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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新田


第255章  新田

        天宝八载,己丑牛年。

        这是当今圣人在位的第三十七个年头,四海升平,州县殷富。

        二月初,薛白竟是收到了一封杨国忠的来信,数月未见,杨国忠先是在信上表达了对薛白的挂念之情,之后说京师粮仓充足,他打算上奏圣人,将地方的丁租地税改为布帛轻货输入京师,减轻漕运负担。

        “又得多征一份脚钱、折色钱了。”

        再看信末,杨国忠先提了一句张去逸被薛白气病了,又问他是否想回长安,说是万年县尉年老,可能要出阙。

        前次杨銛来信也有召回薛白的意思,可见近来杨党正突飞猛进,事务繁多。

        看罢这封长信,薛白愈发觉得琢磨朝堂政策对大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情形几乎是无解的。越多减轻负担的好办法,百姓负担越重,倒不如想想怎么减轻圣人与权贵们的“负担”。

        他拉开密匣,里面是满满一沓的信件,一部分是颜嫣、杨玉瑶、李腾空寄的,剩下的似乎都是李季兰寄的诗词戏文,写信和著书一样。

        想了想,薛白没把杨国忠的信丢进去,而是放到了另一个更秘密的匣子里。

        因这封信,他今日没有一出门就去正在开垦的新田,而是转到了县城以北的洛宴楼,这里已经被杜妗买下来了。

        与丰味楼的场景相似,杜媗正在账房理账,产业太大,赚得多、花得多,带来的烦恼就是永远有理不完的账。

        薛白其实还蛮喜欢看她拨弄算珠的纤纤玉手。

        “嗯?怎白日过来?”

        “想到一桩事,与你们商议一下。”

        杜媗作为长姐,一向比杜妗更懂得分享,听得“你们”便招婢子去把杜妗唤来。

        “你们知道‘飞钱’吗?或者叫‘会子’‘兑票’之类?”

        “不知。”姐妹俩都是一脸茫然。

        杜妗拿起一枚铜钱,掷进门边的花瓶里,笑问道:“这般飞钱?”

        “伱莫闹了,他白日里多忙的。”

        “这般说,比如一队商贾,从长安到洛阳,要带着一千贯,那便是一百万枚铜币,殊为不便。而他若把这些铜币存在我们在洛阳的钱铺里,开具一张凭证,到了长安,到我们的钱铺里支取这批钱。钱无翼而可飞,岂不就叫飞钱?”

        杜家姐妹一听便明白了,再细聊了几句之后,杜媗问道:“若有人拿了那凭证骗我们的钱?”

        “简单,做好仿伪便好。”

        杜妗能更快地感受到薛白在这件事上的野心,道:“我们可借用此法,转移私铸的铜币,不仅如此,还可收轻货,丝绢、花椒。”

        薛白道:“正是这个意思,有杨氏商行为背书,还能私铸铜币。”

        两人没有往后继续说,但都明白这件事一旦做成能带来多大的权力。他们要的是权力,从来不是利益。

        世上还没有飞钱,朝廷必然没办法及时意识到它将带来的影响,有可能掌握整个大唐的经济命脉。

        “铸币之事还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杜妗道。

        言下之意,宋家早晚还是要除掉。

        短暂的合作之后,薛白已感受到与宋家最亲密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只待他积蓄好实力,冲突已在所难免。

        之后补充细节,杜妗很有想法,认为高崇留下的那个当铺就可以改作第一家钱铺。

        连钱铺的名字她都很快就想好了,就叫“丰汇行”。

        唐人还是喜欢这个“丰”字的,代表着丰收、丰满。

        ~~

        “正月下锄头,秫谷必丰收喽!”

