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盲目
第304章 盲目
半路上任以道就主动与楚海仁分开走了,并未一起把臂同游。
楚海仁已经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很多人都认识他的面孔,清楚他楚家人的身份。
跟楚海仁走在一起,或许在别的地方能够起到扯虎皮拉大旗的作用,但在这里,恐怕就只能剩下反效果了。
而任以道一个人,戴上个帽兜遮掩了面容后,反倒和其他很多的外来人一样,毫不显眼,悠闲自在了很多。
今日是万兽城一年一度的节日,也是曾经万兽宗彻底覆灭的那一日。
虽然万兽宗消亡都超过百年,但他们这些后人,还是将一些习俗保留了下来。
或许,只是当初老一辈的一些念想吧。
在最初的时候,第一代遗徒或许还存了在未来重新复宗的想法,立下这个纪念日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不忘记那惨痛的一天,希望以此为鉴。
可到了如今,百余年过去,曾经的野望已经彻底随着那一代人的故去而埋葬在了过去。
年轻一代人大多已经不记得这个节日的含义,只知道在这一天会有大集,能够有机会吃到平日里很少能吃到的食物和糖果。
对于孩子来说,明白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可惜啊。”
集市很热闹,狐狐很喜欢。
但集市的成色很一般,让狐狐很失望。
任以道终究是没在各种摊位上找到那些明珠蒙尘的“奇珍异宝”。
这里终究只是一堆困在城中无法逃离的遗徒的集市,连吃穿用度大部分都要靠着行商来交易,诸王曾经承诺提供的物资早就在五十年前逐渐停止了。
这里是囚笼,更是一座与世隔绝的人为孤岛。
那些会让无知孩童欢喜的东西,自然是无法让他这个成熟的大人感到快乐。
所以,任以道只买了一罐酸梅汤、三串糖葫芦、二十根羊肉串、两个糖人、一笼小肉包……
吃这么少也不是有什么心事,真的只是简单吃了一口,才没有跟孩子抢东西吃!
他甚至还买了五屉大肉包分给了围在自己周围的孩子们,这才好不容易从层层围堵中脱身。
其他都还好说,唯有一件事,他是很看不上诸王的做法的。
“几代之后的孩子,是无辜的。”
贪得无厌也要有个度,不应当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
“他们担心孩子未来会报复吗?不,他们只是习惯了自己这样的做法。”
在逛了一阵子后,任以道的心态也平静了下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万兽城很快就会进入到北乾的怀抱,李隆不是一个昏君,不会做出和东荒诸王一样的事情。
但任以道没有提前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就算他们提前知晓,对未来的生活有了盼头,但对如今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善。
可一旦北乾的人来的太晚,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甚至放弃了这里,那只会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反正今日也是节日,还是不要想太多,放开身心享受节日吧。
当然,任以道在逛集市的时候也没忘记自己来到此地的正事儿,一直在跟居民进行闲聊,询问关于“落月上人”的事情,试图能够得到一些信息。
或许是他自身的亲和力足够,也或许是因为他对孩子的友善举动打动了一些人,他们对任以道的态度都挺好,居然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一条可能的线索。
“城西的老张头家里应该有记录当年事情的典籍,他祖父曾经是万兽宗的典籍管理员,私自藏匿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宗门史书,诸王不感兴趣,后来也就没人带走。”
“不过他家的条件差一些,只剩他和他孙子,你要是找到想要的东西,稍微给他留点吃的吧。”
能让在苦日子里挣扎的万兽城人评价为“条件差”,任以道有点难以想象对方的生活情况到底有多艰难。
“他今天应该带着孙子在城西摆摊吧?你要是想找他,就去那里打听吧。”
任以道在告别了那位友善的大娘之后并未急着赶去,依旧一路上跟人搭讪闲聊。
可等他已经跟城中大半的人对话过之后,他依旧只得到了这一条看着还算靠谱的线索。
不过,虽然没有其他关于“落月上人”的消息,倒是让他问出了一些关于老张头的情报。
老张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一个鳏寡孤独占了一半的老鳏夫,自身因为年纪大了而无法劳动。
有问题的,是他那个尚未成年的孙子。
一个盲人。
如果单是这点,这倒是没有什么,但他不是天生就盲,而是年幼贪玩时登上了城墙后突然变瞎的。
传言千奇百怪,又说是他死在死亡谷的父母犯了大罪反噬的,也又说他是在城墙上看到脏东西,也有说他是因为犯下了大错而遭受天谴才失明的……
众说纷纭,但在见到真人之前,任以道也不好妄下定论。
不过,他有一种直觉,那位张姓少年,或许真的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而从过往的经历来看,他的直觉一般都是准确的。
等他顺着居民的指路找到这对爷孙的时候,任以道的眉毛微微翘起。
情况和他最初的猜想稍稍有些不同。
一个似乎睡着的老者裹着被褥靠在墙边晒着太阳,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而在他的身前,一位少年正坐在一张破烂的桌子后面,对来往的行人不断招呼。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客官!您要算卦吗?很便宜的!不准不要钱!”
少年看着并不丑,虽然瘦弱,但精神头很足,没有一点萎靡的样子。
而最让任以道在意的,是对方的眼睛,居然看着与常人无异。
眼睛明亮,会随着说话之人的移动而轻微偏转,就像是他真的在看着对方一样。
而当任以道走近之后刻意加重了脚步,少年立马转头看向他的方向,露出了笑容:
“客官,你我有缘啊!”
任以道:哦?
有缘?
“您是来算卦的吗?还是来找我爷爷看那些典籍的?”
