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者之死
“有敌人!”曹文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混:“在左边!”
借助火光,王文佐看到一队敌人排成紧密的队形,正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显然敌人也采取了和王文佐相同的战术,只不过担任迂回的分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的晚了点。由于发现的已经太晚了,已经来不及用蝎子射击,唐军士兵们射完最后一支箭矢,便排成严密的横队,准备迎战。
“都托付给你了!”王文佐拍了拍曹文宗的肩膀。
“明公请安坐,看我杀贼!”曹文宗紧了紧腰带,将身上的鳞甲束紧了些,站在了横队的最中央。百济人此时已经冲了上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带着有护鼻的铁盔,缀满铁片的皮甲,许多人手持环首刀、铁斧、还有一些人是两米长短的矛,在不远处神宫的火光映照下,树叶状的矛尖闪烁红光,他们大声叫喊,用矛戳刺,用铁斧劈砍,鲜血仿佛红宝石一般四溅。
“奇怪了,这些人怎么好像在说百济话!”王文佐突然问道。
琦玉皇女侧耳听了听,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像是百济语,至少不是吾国人!”
王文佐与琦玉皇女交换了一下眼色,此时此地的百济人只有一种可能。
“扶余丰璋?这厮好大胆子!”琦玉皇女咬牙切齿:“难怪他敢在飞鸟京四处放火,就连天照神宫也不放过!”
“现在还不能确定!”王文佐劝说道:“等真相大白之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打败这伙贼人!”
就在王文佐与琦玉皇女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情况已经全变了,曹文宗和他的几个徒弟处在的横队的中央已经将对面的敌人杀死、逼退,尤其是那个手持双戟的李波,他冲进百济人的行列中,将其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不断有人在他的双戟面前倒下,直到空无一人——他已经冲破了百济人的阵线。百济人在军官的呵斥下试图恢复成一线,有秩序的后退,但在唐军沉重的压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身逃走,极少数最勇敢的人被同时从几个方向过来的攻击打倒,退却终于变成了溃逃。
“已经结束了!”王文佐笑的很轻松:“敌人已经垮了!”
“真是一场漂亮的胜利!”琦玉皇女笑道:“现在可以追击了!”
“没有必要,夜里追击太危险了!”王文佐笑道:“如果他们真的是扶余丰璋的话,他的兵力一定很有限,否则早就被你的前哨发现了!以现在的状况,等到天一亮,他就完蛋了!如果我是扶余丰璋,就应该寻找退路了!”
“退路?他还想有退路?”琦玉皇女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天一亮我就发出捉拿他的令旨,还有安培部,也要一网打尽!”
“安培部?”王文佐一愣,虽然从个人利害角度他也希望安培比罗夫去死,毕竟柳安的死于他不无关系,但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安培部应该与扶余丰璋没有合谋,否则扶余丰璋的兵力应该要比现在多得多,自己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不错,扶余丰璋娶了安培比罗夫的女儿,既然扶余丰璋犯了大逆之罪,安培比罗夫也要付出代价!”说到这里,琦玉皇女突然笑了起来:“其实这对于你不是好事吗?这样就不用担心安培比罗夫不肯交出舍利子了!”
王文佐笑了笑,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问道:“那大海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先前带人去救火,到现在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多半是不妙了!”琦玉皇女语气平淡,脸上全无担忧之色:“只能等天明之后再派人寻找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对于琦玉皇女的平静,王文佐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要求帝王之家内部保有手足亲情,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在这方面大唐也没啥资格嘲笑倭人。
“对了,王使君!”琦玉皇女突然笑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还请您不吝赐教!”
“不敢,皇女请讲!”
“您觉得火烧飞鸟京这件事是扶余丰璋一人所为,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呢?”
“一人所为?背后有人指使?”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琦玉皇女的用意,暗想这女子好狠毒的心思,刚刚打退了眼前的敌人,竟然这么快就想要借此结大狱,铲除异己。
“皇女,以外臣所见,眼下你最要紧的是先稳固根本,不宜一下子树敌太多!”
“王使君说的是!”琦玉皇女笑道:“但我说的是葛城,他与我是铁定死敌,也说不上树敌太多吧!”
“中大兄皇子?”
“不错,扶余丰璋不过是个流亡之人,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如何敢做出纵火焚烧都城的事情来?他背后定然有一个人可以在事后赦免其罪行!这个人就是葛城!”
王文佐皱了皱眉头,琦玉皇女的这个推理之中疏漏之处甚多,但这种事情又不需要说服法官和陪审团,只要能战场上打赢了,有个说得过去的罪名就行了。反正中大兄皇子是自己心中铲除名单上的第一人,琦玉皇女要下手自己又何必多言。
“皇女说的不错,中大兄皇子的确是唯一能赦免扶余丰璋大罪之人,这次的幕后指使之人多半是他!”
“中臣镰足想必也脱不了干系,他们两个平日里总是躲在川原宫里,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这次的事情他定然也是知道的!”
王文佐见琦玉皇女满脸的愤恨之色,心中不禁暗自替中臣镰足叫苦,加上手下惠成和尚乃是中臣镰足的亲儿子,便笑道:“中臣镰足毕竟不是罪首,要不要暂且放过了?”
“不行!”琦玉皇女回绝的很坚决:“当初我兄长便是死在这厮手下,而且这厮二十余年来都给葛城当忠狗,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说到这里,琦玉皇女抓住王文佐的手,将其贴到自己胸口:“郎君,并非我心狠手辣,只是中臣镰足这厮与葛城牵连太深,若是只杀葛城不杀他,必留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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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谁还有水?”扶余丰璋的声音嘶哑,干渴就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喉咙里搅动,口中只有硫磺和血腥味。
一个士兵在腰间摸出一个水囊,扶余丰璋赶忙抢了过去,打开却发现水囊底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割了个口子,水都漏光了,他在水囊的破口舔了舔,将水囊丢到地上,问道:“谁还有水?”