        山地上,农人们一边开垦着田地,一边唱着歌。

        盆儿也在,这孩子还没完全沾染上无赖习气,与济民社的一对老夫妻相处得如家人一般,便时常过来一起开荒,做些扶犁之类的小活,累了便被抱起来放在牛背上骑着玩。

        他应该有十岁以上了,具体是十几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小时候他就很羡慕那些在牛背上吹笛子的牧童,其实那都是富农家的孩子。

        “我来背一首李白的诗,‘花暖青牛卧’,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薛白来时,竟听到盆儿在背诗,大唐诗风昌盛,连吃不饱饭的流浪儿也能常常听到人吟诗。

        “县尉来了!”

        盆儿正想不出下一句,一扭头看到薛白,欢呼一声,跳下牛背。而随着他这句喊,周围正在忙着农活的人们也纷纷转头向这边望来,只看眼神便知,在这些百姓眼中薛白已是绝对的权威。

        “县尉,有人说你要调走了,不是才刚到偃师嘛?”

        “谁说的?”

        薛白不认为吕令皓真能将他调走,吕令皓尚且没给自己谋到更好的位置。且连杨国忠都没敢打包票,这些农夫怎么可能更早得到薛白要升迁的消息?

        他这一问,农夫们也懵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最活络的赵余粮应道:“回郭镇的郭三十五郎说的。”

        “可是郭录事的子侄?”

        “是他兄弟,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哪个县尉出了阙来着,小人不明白,都是县尉,怎能叫升官呢?”

        “万年县。”盆儿道,“县尉,万年县在哪?”

        人群中已经有了忧虑的气氛,如今田地已经翻出来了,马上要播种了,水渠则还在修。到时若引不来水,此前的辛苦可就都白费了。

        “放心。”薛白没说万年县在哪以免给他们增加顾虑,道:“如今不会走,至少等你们能把日子过安生了。”

        农夫们也不知道这事他做不做得了主,闻言安心了许多,薛白则是隐隐感到了一种窥视之意。

        “郭三十五来这边做什么?”

        “就晃悠,郭家郎君总在这边晃。”

        “他们家祖坟在北面山上。”

        “播种吧……”

        这边在播种时有个小小的仪式,在田地里放上红纸,压上镰刀,据说可以此催芽,还能镇邪,总之让农户们心安,薛白则代他们上了三柱香。

        一片喜庆中,有老农却是心生忧愁,私下来与薛白念叨着。

        “县尉,今年春天还不下雨,怕是比去年还要干哩。”

        得了这提醒,薛白便知道必须尽快把水渠修好,待到旱时才好从洛河引水。

        但他不止是这一百余户的县尉,他是整个偃师县的县尉。今年若是有旱,还得提早把整个县的水渠都修一修。

        ~~

        这日,还没从田上离开,薛白却是被人拦住了。

        那是三十余户逃户,想要逃避重税,却不愿卖身为奴,又无法当上僧侣道士,没了生计,只能行乞为生。得知县尉招人修渠还给工钱便回来。之后再听闻县尉领贫农开垦荒田、三年免征,于是壮起胆子拦路请愿,希望县尉也能带他们开荒分田。

        可事实上,开荒解决不了逃户的问题。

        县署拿出人力、物力供养一百余户可以,这是大家看着薛白的面子上,让他办出政绩。等北面、南面能开垦的山地都开垦了,从何处还能供给更多的人?

        道理薛白都知道,他却没有多言,依旧把这些逃户收容下来,带他们到县域以南、嵩山山脉下的山地开荒。

        由这日的三十余户开始,渐渐有更多的逃户得知新县尉不追税赋反而给田,便开始投奔这位新的县尉。

        待此事逐步酝酿,传到吕令皓耳朵里,他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胡闹!”

        即使是除掉了高崇,吕令皓也没有拍案怒叱,这次却是没忍住。

        “你身为县尉,最重要之职责便是为朝廷征税,其次为捕贼。何为贼?逃户偷窃国库钱粮,乃蠹虫、盗贼,你不将他们捉起来,反而要县署账上出钱供养他们?反了天了!”

