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九章 不知耻
震天的喊声久久不散,韩杜衡立在公堂后,又哭又笑。
过了很久,韩杜衡才拿起惊堂木,重重敲在几案:
“哐——”
“肃静——”
堂上堂下复归静谧,韩杜衡垂着眼角,面无表情地问卿云礼:“三殿下,如今,您还要阻止下官吗?”
“……”
此时的卿云礼,面色之沉,远胜夜色。
今日登太和殿,他以为帝王路正要开始,但现在,他才知道,早间的那一刻,是开始,亦是结束。
一旦韩杜衡宣判,父皇再不是那奉先帝遗诏而名正言顺登基的贤帝,而是为了称帝不惜诛杀功臣的小人!
父皇是夺人之位而成帝,那被他捏在手里的遗诏是不是真,还有意义吗?
卿云礼悲极反笑:“二兄当真好本事。”
“呵。”清妧冷哼,“不是芳君好本事,是天道自有轮回。”
韩杜衡坐回堂上,怒砸惊堂木:“哐——”
“护国大将军习昴,及其九族被冤死一案,本官审问至此,以为是因果清楚,人证物证齐全,毫无疑义!
现在,本官宣判!
即刻起,习昴将军不再是逆贼,而是溱国开国以来最大的功臣,习家仅剩子嗣须速速为习将军重开宗祠,年年祭拜。”
习凛、习罡伏首:“谢韩尚书。”
“习将军生前功在社稷,死后功在天下,本官不能为其封侯立号,但本官承诺,待新帝登基,定会竭力为习将军请封。”
习凛、习罡再伏首:“谢韩尚书。”
“习家被枉杀的九族,皆应重新收敛安葬,立碑而供后人祭祀,此事,刑部会差人助习家办成。”
习凛、习罡三伏首:“谢韩尚书。”
“关于习将军身前身后事,本官恳请陵阳城内的说书人,在酒肆,茶寮广为说起,以便让天下人尽知。”
习凛、习罡泣言:“谢韩尚书。”
“人死不能复生,本官能做的有限,溱国亏欠习家的,待新帝登基,自有补偿,还请两位郎君稍等。”
习凛抬首,答:“韩尚书,身为人臣,理应为家国赴汤蹈火,溱国不曾亏欠父亲,也没有亏欠习家。”
“好——”韩杜衡怒言,“为臣当如习将军!”
说罢,韩杜衡再拍惊堂木:
“尚书崔玉坤,墨周兮,二人身为朝臣,不想着竭力对陛下尽忠,却和睿王合谋,残害忠良,罪大恶极!
即刻起,罢黜崔玉坤尚书之职,崔家所有在朝官员,除却被逐出家门的崔郁离,其他人一概降官两级。
罪人墨周兮,不止坑害陆家满门,又与人合谋戕害习将军,依溱律罪加一等,是以,改判为五马分尸。
主谋——”
韩杜衡骤然噤声。
若睿王只是睿王,他可依律判之,因《刑典》有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睿王不是睿王,而是当今圣上。
习家之案,以他一臣之力,只能判到这里。
韩杜衡埋首,不敢看卿流景,他抡起惊堂木轻轻一敲,随后匆匆大喊:“习家冤案,就此审结!”
习凛,习罡叩首拜谢,堂上一杆人证相继退下。
而后,堂上堂下陷入一片漫长的死寂。
今日之案,起于陛下是不是陛下,然,大理寺和刑部从天明问到天黑,却连问两桩陈年旧案,关于陛下是不是陛下,却是一点没问。
但,陛下是不是陛下,还重要吗?
三殿下声称陛下不是陛下,是为保住将将得来的皇位。
依情理,不管陛下是不是陛下,陆家和习家案,已经足以证实,陛下之皇位得来并非名正言顺,三殿下身为其子,不该承继帝位。
然,人间有情理,更有法理。
韩杜衡看着越发深沉的夜色,心中有了决意。
“三殿下,早间,您称眼前的陛下非陛下,定要下官审个一清二楚,如今,你还要下官审下去吗?”
“呵。”
卿云礼嗤笑。
韩杜衡如此问,已是为父皇,为他留下情面,毕竟,父皇是不是父皇,他有没有谋权篡位,无足轻重。
然,他不甘心。
“习家之事,朕听了甚是难受,然,朕心难受归难受,有一点,还是得说明白。”
“三殿下指得是哪一点?”
“韩尚书之所以会问起习家事,是因为忆流阁坍塌案中,有人污蔑父皇威逼先皇立下一道违背本心的遗诏。
如今,习家案的问明,的确证实父皇有问鼎龙椅的意思,但,先皇病危在前,父皇生念在后。
世人可以说父皇为夺皇位不择手段,可习将军甘愿蒙受冤屈,不正是因为他明白,年幼如二兄,担不起溱国帝君之重任吗?”
韩杜衡勾唇,委实料想不到,此时此刻,当习家之事大白于天下的这一刻,三殿下能说出如此不要脸面的无耻之言!
“三殿下莫不是在说,睿王害习将军害得有理吧?”
“圣人有言,虽千万人吾往矣,父皇之功过,韩尚书不能理解,但朕相信,后世会还父皇一个公道。”
“……”
韩杜衡听得目瞪口呆,胸腹之间甚至生出些许恶心。
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诸如三殿下这样的人绝不能成为溱帝,若他成了皇帝,真真是溱国和百姓的大不幸。
卿云礼看出韩杜衡眼底的不屑,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地是父皇的皇位是不是来得名正言顺,若是,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朕想说地是,习将军或许是被逼死,但习家之冤不能成为父皇威逼先皇写下遗诏的有力证据。”
饶是韩杜衡这等见过无数罪恶的刑官,亦一时无语。
如果今日是旁人说这话,他或许不至如此,可说这话的人,曾经是名满陵阳的谦谦君子,这也太——
“无耻!”
韩杜衡抬袖,急急捂唇,他以为自己不小心骂出了心里的真话,然,下一刻,他发现,怒骂卿云礼的人,不是他,而是安乐郡主。
只见清妧双目通红,怒问:“三殿下,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实证?!
便是严苛如《刑典》,在谈及陈年旧案时,亦写明,即便人证物证不能齐全,但只要因果合理,允刑官做出宣判。
陛下胁迫先皇立他为储君,是没有确凿的物证,可人证在!
且陛下为夺皇位,不惜残害国之栋梁习将军,此举难道还不够说明陛下之野心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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