“三郎!”金仁问折断路旁的一根柳枝,递给王文佐:“你我此番作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善自珍重!”
“小弟明白!仁寿兄也要珍重!待数年后,小弟定然领万骑为兄长前驱!”王文佐接过柳枝,眼眶渐湿,古时交通不便,通讯更是麻烦,医疗技术也落后,一旦离别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面,离别的悲伤自然非拿起手机就能联络的现代人所能理解。
“好,好,都依仗三郎了!”金仁问拍了拍王文佐肩膀,也眼眶微红:“你我兄弟都是武人,这赠诗之事就免了。不过太子托我带了一件礼物给你,我便也偷个懒,做个顺水人情吧!”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吹奏起来。只见笛声激越,如穿金石,一旁的随员齐声应和,王文佐听得耳熟,知道是当时民间极为流行的《兰陵王入阵曲》,不禁热血澎湃,拔刀而舞,做指麾击刺状。
“关陇十万兵、如云盖地来;围困万千重,皆为西人军;铁骑五百人,入阵如踏空,当先为何人?兰陵高长恭。面柔若女儿,心壮雄万夫。身临金镛壕,城上人不识,免胄示众人,皆云救我来!西人解围去,高王百战归……”
片刻后,曲尽歌尽,王文佐还刀入鞘,下跪接过金仁问手中的玉笛,沉声道:“请代微臣还谢东宫殿下!定当粉身以报国家!”
“好说!”金仁问将王文佐从地上扶起,又扶着他上了马:“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东西相隔万里,望早已建大功,建万世基业,青史留名!”
一旁的伊吉连博德正准备上马,却发现旁边的好友定惠正埋头拿着纸笔记录什么,不时还将毛笔放入口中舔一下,弄得满口墨迹却不自觉,赶忙问道:“定惠,你这是在干嘛?已经送别完了,要上路了!”
“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好了!”定惠头也不抬的埋头记录,一旁的伊吉连博德好奇的看了看,却发现好友纸上记录的却是曲谱,这才明白过来:“你该不会是要把刚才的曲谱记录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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