        这次是真触碰到吕令皓的利益了,若县上钱粮充裕,他挪用的钱粮便无人能查到,且接下来还能继续挪用。可一旦薛白开始给逃户田地,很快就会没有可供开垦的荒地,到时被无田的贫农裹挟着,必然要重新丈量田亩,若到了那一步,冲突一起,谁都没有退路,只能你死我活。

        换言之,吕令皓已经意识到,薛白站的位置错了,站到了他与整个偃师的对面,站到了逃户中间。

        逃户是什么?逃户是罪犯,一个官员,与罪犯站在一起,不是“反了天”是什么?

        在吕令皓的眼里,高崇真的不是反贼,高崇把重要的物资送到边镇,送到圣人最倚重的节度使手中,抗击胡虏,其实是大唐的英雄。

        当然,高崇赚了私益。薛白带着贵妃的恩宠下放到地方来,构陷高崇,吕令皓一句话也没说,他明知这件事薛白做得不体面,却还是得给薛白一个面子。

        但今日,他不能让薛白走到了造反的路上,那可比县官之间的权争要严重一百倍,那是背叛!

        “你若是为了政绩,开田二三十顷也就是了,当年张曲江公也只开田三百四十顷。你难道还能超过张曲江公吗?为官者,得有度。你现在停下,还算是在该有的分寸当中。”

        薛白问道:“可若是停不下呢?”

        “停不下?那你如何安置这些逃户?”吕令皓道:“我让你把他们安置到县牢里!”

        “他们犯了什么罪?”

        “逃税了啊!说了这么多遍,你如何就不懂呢?”

        薛白倒是很有耐心,问道:“那是否有可能,是朝廷的税制错了?高门大户、寺庙,想方设法地逃了税,所有重担落到了无能为力的平头老百姓身上……”

        “你这个想法就错了。”吕令皓道:“朝廷不收税能行吗?外寇要抵御,治安要维治,朝廷若收不上来税,如何安抚地方,天下就要大乱了啊!右相居相位十余年,圣人称其能,因右相能收税,便能保天下太平盛世。你说,本县这道理,有错吗?”

        “道理是不错,但看向谁收……”

        “你想向谁收?!”

        吕令皓忽然暴喝一声,解开身上的官袍,露出里面那件打着补丁的春衫。

        “你不向奸猾的逃户收,不如来向县令收罢了!”

        薛白看着那补丁笑了笑,道:“依县令所言便是。”

        郭涣一直在花厅外守着,听得里面两位县官没有谈拢,连忙上前解围,生怕薛白再说出“那就请县令缴税”使吕令皓下不了台。

        “都是为了公务,都是为了县中百姓好,万不可伤了和气。当然,当然也没有伤了和气,今夜可否让小老儿宴请明府、少府,共饮一杯如何?”

        都是为官之人,涵养自然是不差的,吕令皓收放自如,很快便收起了怒意,抚须道:“若非为了治下父老乡亲,看本县管不管他胡闹。”

        薛白亦有官员风度,应道:“县令确实是有苦衷。”

        “同僚相互体谅才好。”郭涣笑得灿烂,招呼道:“且去共饮,谈谈给县尉升迁之事。”

        吕令皓虽然举荐薛白不成,既不据实相告,脸色也是丝毫不变,恍若薛白往后升迁了都还是他的功劳一般。

        “天色还早。”薛白道,“不如到回郭镇上,请郭录事为我引见郭太公如何?”

        吕令皓、郭涣俱是一愣,再次感受到了与薛白之间的不融洽。

        薛白为何忽然想见郭太公?总不至于是料想到郭太公打算在他调任后占下那些新田吧,眼下可还没有任何动作,如何能看得出来?

        好在此时有小吏赶来称发生了命案,郭涣遂道:“不巧,县尉先去捕人犯,我与伯父先说一声,待做好准备了,再请县尉光临,如何?”

        “也好,下次再去拜访。”

        薛白含笑告辞,吕令皓、郭涣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天下本无事,非要找不痛快,真是块臭石头。”

        “这竖子,就像卡在偃师县的一根刺。”

        ~~

        偃师县平时的案子多是一些小偷小摸、调戏妇女、财物纷争,殷亮都会打理好一并给薛白过目,命案反而是少有。

        不是说没有死人,但报上来的很少。这年头,杖死了奴隶,或是山野里劫杀了外乡人,能被发现并报案的,概率不算高。

        “什么案子?”

