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猩猩和小野兔
第二天，剧组在世贸大厦双塔大楼里，租用的办公室里开始了拍摄。这里原来是一家小型的股票经纪公司的办公室，股灾以后破产的公司跑路，留下了很多桌椅文具，和在墙上的一排电子跑马灯——可以不间断的现实华尔街股票的实时行情。
苔丝的工位侧对着摄影机侧后的位置，和她隔了一个隔断的是一个小胖子男演员，奥利弗·普拉特，对着摄影机。这样一个类似丑角的角色，还是罗纳德看了乔纳森·戴米拍的“嫁入黑帮”发现的。
看上去就是那种在中学里和橄榄球队员混在一起，专门欺负女同学的坏蛋。
“各部门就位，摄影机？”罗纳德躲在办公桌侧面，离着一条过道的地方，这里有一条长长的导轨，等着跟拍苔丝进公司的镜头。
“摄影机全速！”
“录音？”
“录音好了”
“Action！”
梅兰妮·格里菲思穿的外套，妆容，发型，都严格的按照昨天拍摄的样子复原，只有那件明显过大的皮风衣，按照常理会留在门口挂衣服的地方，没有穿。
苔丝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米色的外套，领子夸张的大到了侵入另外半边的地盘，垫肩明显有两英寸高，被廉价的背包勒出了一道印子。
这一套行头就是在华尔街职场，经常看到的女性权力着装（Power Dressing）。如果只看上身，和男性的大垫肩西装很像，高领毛衣特别淡化了女性特征，就是为了让她坐下来和你谈话的时候，让你感觉不到性格的区别，和男性孔雀一样，用加大号的着装吓唬竞争对手。
但是下身就是是一件膝盖以上三吋的短裙，配上黑色有花纹的丝袜，这种搭配又让她站起来对客户迎来送往的时候，展现女性魅力。
摄影机在导轨上跟着她快步走进的步伐，在旁边跟拍。前景和背景中有很多电视机，电脑显示器，和文件的办公设备，几秒钟快速勾勒出苔丝工作的公司，一件很有活力而忙碌的公司。
“早，早……”梅兰妮·格里菲思一路上和大家打招呼，最后经过了小胖子奥利弗·普拉特扮演的角色，经理卢茨的背后，坐到了大办公区域最边上的一个位置。
这个地方是秘书的位置，苔丝服务部门的总监，而卢茨身为经理却和她坐在一起，充分表明这是一个小公司，办公位紧张。
这些对于在阿美利加大城市上班的观众来说，都是马上就能理解的信息，剧组的布景很出色，把罗纳德想表达的东西，非常完整而准确的表现出来。刚开场，罗纳德得交代故事的背景，和人物的性格，这样一个镜头就可以全部表现，那是大制作剧组特有的，专业的部门通力合作的结果。
摄影机在继续运动，绕过了办公区，在侧后方的固定点位停止，正好拍到了苔丝换鞋子。
她接起电话，“这里是特科先生的电话，请问是哪位？”梅兰妮·格里菲思夹着电话，一面问对方是谁，一边把长棉袜子脱下，然后拿出了桌子底下的高跟鞋换上。
对面的小胖子奥利弗·普拉特开始作出夸张的表情，用手夹着鼻子，然后开始扇风，表示换鞋子很臭。
苔丝没有理会这种办公室里的霸凌，“请你等一会，别挂，我去找特科先生。”然后起身去找自己那位每天早上都要去蹲坑的便秘老板，特科先生。
“Cut！
罗纳德看向摄影指导，对方点头示意镜头没问题。
“很好，这条洗印。”
随着罗纳德的命令，现场所有的群演和技术人员都开始鼓掌叫好。这部戏是大制作，所以群演全部经过朱莉娅·泰勒和她助手的挑选，都是会演戏的演员。
这种大制作，最怕的就是主角演的非常好，但是在群演那里出了问题。镜头对着主角们的时候是出色的戏剧，但是接下来一转几个群演一秒钟的镜头却会让人出戏。
大制作和B级片的区别，也就在这里。这些群演在过程中从没看过镜头，而且都有表演的基本功，这么个长镜头，他们都在忙着干自己的事情，就像一个真正的证券经济公司那样。
罗纳德称赞了大家的表现，保险起见，过了几分钟又拍了一条。旁边的沃尔特·默奇对他说剪辑素材已经够用了。
罗纳德转头叫来场记，小姑娘大声说道，“上班女郎，第三幕第四场。”
