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一刀斩情求解脱,广寒仙子入凡尘
“嗯?”幽忘老魔突然抬头,望向石窟来处的那条通道,从那里传来了几许清晰的脚步声。
一道影子被微弱的光线拉长,投射在了洞口,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背后背着如他一般宽大的古琴,一柄雁翎长刀握在手中,斜斜指着地面,他的双目紧闭,却有一股神意锁定了幽忘,似乎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他飘然而来,行于那群环绕幽忘旋转的行尸走肉之间,他手中的长刀犹如寒铁冰彻而成,刀身几乎透明,牢牢吸引了幽忘的目光。
“这份气势……能进入我的忘忧域中,犹如可以对我出手。这是以刺客之道,存杀意于刀中,得刀而忘我,纯以刀意而动,涅至一念不起的虚空之境。好一个无念杀法!”幽忘老魔抚掌赞叹道。
他的目光更离不开钱晨手中的长刀了。
“能将刀意晋入如此境界的修士,固然是一个上好的收藏品。”
“但你手中的那把刀……”幽忘的目光收缩,透露出一个炽热和贪婪:“才将是我至高无上的收藏啊!刀的材质固然极佳,但此刀之中那一点执念……万古不移,刻骨铭心,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执着如魔的一念。若是留下这执念之人来杀我,我一定会转身就逃……”
老魔头看着‘我执刀’,露出如饮醇酒的熏熏然。
钱晨依旧紧闭着眼,陷入无法无念,纯以刀意而动的境界。
老魔依旧不屑一顾,《无忧奈何经》的破解方法,就那么几种.
以刀意锁定陷入无念之境来刺杀的人,无常宗历代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早就留下了十足的破解方法。陷入这般境界的刺客,刺出的那一剑,劈出的那一刀固然神而明之,为自己刀法的巅峰。甚至对敌的应对之上,变化并不逊于原来,犹有胜之。
但失去了神智的判断,纯以本能而行,仍然存有极大的破绽。
致命的破绽。
老魔背后的道道人影突然收敛,滚滚的黑雾融入其中三道身影之中,顿时让他们鲜活了起来。
一位碧眼黄须,眼窝深陷看上去有胡人血统,却是中土士族打扮的男子,端坐老魔身后,孤身一人,独盏饮酒;另一位中年男子眼神空寂,明明面目还年轻,却已经白发苍苍,披散在身后,纵然如此他依旧称得上一声俊美,表情愁苦的站在老魔身后,孤身昂首,叹天地之悠悠……
最后一位是一个女子,她回头凝视着远方,嘴角微微带笑。
幽忘老魔平静的看着持刀而来的钱晨,身影微微一滞,脚下的步伐也开始稍稍散乱,老魔修成的本命神魔千变万化,可以说他凝聚了多少人的烙印,便有多少条命。
这三人都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收藏,每一位都是阴神之尊的强者,他拥有所有有关他们的记忆,从世间抹去了他们的存在,只要他将这三人显化出来,便能完美的使用三人的所有神通法术,甚至境界也完全的复制了下来。
“此三人皆是世间声名赫赫的强者,他们每一位都曾名动一方,身世修为大有不凡,但如今却只有我拥有关于他们的记忆。”
“这一位是江东孙氏的阴神真人孙无妄,其为人贪婪无度,酷烈好杀,昔年东海郡鲛人之乱时,便是此人出手,掠杀鲛人海国。那时江东渔民无不咬牙切齿,深狠此人,一身神通《江月沧浪诀》曾于大洋之上横击龙女,与龙族天生的御水神通平分秋色。更兼天生孙家神眼,能窥破法术神通的破绽,长乐亭主的龙女真身,便是被此人窥破。”
“我为了将他完美的收藏,先是暗害了其子,再代替其子去追求长乐龙女,在其中调拨离间,数次暗算,终于逼得嵇康出手,把我的化身杀了!然后在此人怒而出手,和嵇康两败俱伤之际,于东海郡下手将其炼化……”
幽忘老魔表情陶醉,这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一次算计,后来他披着孙真人的皮,甚至面见过司马炎,达成了魔门和司马家的合作,陷害死了嵇康。
钱晨依旧闭着眼睛,一副没有半点念头波动的样子,但在道尘珠中的神识却蓦然一乐,了然道:“我这下知道,为什么姬眕一定要先对你下手了。也知道他为何对你了解如此之深……这小子,敢利用我。”
幽忘老魔察觉到持刀之人,无法无念的境界已经有所波动,他锁定自己的神意,渐渐被这些人分散,因为本质上这些人也是老魔的一部分,当他出刀之际,威力一定会下降三分。
他大笑着,介绍下一位:“此人乃是我的师弟,身为无常宗掌教弟子,首席真传,下一位掌教候选人,资质可比我高多了。奈何资质太高,修炼《无忧奈何经》最考验的,还是心性。当年他吞噬了吴越剑阁那一代最优秀的真传弟子,却沉沦于其记忆之中,被种下了情种,和那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甚至不惜冒险伪装成那人,去接近那个女人。”
“掌教让他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将其也炼化为印记,他却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帮助那个女人逃离,逼得掌教不得不清理门户,炼化成了我的化身!奈何桥……”
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化为一道白骨神桥,出现在老魔的脚下:“辛苦修炼出来的大神通雏形,还不是便宜了我?”