“陛下,向东走就是湖边!”沙吒相如道:“那儿不但有水,我们还能找到船!”
“船?”
“对,天就快亮了,天亮后敌人肯定会四处搜索我们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扶余丰璋看着沙吒相如,这个男人舍弃了领地、家族,从百济一直追随自己至今,而却是满脸尘土,嘴唇干裂,一无所获。
“相如!”扶余丰璋抓住沙吒相如的手掌:“他日若复国,必以国半分之!”
“陛下!”沙吒相如低下头去,就好像羞愧的女子:“何出此言,我们还是快些去湖边,乘着天还没亮找到逃跑的船只吧!”
“嗯!”扶余丰璋用力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士兵道:“现在我们往东走,去湖边找船!”
为了避免被追兵发现,扶余丰璋一行人没有打火把,只能凭借微弱的火光向东摸索,不断有人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实际上扶余丰璋自己也向瘫软在地,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但凭借坚强的毅力,他终于坚持了下来,在天边出现一缕鱼肚白色的时候到了湖边。
“您看,那边是渔村,还有晾晒的渔网,肯定有渔船!”沙吒相如指着不远处的村落道。
“大伙加把劲,找到船就有活路了!”扶余丰璋对身后的士兵们打气道,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看到浩瀚的水光,众人的士气立刻高涨了起来,士兵们一拥而入,先喝了个痛快,然后在村中搜罗出一些鱼干,但只找到了一条小船,一共也就能容纳四五人。沙吒相如抢先上了船,对扶余丰璋道:“殿下,快上船,莫要耽搁了!”
扶余丰璋赶忙上了船,又上来三名士兵充当桨手,便用竹竿撑船入了水,岸上的士兵见状,只得四散而去。
“陛下,先吃点鱼干!”沙吒相如递了鱼干过来,扶余丰璋接过鱼干,掰了一小块塞入口中,咀嚼起来,一股咸腥味便在口腔中散发开来,他险些吐了出来,只得强忍住。
“陛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沙吒相如问道。
“接下来?”扶余丰璋稍一沉吟:“先回近江去,中大兄皇子要和琦玉皇女、大海人争夺皇位,还是用人之际,肯定会用的上我们的!北九州那边还有上万百济人,他们都听我的号令,还有安培部,只要这次我们能逃出去,以后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陛下果然是百折不挠呀!”沙吒相如赞道:“古代的伍子胥处在现在的处境,也不会比您做的更好了!”
听到沙吒相如的赞美,扶余丰璋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快意:是呀,自己这次虽然败了,但古人成大事者又有几个不曾受到挫折呢?古之帝王,没有能比得过汉高祖的,可是汉高祖也曾经被项羽逼得抛弃子女妻父,最后却能成就大业,自己现在总比汉高祖困厄之时要好多了吧?他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抬头一看却发现沙吒相如正一剑刺入自己胸口。
“你,你这是为何?”扶余丰璋目瞪口呆的看着沙吒相如,只见沙吒相如吹了声口哨,两名士兵已经将剩下那人的尸体丢入湖中。
“他们两个不想跟着你去近江!”沙吒相如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想!”
“你疯了吗?”血液从扶余丰璋的口中溢出,他竭力挣扎:“我们放火烧了天照神宫,倭人不会饶了你的!”
“没错,但只要有你的脑袋,唐人使臣就会赦免我们,还会重赏!”沙吒相如抽回长剑,高高举过头顶:“陛下,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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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
“是百济人,你看这武器、还有衣甲!绝对错不了!”崔弘度用脚将地上的尸体翻了过来,死者脸色惨白,暴凸的双眼睁得老大,瞪着阴霾不开的天空。
“活见鬼,在百济打了三年仗还不够,跑到倭国还要打!”王文佐吐了口唾沫,看着地上遍布的尸体,这些熟悉的敌人还是那么顽强,或者说顽固,尽管昨晚胜利一方是自己,但也付出了三十余人死伤的代价。
“俘虏还不肯开口,不过十之八九背后是扶余丰璋在搞鬼!”崔弘度低声道。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知道崔弘度说的没错,沙吒相如之前向自己吐露的情报已经道明一切了,也许昨天晚上那家伙就在其中,希望他不会死在乱军之中吧!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崔弘度问道。
“静观其变!”王文佐低声道:“这是倭人自己的战争,大唐将士的血流的越少越好!”
“我知道了!那百济的倭人俘虏呢?”
“先不慌,让琦玉皇女她自己开口,这仗是她要打的,我们不要太积极了!”
“是!”崔弘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哀嚎声,王文佐与崔弘度交换了一下眼色,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崔弘度向倭人通译问道。
“大海人皇子死了!”通译宽阔的额间遍布汗珠,犹如甜瓜表面的露水:“太可怕了,几天功夫,中大兄皇子和大海人皇子都去世了,这一定是恶灵在作祟!”
“大海人皇子也死了?你确定?”王文佐问道。
“确定!尸体就在那儿!”通译指着不远处的行列:“尸体就是在路边发现的,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但却没了气息!”
大海人的尸体被倭人安置在白布担架上,正如那通译说的,他的左胸有一处伤口,看痕迹应该是箭矢射穿,多半是遭遇到突袭,这位贵人还没来得及施展武艺,就被埋伏的敌人射中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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