这部电影是商业制作，哈里森·福特的档期很紧，所以不可能按照剧本顺拍。节省时间和成本起见，罗纳德接下去跳拍了之后的一场戏。
“Action！”
苔丝去洗手间和老板说过以后，跑回了办公室，半路还和一个群演撞了一下，反应都很自然。回来工位上，她给电话里的客户说，“你在单提特科的期票是18美元，他（苔丝老板）回来以后在给你去电。”
“Cut！”
拍摄进行的很顺利，这个剧情买过股票的人会比较熟悉。苔丝的老板劝客户买这家单提特科的股票，说会涨，但是股票反而跌了，客户天天打电话来问情况。
这个价格，也是苔丝那个很有个人魅力的老板，最近天天便秘，上班就蹲坑的原因所在。
苔丝工作的公司，说白了是一个掮客。他们给各种有钱人打电话，推销公司“独家内部消息”，劝说他们买他们推荐的还未上市的原始股票，甚至更加激进的总监，比如苔丝的老板，会说服顾客上杠杆，用超额的价格购买。
在真实的华尔街，这些激进分子去年股灾后就爆仓了一大批，很多这种总监级别的掮客都破产，拍摄场所租用的办公室，前一家公司正是如此。
又拍摄了几个镜头，到了中午之前的最后一个镜头。
“单提特科收盘，17.8，又跌了，估计下周一也会横盘。”苔丝看着收盘股价，对坐在对面的小胖子卢茨说道。
“你老板对客户说会涨到几块？”卢茨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和旁边一个同事，对苔丝这种秘书的态度，都是把他们当成没脑子的金发美女（Bimbo）来看的。
“他说上市后会涨，上市价格是23美元，但是这公司只有一个产品，祛牙菌斑的漱口水。你知道的，那种含一口然后吐掉。没有人会一直用那种产品的……”
格里菲思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含义这种产品不像牙膏或者剃须啫喱那样，一直要用。祛斑漱口水用了一段时间以后，不管有没有效果，消费者都不会再买了。
这段对话表现出苔丝虽然是个秘书，但是她的业务水平无疑可以胜任经理了。对股票代表的产品，一下子就看出了最大的弱点。
“也许吧……”小胖子卢茨的演员奥利弗·普拉特，和同伴站起来穿上西装，开始公司男性经理乐此不疲的互相猎艳对方秘书的行动。
“我们去吃饭之前，得给你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申请的升职轮转计划，被拒绝了。”
“为啥？”苔丝一下子泄气了，整个人的肩膀往下一沉。这个项目是她屡次申请的，秘书和应届大学毕业生都可以参加，被选中了就可以进入公司的快车道，在岗位上实习一年，就可以升职成为真正的经理。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苔丝，和你竞争的是哈佛的本科，沃顿的MBA，而你只有一个夜校文凭……”
这就是阿美利加职场上，最巨大确是最隐形的鸿沟。人做什么工作，和他们的出身阶层有关。有钱的孩子可以上好的私立大学，出来就能够进入快车道。
而苔丝这样的贫穷家庭的孩子，只能上公立高中，申请不了好的大学，为了养活自己还要找一份工作，等到苔丝一样利用休息和夜间时间读出了大学文凭，已经三十岁的年纪，又怎么和那些二十多岁就哈佛沃顿毕业的人比拼呢？
“那好消息呢？”梅兰妮·格里菲思不愧是个有天赋的演员，她对这种时候情绪的把握非常到位。这个消息对苔丝是个很大的打击，这种升职轮转计划，是有年龄上限的，过了三十一般就没有资格参与。
但是苔丝是个永不言败的人，她虽然非常失望，以至于身体都有点颤抖，还是不放弃希望，小胖子卢茨不是说还有好消息吗？”
“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套利部门的，他很饥渴，正在寻找比他更饥渴的人。他现在缺一个助理，他想和你见见，先喝一杯聊聊。”
“这不是又一个陷阱吧？”苔丝之前显然上过当，所谓的工作机会，都是假的，为了经理猎艳编出来的。