“还有海外风华绝代,名动一方的风闻楼这一代天下行走,可笑的是,她居然喜欢我的师弟,可惜啊!那时候师弟已经没机会下手了,白白便宜了我,被炼成了我的化身。”
幽忘老魔冷眼看着钱晨一步一步走向他面前,道:“你一旦记住了这些人的名字,事迹,便中了我的神通化情水,要被我的一丝化身侵入识海。但我没有感应到你的这一点念头,看来,你并没有保留那一丝神念做反应……如此杀起来,甚是无趣啊!”
“你虽然修为差了一下,但凭着这身刀道修为,却也能列入我的得意收藏了!”
幽忘老魔冷笑一声,身边碧眼黄须的孙真人赫然起身,碧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钱晨,已经窥探出他一身气机的变化,一出手便是一条大江沧浪滔滔,江水之中倒映着一轮明月,江水乃是神通所化,冲击之下,可以将山石粉碎。
一道剑光从钱晨的影子里爆发出来,在瞬息之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了江水中倒映的明月。
大江沧浪只是掩饰,真正的杀手,便是那一轮明月。
碧眼黄须的孙真人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胸口,愕然道:“怎么可能,我的神眼为何……”
嵇眕冷声道:“为了杀你,这一剑我练了三十年!”
孙真人看着他有些熟悉的眉目,倏然道:“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幽忘真人浑不在意的收了孙真人,化为滚滚的黑雾回到自己身后:“姬师侄儿,你藏得好深,原来傅老魔一直想找的那个正道卧底,就是你。可惜你还是太急了一点,两个修成无法无念的小辈,也想来杀我,就算要杀我,你也应该等到最后,而不要被区区一尊化身便引了出来。”
嵇眕脸色难看,他那里是自己想要出来,明明是被钱晨扔出来的。
幽忘大笑道:“你的无法无念被破,还有什么本事对我出手?”
滚滚的黑雾化为一条涛涛江水,这是传说之中地府的忘川河,每一个浪花之中,都有一个人影,演绎着从婴儿到长大,一生的爱恨情仇,最终惨死于一个刻骨铭心的魔头的身影之下。
那忘川中的魔影汇聚成了一个恐怖的魔头,八条手臂,抓向嵇眕的所有念头,这一刻,嵇眕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此时,幽忘抓住的一个念头浮现,却是嵇眕对钱晨的一个想法——又惊又怒:“他在搞什么鬼?”
就在滚滚黑雾漫过钱晨的那一刻,他突然动了,手中冰彻的长刀一扬,勾起一个玄妙的弧度,他的身影这一瞬如闪电一般,冰晶剔透的冰魄长刀,化为一道晶莹的长虹,直斩幽忘老魔。
老魔头身后的黑雾之中浮现无数鬼影,迎上了这一刀,每斩杀那一道鬼影,都会有一人残死之时,绝望,哀嚎,恐惧,祈求的杂念,渗入钱晨的识海之中,栩栩如生,叩问正道的道心,每一道鬼影,都足以削弱一丝刀意,幽忘老魔很有自信,待到此人斩杀数百道鬼影之后,这劈来的一刀,将再无威力。
“求求你,不要杀我家相公!”以名女子迎上的长刀,她的目光绝然,神情生动。
“我儿!”白发苍苍的老妇扑向了一个男子,挡在了他身前。
“娘!”男子紧握双拳,手上青筋暴凸,咬牙怒视钱晨。
无数人的生死,无数动人的记忆与牺牲,一切爱与美好都浮现在钱晨刀下,只是瞥了一眼,嵇眕便知道,这一剑他刺不下去。
怎么有人能无耻到,以这些真挚动人的灵情为武器?怎么有人在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之后,毫无悔意。
那白骨神桥,瞬息化为白发苍苍的男子,目光之中是无尽的后悔,他一剑迎上嵇眕,长剑挥舞之中,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错!错!错!长剑所向,奈何桥上刻骨铭心的铭刻着这几个字。
嵇眕的百步飞剑竟然在此人面前第一次败退,百步飞剑是杀人的剑法,但如何奈何得了一位求死的人?就是最强的刺客,对此也无可奈何。纵然嵇眕飞剑速度无双,但只要他刺中那个身影,便会被他一起拉入毁灭的深渊。
此刻嵇眕已经开始遗忘更多,奈何桥上出现了一个七八岁,身上生有肉鳞,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小木剑,抿着嘴,目光满是倔强。
“那是谁?好眼熟啊!”嵇眕顺势出剑,心中只有一丝淡淡的疑惑。
这一刻,面对无穷幻想,面对渗入识海的种种杂念,钱晨嘴角浮现一丝微笑,赫然睁开了眼睛,满目的戏谑,已经迟疑的长刀,瞬间坚定起来。
“这一刀,斩过自我,斩过魔性,斩过太上天魔……你是什么货色,也想挡我?”