        “一个农户,拐了一个崔家女婢,被发现后打死了崔家田庄上的一个小管事。”殷亮道,“这农户县尉也见过,乔二娃。”

        薛白前阵子走访了上千家的农户,乔二娃不是话多的,薛白对其有印象还是因为在乔二娃家中与樊牢对谈。

        “人呢?”

        “薛崭已经拿下了,押在牢里。依制,县尉只有捕贼之权,命案得由县令开堂审。”

        “他不想审的案子都留给我审。”

        “但这桩案子,县令应该会亲自审。”殷亮道:“另外,此案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就算由少府来审,也只能判乔二娃之罪。”

        话音方落,齐丑就跑过来道:“县尉,崔公来了,想要求见你。”

        <div  class="contentadv">        死者是替崔晙打点田庄的小管事,属于崔晙的“客”,他出不出面其实都是可以的。来了,无非是表示一下对下人的关照。借这个机会见薛白一面,却不是为了案子。

        到了尉廨,崔晙春风满面,笑道:“有些时日没见到薛少府,愈发风采不凡了啊。”

        “崔公请坐,上次在城外耽搁了,未赶上崔公佳宴。是我太失礼了,本想登府道歉,可惜近来庶务太忙了。”

        “该忙,该忙,都是为了县中父老。”崔晙笑道:“今日来,是有桩喜事,我那位族侄寿安尉崔祐甫任命下来了,转为昭应县丞。”

        “哦?可喜可贺。”

        崔祐甫比薛白早上任半年,又在郭万金一案中立了功劳,但这次迁官却也算是极快的,可见崔家之能量。

        “我从兄过世得早,但好在博陵崔氏第二房还有些人脉在朝中,顾念家族情谊,对这孩子多有提携。”崔晙谦虚地笑了笑,又道:“对了,其实是薛少府你立了功,竟无功赏?”

        “朝廷待我已经太过恩宠了,不敢再居功谋职。”

        “原来是少府没有打点。”崔晙很是亲热,道:“若有需要,老夫也有些人情关系,大用没有,锦上添花却是能做得到的。”

        薛白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这些大户都是人精,眼看着他越来越站在逃户贫农那一边,已感到不安了。赶紧来展示一下能量,敲打他、拿捏他。

        这态度都摆出来了,乔二娃的案子,薛白也就没再请崔晙这个苦主宽恕减刑。

        吕令皓判得也很快,崔晙在尉廨与薛白愉悦地闲谈了一会,再到公堂上观刑,不多时便判了乔二娃斩刑,以维护崔家在偃师县的威望。

        “县令是以‘斗杀’判的,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乔二娃当时是拿了放在院里的铁打死了人,若说算以刃杀人,有些勉强……”

        “他的三十五亩地呢?”

        “公堂上没说过。”

        薛白回忆了一下,问道:“伊河南岸那五百余顷田地,一半都归崔家了吧?”

        “是,都说今年要旱,乔二娃这三十五亩地再归了他,便可从伊河再引一条水源出来。”

        “归不归他都能引渠,只不过给别人的田引了水,心里难免不舒服……”

        恰此时,县署前一阵喧闹,过去一看,却是乔二娃的老母亲哭得晕厥在公堂上了。薛白遂让大夫去将她救起来,之后便听她哭诉不已。

        “县尉听俺说,二娃没有故意杀人啊,他和刘翠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俺家聘礼可早都给过了,刘翠她阿爷不能收了俺家的粟又把她卖了……大娃长到六岁就没了哇,二娃十三岁就没了阿爷,从小就受苦……县尉你不知道那管事有多欺负刘翠……”

        这老妇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话,说得也很乱。

        薛白听明白了,但救不了乔二娃。就算他从唐律的方向改变判决,无非是把斩刑改成绞刑。他上辈子没这种感觉,但如今总感到这不是律法的问题,而是封建制度下的奴隶制残余问题。

        斩刑还得等刑部复批,此案倒是不急,薛白安抚了老妇,又安排柴狗儿在牢中照看乔二娃。

        在官场框架之内,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

        年节前,樊牢肯定有给宋家运过一批铜料,到了二月初九,宋勉找到了薛白,问他能否利用杨氏商行处理一批钱币。

        “宋先生有多少?”