“你看我像拉皮条的吗？”卢茨对同事问。
那个演员点头。
“哈哈哈……”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鲍伯说找个饥渴的人，我就想到了你，剩下的你自己决定。”梅兰妮·格里菲思的眼神里有闪出了一丝光芒，这是个最后的机会。
“套利部的鲍伯？”苔丝决定试试。
“鲍伯·斯贝克，套利部的，这是电话分机。”两个男经理起身。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群女秘书，拿着几个气球过来给苔丝唱生日歌。
在企业内部，蓝领永远和蓝领一起玩，她们彼此照顾，有什么难事也会分享，有八卦也会分享。苔丝看着她们，虽然自己想跳出这个圈子，但是公司里还就是这群秘书，是好心的普通人。
“Cut！”
罗纳德对今天的进度很满意，梅兰妮·格里菲思没有把剧本拿到拍摄现场，她完全理解了苔丝的角色，台词都背的很熟，需要即兴发挥的时候，她也能很好的应对。
一位好演员，并不是只会自己出风头，总是会用自己的反应，把其他演员一起带入佳境。
又拍了几个反应镜头，今天这个场景的拍摄就完成了。
演员们去吃饭，罗纳德啃了两个鸡肉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就算完了。他还要等下午来客串的老朋友罗杰·科尔曼。
“罗纳德，真高兴你叫我来，这次是演什么角色？”
罗杰·科尔曼和罗纳德合拍的“销魂天师”已经拍摄完成，正在后期制作和试映。他现在把在熟人电影里的客串演出，当成了最大的乐趣。
“是个华尔街投资公司的总监。”罗纳德笑着带着他去拍摄场地。
“哦哦哦，这是怎么回事，罗纳德，你要拍什么戏啊？”
科尔曼一看拍摄场地，居然是公司里的洗手间，马上出言抗议。上次还是海军军官，这次怎么像是自己拍的B级恐怖片？
“要不你演那个路人，还有一个露脸的镜头，没有台词。”罗纳德递过剧本给他看。
这是苔丝进洗手间，找自己便秘的老板的戏。这场戏他的老板全程在洗手间的隔断里，只有声音，最后才露一个侧脸。罗杰·科尔曼擅长演这种有喜剧色彩的角色，所以罗纳德请他来客串。
“我还是演路人算了，有个正面镜头。”
“那行，我们还有合适的群演吗？”罗纳德问身边的助理，有没有合适的人去演那个在隔断里便秘的角色。
“没有了，我们没有找一个英俊潇洒的人，苔丝的老板是个掮客，必须要长得英俊，才能让客户掏钱。梅兰妮那个新男朋友那种才行。”选角助理是朱莉娅·泰勒的学徒，说的在理。
“那怎么办？这场戏不能推迟，明天还要拍另一场这个场景的戏。我没时间再找人了。”
罗杰·科尔曼听到说要英俊潇洒的，很是心动，但是一看台本，里面的内容太唐突了，和自己大学老师的样子不符合，肯定发挥不好，也就不作声。
“要不，要不，你自己来吧？”选角助理觉得罗纳德长得就够格。
“是啊，罗纳德，你的形象肯定能当华尔街的销售经理。”罗杰·科尔曼也在旁边帮腔，“我可以给你喊Action。”
“好吧，就这样，化妆师？”
过了半小时，罗纳德已经穿好西装，梳了个流行的发型，蹲到了隔断的马桶间里。
梅兰妮·格里菲思用餐回来，见到是罗纳德和她演这场对手戏，笑得前仰后合。
“科尔曼先生会喊Action。”罗纳德给大家交代了一下，这场戏他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算是一种另类的表演。
“咚咚……”格里菲思敲了敲男洗手间的门，然后扶着墙壁走了进来。她很害羞和害怕，不敢看里面的情况，只好大声叫“特寇先生，特寇先生？”
“嗯……”罗纳德发出一声低沉的回答。
罗杰·科尔曼扮演一个在另一边小便的高级总监，他一探头，露出来一张道貌岸然的脸。
梅兰妮·格里菲思见到有人看她，连忙把脸一转，胳膊架起来，遮住别人的视线。
“客户很着急，他是买了原始股的期票的……”
“你就不能让他等一分钟吗？”罗纳德的声音从隔断里发出来，有混响的效果。