晶莹剔透的刀光拂过杂念,那无数满是血污,无数挣扎哀嚎的幻影骤然破灭,钱晨手中的刀光冰彻晶莹,飘渺犹如秋鸿,带着一股不受拘束的洒脱,将道道鬼影——瞬间斩却。
幽忘老魔不受控制的惨叫了起来,滚滚的黑雾在这一刀面前,犹如长鲸吸水一般被抽空,忘川被刀光之中的寒意洞彻,化为一条晶莹的冰川长河,无数印记瞬间被斩却。
幽忘老魔发出歇斯底里的惊恐惨叫:“冰魄神刀,斩情刀意……你是这一代的广寒仙子!”
他魔光把自己一裹,将白发苍苍的男子和绝代风华的女子,通通迎上了这一刀,自己则化为一道魔光,想要遁逃,白骨神桥被斩断,女子挥舞的长纱,也被刀光劈成漫天的碎片,两人铭刻于黑雾中的印记,骤然浮现,在刀光之中无声无息的粉碎,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了由衷欣喜的笑容,和一缕解脱之色。
男子朝着钱晨微微一礼,将足下的白骨神桥,送到了钱晨的脚下。
他追寻着某个身影,于焉消散……女子追随着他而去,脸上满是是浓浓的情意。
这一刻,吴越剑阁之中,手持新炼成的本命飞剑的钱棠,正在回味李太白在大江之上,斩杀龙神的那惊世五剑,手中剑光绽放出朵朵青莲,却徒有其形,他不时停下剑光,比划揣摩,口中喃喃着:“青莲剑歌,太白遗剑……”
真沉迷于剑道之时,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电闪而过。
似有一道闪电贯穿了他的身躯,钱棠颤声道:“大师兄?不……他是……魔头?”
顾家内院,已经嫁为人妇的张彤云突然一愣,一滴清泪沿着姣好的面孔,流淌而下,滴落在了面前的茶盏上,她反手抽出已经数十年没有拔出的长剑,在院中伴着初春的第一场雪,迎风舞蹈,剑光伴随着雪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海外风闻楼,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有人提笔在手中的竹简上书写:“谁偷走了我们的记忆?”
“我等的天下行走死了都不知道!耻辱,耻辱!必须派人去中土调查!”
阴风之中,在龙车旁边小心翼翼靠着山河相鼎调息的顾真人,突然跳起来大叫道:“不对,怎么我好像多出了一些记忆,孙真人?孙家有这个人吗?”
祭神台上,盘膝而坐的双头狒狒突然皱眉,石台之中传来一声凝重的声音道:“不对,我的记忆回来了。幽忘老魔那里有变!”
傅老魔抬头望向钱晨等人所在的方向,浑身的乌金魔光化为道道锁链,就要朝着那气息诡异的地方遁去,这时候,埋在石台之下的一枚小小玉印突然爆发出无法想象的神光,整座石台都开始剧烈的动摇,祭神台上一道神光冲天而起……
顾不上心疼那些被斩却的印记,幽忘老魔化为一道魔光,就要朝祭神台逃去。“傅老魔他们一定察觉到了变故,此人要斩却我吞噬的那些印记,需要一个呼吸……只要我撑过这段时间,他们逃都讨不了!纵然是广寒宫这一任广寒仙子,又能如何?”
这一刻,钱晨手中的刀光落下,斩却了密密麻麻的记忆,大厅之中的行尸走肉纷纷露出解脱的笑容,幽忘老魔也露出了逃生在望的微笑,但这一瞬,他看到了与钱晨手中的长刀同样的刀光,按在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光头男子手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无穷的黑雾汇聚在他身上,一点铭刻至深的执念,从刀光里泛起。
姬眕下意识抬起头,只看见无穷黑雾融汇到一个僧人的身影里,一道无法想象的刀光,从此人手中浮现……
“解脱!”
“斩情!”
一前一后的两道刀光交错,他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两道刀光交织得一瞬,这一刻幽忘老魔的心里浮起了深深的悔意,那把刀中的执念,竟然如此可怕!
自己最后逃生的希望,居然毁于他以为依仗的神通无忧域手中。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念头!
钱晨缓缓收刀,目视着那个僧人的身影渐渐消散,手中的‘我执’平复了的颤动,老魔无头的尸体噗通一声衰落在地上,一切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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