        宋勉道:“六千多贯吧。”

        “这么多?”

        薛白确实惊讶,那是六百多万枚崭新的铜币,想要不被人察觉地运出去当然很难。他从吕令皓那里支出钱来开渠,其中是有丝帛、金银、粮食等等交换物。

        “能处理得了吗?”

        “能。”

        宋勉笑道:“拿田来换如何?”

        薛白道:“杨氏商行拿得出五千贯的货。”

        “不需要。”宋勉摆摆手,道:“丝绢放久了会烂,金银笨重占地方。总归是田地最好,能生钱。杨氏商行初到偃师,要拿出这么多货来也为难。此事简单,宋家把钱给你,你划田地给宋家。”

        薛白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露沉思。

        宋勉道:“不会让你为难,依市价,一亩良田三十贯,荒田便依十贯算,你看着划便是。”

        薛白还在沉思,说是市价,宋勉给的毕竟是假钱。

        “薛郎见谅,相比起来,宋家真算是万分有良心,无愧于圣贤书了。”宋勉道:“我们以铜币来买,六千贯才买几顷田地?可郭家呢?坐等着你走了,凭白吞下你在开垦的三十余顷田地。”

        “竟有此事?”

        宋勉笑道:“薛郎真不知吗?”

        “隐约有所感觉。”薛白道:“但无凭无据,人家也没做什么,不好妄加指责。”

        “你在陆浑山庄也见了,宋家待佃客如自家亲戚。这些田地要是落到了郭家手里,那一百余户、四百余人如何还有活计?”

        替代高崇、郭万金替宋家销恶钱,这本是当时就说好的,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薛白也只能点头应下。

        但他脸色却不太好,缓缓道:“既然郭家敢伸手……”

        宋勉会意,道:“县尉若要整顿偃师,我赞成,但陆浑山庄与回郭镇数十年为邻,只怕是不能在明面上出手相助了。”

        ~~

        杜妗拿起一枚铜币掰了掰,掰不开。

        她遂拿起剪子用力刮了几下,眼神不豫起来。

        “我们若是要做飞钱生意,绝不能用这些恶钱,这行当可最重信誉。”

        “简单,熔了,加铜料重铸,官钱也不是纯铜。”

        杜妗很不习惯这种被人掣肘的合作方式,道:“宋家还是得除掉。”

        “不急,一个一个来。”薛白道:“现在满县的世绅都对我有敌意,只有宋家因与我们有这层一起铸私钱的情谊,认为我们不会动他们的田,还会夺别人的田给他们。”

        “那就留到最后?”

        薛白把手里的铜币丢回箱子里,道:“希望我们与宋家利益关系能走到最后。”

        虽说他开垦的是荒田,其实从买铁石、铸农具、供贫民、雇劳力、开水渠,花费加起来也有上万贯,还不算人力。等到粮食种出来了,这些田地便价值将近十万贯。

        这毕竟是薛白调动一县之力做出来的成绩,不是一般的商贾能完成的,且偃师县境内已没有更多能开垦的田地,故而郭家、宋家纷纷眼热。

        再加上越来越多的逃户希望薛白能为他们求条活路,冲突早晚是避不开的了。

        “郭涣邀我明夜到回郭镇赴宴。”

        “动手不至于,但只怕又要软硬兼施了。”杜妗道:“也许有漂亮的小娘子勾引你?”

        “希望吧,你要磨炼我的意志力?”