“他很着急，他买的是期票，这样的客户不想和一个秘书说话。”梅兰妮·格里菲思用胳膊捂着脸，害羞的不行。罗杰·科尔曼扮演的角色，在她面前洗了洗手，然后擦干走了出去。
虽然是个非常繁忙的公司，员工都很拼命，但是这么拼命追到洗手间谈工作，还是很拼啊。
“你能去接他电话吗？”苔丝在外面问里面的老板特寇。
“我没纸啊……”
“什么？”苔丝有点不能理解。
“这里他妈的没有纸”，罗纳德扮演的经理特寇，从隔断上方露出了一个侧脸，对苔丝大叫，“给我拿点来！”
梅兰妮·格里菲思扮演的苔丝更加尴尬了，她处理的很好，听到这种无礼的要求，楞了一秒钟。想了一下，还是去洗手台下面拿了一桶卷纸，跑到隔断前面，往门下放的空档伸去。
罗纳德的手从下面伸出来，一把抓了过去。
梅兰妮·格里菲思演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快步逃了出去。
“谢谢你帮忙！你太好了……”罗纳德还在道谢。
“Cut！”
罗杰·科尔曼在外面叫了停，大家从洗手间外面进来，都开始鼓掌。梅兰妮·格里菲思的表演非常符合角色，一个强硬地在公司打拼的上班女郎，但是又有温柔女性的特质。
“Bravo！”西格妮·韦弗中午也来了，虽然她的戏份还没有轮到，但是这几天，她都在琢磨罗纳德送她一个大猩猩玩偶的意思。索性来剧组看看戏，找找灵感。
很多大导演都有这种不说透，让演员自己领悟的习惯。西格妮·韦弗以为罗纳德也是这样的一个导演。
罗纳德看了监视器录下来的黑白影像，格里菲思演的很好，把苔丝的气质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戏还是不要重拍的好，自己也觉得尴尬。
宣布这条过了，罗纳德对梅兰妮·格里菲思的表现很满意，决定给她一点奖赏。他走到道具那里，拿了一个之后要用的小野兔玩偶，递给了格里菲思。
“这是给你的奖品，演的很好。”
“谢谢，谢谢。”梅兰妮·格里菲思和很多女演员一样，看到这种萌萌的小玩偶就走不动路。
戏里正好苔丝也在桌子上放了个兔子玩偶。
“我明白了……”一旁的西格妮·韦弗看到这一幕，总算想清楚了罗纳德的用意。
苔丝是一个蓝领，她内心就像一只小兔子，敏感而容易受到挫折和惊吓。兔子玩偶也很小，正表明了苔丝在公司里的地位，被所有人欺负。
而罗纳德给自己的大猩猩玩偶，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而且是照着电影“金刚”里的形象做的。电影金刚里，是大猩猩手握女孩。
而剧本里凯瑟琳下飞机，是把金刚玩偶玩弄在手里。这是一种暗喻，表明了凯瑟琳内心就像一个玩弄大猩猩的聪明女人。
大猩猩就是企业里男性高管的形象居现。他们都是这样的庞大而愚蠢。
“谢谢你的大猩猩玩偶，让我明白了凯瑟琳的内心世界。”西格妮·韦弗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出来。
“啊……那个，你喜欢就好。”罗纳德心想韦弗刚从肯尼亚拍了大猩猩的电影回来，自己给她一个玩偶，让她开心一下，看来效果不错。
接下去的拍摄很顺利，下午六点就收工了。罗纳德正在和编剧工会的志愿者纠察队打招呼，“发胶”剧组的女主角瑞奇·莱克突然跑了进来，抱着罗纳德就大哭出声。
“这是谁？她没有你们剧组的通行证，是不是编剧？……”那些纠察队的人过来问。
“不是，这是演员，我的制片公司新片的女主角，你们没看过吗？”罗纳德没好气的回答到。
“Divine，Divine他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罗纳德大惊，自己是听错了吗？刚刚和自己吃过饭的Divine，那个Drag Queen居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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