任以道挑眉,好奇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找典籍的?”
少年露出腼腆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因为您的脚步是靠近后才出现的,之前一点都听不到,想来是城外来的高人,我这点微末本事想必是入不了您的眼的。”
很聪明。
这位少年聪慧让任以道有些意外,但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少年的眼睛,就坦然点头:
“我是来翻阅典籍的,希望张老先生能够通融一下。”
“不论我是否找到想要的资料,我都会来伱这里算上一卦。”
少年眨了眨眼,有些感激地笑了起来,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请您随我爷爷进屋去看吧。”
他转过身,轻轻推了推昏睡中的老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喊:
“爷爷!别睡了!有人来找你看书了!”
<div class="contentadv"> “……”
见老人没反应,少年先是回头冲着任以道歉意一笑,然后在老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爷爷,吕寡妇来找你了……”
“嗯!!?说我不在!我不在!”
本来还昏迷不醒的老人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裹着被子就要逾墙逃走,却被孙子一把抓住。
“爷爷,有客人来找你看书。”
“哦!哦哦,这样啊。”
老张头愣了一下,接着就冲着任以道憨厚地笑了笑,“那就请大人随我到屋子里吧。”
“多谢老丈。”
任以道随着老人进门,在路过少年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输送了一股法力传入体内,逼出了他体内的风寒。
这家确实是穷到一定地步了,那破被居然是唯一的御寒之物,少年身上只有一件打着各色补丁的单衣。
“小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感受着流淌在体内四肢百骸的暖流,失神地呼出一口白气,闻言连忙回道:
“多谢大人,小人张芒。”
“芒草的芒。”
……
“老丈,这孩子是后面改的名?”
任以道看着老人熟练地掀开地板露出地窖,随口问了一句:
“芒,既是芒,也是盲,这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字啊。”
老张头动作一顿,然后叹息道:
“是,他瞎了眼之后,老头子就给他改了名字,希望能这贱名能让这孩子的命变得好一点,不必这么苦了。”
贱名好养活。
“他当年到底在城墙上看到了什么?”
“……小老儿也不知道,那孩子那时候还太小,只知道哭,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人似是不愿意谈这个话题,走进地窖后没了声息,任以道摇摇头后也没再逼问,也随他走了下去。
“嗯?”
当走入地窖之后,任以道才发现地窖里面别有洞天,居然藏着一个隔绝内部与外界的阵法。
上百枚玉简就这样规整地排列在架子上,除了看上去时间久了一些外没有明显的浮沉,一看就是有人时常擦拭。
“原本有一千多枚的,但是那些有价值的在这些年都被人拿光了,只剩下了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的宗门记录。”
说完后,老人卑微地跪下,将头抵在地面,低声哀求:
“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大人宽宏大量,放过小老二一家。”
任以道没有抬手扶起跪倒在地的老人,只是轻声道:
“你不必如此,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而且,我就是为了这些记录来的。”
任以道不再看老张头,抬手拿起了架子上的一枚玉简,将神念探入其中。
“后辈弟子听好!老夫夏侯其胜,万兽宗第十九代宗主!年少时最好周游神州,与天下豪杰相争!”
“我乃天下第一等资质,天生……”
“打遍东荒无敌手后,我便探访了其他三神州……”
看着这似乎只是一个自傲的宗主在晚年夸耀自己曾经的光辉事迹,而且还进行了很多美化和虚构。
可在其中一段,却让任以道眉头一动,眯起眼睛。
“曾在南疆神州发现了一处仙人洞府,里面有仙人秘藏和一部仙经,奈何有一位阴险小贼偷袭我,趁机抢走了我的半部仙经!”
仙人洞府?
如果是常人,大概只觉得这位夏侯宗主只不过是发现了一处高人洞府,与人争斗了一番。
但任以道不一样,他是真的进入过仙人洞府,知道那并不是神话传说。
“不过,仙经吗?那位大人可没传给我啊!”
没想到第一枚玉简就获得了预料之外的信息,任以道继续感知下去:
“虽然只有下半部,但没关系!老夫天纵奇才,自行研究出了一套运行秘法!老夫将其法名为……”
“《斩身法》!”
“哈哈!老夫这就闭关,等出关再将这秘法记载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玉简最后到这里便断掉了。
任以道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下半部,只好跟不安等候的老人询问:
“夏侯其胜的玉简还有后半部分吗?”
写小说太监就算了,怎么这人写传记也太监啊?
老张头:“没了,也没被人拿走,就是只有这些。”
任以道:“……他出意外了?”
老张头挠了挠头,表情有些难堪,但还是缓缓解释道:
“夏侯其胜老祖他在留下这玉简之后就去闭死关了,百年未出关,最后被人强行破关,才发现他早已仙逝,死因可能是因为他将自己砍成了三段……”
任以道:?
夏侯先生大才啊!
不愧是天纵奇才,还真是天才的设想呢……
……
……
屋外,张芒依旧在跟周围人招呼着。
忽然,他头一偏,冲着身侧露出了笑容:
“客官?您出来了?您不是和爷爷一起去找书了吗?怎么这么……”
张芒笑着,可面前之人张开嘴后,传来的却不是刚才那男人温润的声音。
而是一声如同百灵一般清脆的女声,带着惊讶与玩味。
“哦?”
她说:
“小家伙,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张芒:!!!
这个声音,张芒记得。
记得很清楚。
这是他眼睛还能看到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那是十年前的大集,他偷偷爬上了东城墙。
那一日,他看到了一个如月一般的身影。
那时候,她说:
“咦?你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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