        此时不是磨炼意志力的时候,两人正在当铺里说话,准备把这当铺改成丰汇行。

        很快便有人来打扰了。

        “郎君,刁庚到了。”

        ~~

        刁庚这次来,说的是第二批铁石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这些人说是英雄好汉,其实紧张得很,总担心薛白许诺的粮食不兑现,一开春便赶紧把铁石运过来,毕竟危险的生意早做了早安心。

        薛白则从容得多,谈过正事便问道:“对了,我上次说的事,樊大当家考虑得如何了?”

        “县尉与帅头说了什么?”

        “他没说啊。”刁庚十分好奇,“帅头回山了也不与我们说,闷在屋里像是有心事。我还当他的魂被县尉勾……”

        他意识到不好拿薛白开玩笑,住了嘴。

        “你想听吗?”薛白问道:“守得住秘密?”

        “守不住,县尉还是别和我说了。”刁庚道:“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

        “我们?高尚。”

        “县尉就别再套我话了吧?”

        薛白道:“帮我个忙如何?明日到县牢去救个人。”

        刁庚听了虽然惊讶,却没惊恐,挠了挠头道:“县尉怎知我们以前到怀州县牢救过帅头?”

        “那我们是知己了?”

        “县尉和我这大老粗说笑呢,小人哪敢和县尉做知己。”

        话是这般说,刁庚却是笑得很高兴,觉得自己好像与官员当了朋友,整个地位都不一样了。

        ~~

        次日,薛白到郭家大宅去赴宴。

        都到了二月中旬,姜亥的伤也早好了,但薛白只带了老凉、薛崭。

        薛崭也算是高门出身,家道虽中落,眼界还是有的,一开始真瞧不起镇上的土地主,但到了郭家之后,看着那鳞次栉比的大宅,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尻,那差不多整个镇就是一个郭宅了?”

        不等薛白开口,老凉先是道:“谁让你一日到晚爆粗的?姜亥是吧?不像样。”

        薛白抬头看了一眼郭家如寨垒般的高墙,心想就当世而言,这些世家大族一心壮大门户,在他们自己的认识里肯定是没有错的……说白了大家就是立场不同。

        郭涣很热情,领着薛白与吕令皓到了大门,郭太公早已亲自等在门外。

        “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可算是把县尉盼来了。”

        “看得出来,郭公是真心期盼啊。”

        “老夫就怕等县尉高升了,都无缘一见。哎呀,若非老夫这双腿不好,一定要到县城里瞻仰县尉风采。”

        薛白带着笑意,莞尔道:“郭公可是怕郭家地方太大,走不出去。”

        气氛稍稍一滞之后,众人都纷纷大笑起来。

        “县尉风趣,妙语连珠。”

        “……”

        这边县令、县尉、录事正在县城外欢宴,县署之中却忽然出了乱子。

        因主官都不在,吏役们都是最放松的时候,忽然几个蒙面大汉也不知是从何处窜出来的,赤手空拳直冲县牢,将差役们打得满地找牙,径直打开了乔二娃的牢门。

        至于年节前因被妓子状告而关进来的罗玢已赎了刑出去了。

        “二娃?”

        乔二娃抬起头,还有些发懵,已被人拎着拖了出去。

        “不好了,劫牢了!”

        杜五郎正在尉廨处理文书,听得动静探头一看,连忙大喊起来。

        他像是吓坏了,冲进县令的官廨,一把拉住两个幕僚,道:“快去!凶徒杀进县署,劫牢了!”

        “我们能怎么办?让差役拿下啊!”

        “县尉和班头都不在啊!”

        几个幕僚探头一看,赫然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凶徒还在肆意破坏,吓得连忙逃窜。

        杜五郎抱着头喊了一会,见人都跑光了,眼珠子一转,转回令廨,只见一个个柜子都是上了锁的。

        他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把锤子来,径直砸开铁锁,拉开柜子,拿起文书便翻。

        “田册,田册……”

        有些人还在觊觎薛白升迁后留下的田产,却不知薛白这边却已经抢先一步出手了。

        “还没找到,继续打,一定要打得满地找牙才行,真正的田册……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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