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釜破舟沉
暴怒之下，雷先生突然发狂，但随即，背后无数短枪指着他，有人冲过来，把他拖开。
“川中大事，你们日本人懂个屁！我江南霹雳堂雷家，一定会再度崛起，再度崛起——”
雷先生声嘶力竭，额头青筋暴凸，死死盯着中年人。
“看在郑先生面上，我不跟你计较，呵呵，不跟你计较了！”
中年人面色尴尬，在部下面前出丑，面子上当然过不去。
“你要干什么，雷先生？”
白凤凰忍不住，满面不悦地低声询问。
“我带所有人出去，没有我，所有人都完了。”
雷先生目光茫然，望着院门。
“可是……可是日本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白凤凰语声悲凉，浑身颤抖。
雷先生坚决地摇头：“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
又过了一小时，郑鸣蝉却没有出现。
中年人下令，带着雷先生、白凤凰、修夫人下山，回泺源公馆去。
至于陈宝祥，他们根本没看在眼里，逮捕花名册上，压根就没有此人的名字。
很快，禅院空了，日本暗探簇拥着三人下山，只把陈宝祥留在那里。
“这是……这算什么呢？”
陈宝祥摸着后脑勺，站在山道上。
本来板上钉钉、手拿把攥的事，突然发生变化，让白凤凰的西行计划毫无用武之地。
他想了又想，抓破了脑袋，都不知该怎么办，只好一个人下山，回米饭铺。
到了县后街，他觉得双腿像是绑了两个大沙袋，越走越沉，几乎迈不动步。
进了米饭铺，他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如同刚刚大病痊愈。
传文送上一杯热茶，又呈上本月的账本。
“爹，店里生意虽然平淡，但却稳定。老主顾们常说，来这里习惯了，如果米饭铺关门，首先给他们带来不便。不如一直保留，哪怕是找人经营，也得继续下去。”
陈宝祥点头，传文擅于观察，勤于总结，的确是做生意的好材料。怪不得冯爷能看上他，希望把他弄到铭新池去。
“老主顾们谈什么？
这个问题，昨天传文说过一些，但零零散散，没有重点。
“爹，他们说，济南馆子虽然大，虽然多，却没有一家，有胆量挑出‘鲁菜至尊’的牌子，一个是山东人谦虚，一个是他们心虚。如果陈家大饭店开业，敢挂这种招牌，那第一个月他们肯定过去捧场。济南人捧济南人，非此不可。”
陈宝祥苦笑一声，没了修夫人，开出大饭店，又有何用？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没有修夫人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是个济南土财主而已。
“爹，还有人说，当下满街都是日本菜，老百姓骂不绝口。以后谁把房子卖给、租给日本人，就当汉奸卖国贼论处。”
接下来，传文还提到了黄二少：“听说，高都司巷黄家二少，亲手撰写了一本《鲁菜至尊》的菜谱，配上济南著名写意画家张戏汝的佳肴美图，正在找书商印刷，准备行销天下。”
想到黄二少急功近利的模样，陈宝祥就知道，未来的鲁菜行当，肯定得有黄二少一席之地。
张戏汝出身官宦之家，与民国名家张大师是本家，未出五服。
他曾为名著《济南大观》配图，那是济南为数不多的工笔、写意二者兼备名家之一。
黄二少的野心越来越明显，其他的鲁菜馆子，或许对此早有察觉，只不过没人在乎。
毕竟，他不是圈内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只是票友的级别。
所有人都觉得，鲁菜必须要有传承，像他这种半路出家的人，肯定没有好结果。
陈宝祥听着传文说这些消息，干佛山的事仿佛是一场梦。
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柳月娥从外面回来，提着满满一篮子青菜。
看到陈宝祥，他的眼神有些陌生：“当家的，你怎么回来了？不再上山了，也不去铭新池了？”
陈宝祥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知道柳月娥为什么不满，又为何冷淡，所以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日本暗探把白凤凰他们带走，送到泺源公馆，大概很快就要见面了。
他甚至觉得，所有人的梦，都会破裂在日本鬼子的屠刀和子弹之下。
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包括雷先生也是一样。
“当家的，田先生也来过，很快大观园饭店就能开张。到时候我们全家一起，就不会出其他事了。”
柳月娥的话很明显，指的就是最近陈宝祥的胡闹。
如果没有修夫人，甚至没有大青衣顾兰春，陈宝祥一定还是那个勤勤恳恳的米饭铺老板，照顾家庭，疼爱妻儿，没有一点外心，始终兢兢业业。
陈宝祥想到田先生，就觉得陈家的未来，再一次寄托在大观园饭店上。
就像冯爷那样，好好做生意，大把赚钱，成为济南的风云人物。
他走过去，把菜篮子接下来，放在桌上。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传文很识趣，抱着账本去了北屋。
“当家的，很多人看到，你跟北平来的那个女的在一起。你对待她，就像对待新娶的媳妇。你们在干佛山到底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我想问你，正觉寺街那个院子到底是为谁预备的？你干万不要说没去过那里，租房的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
陈宝祥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索性挑明：“那是白凤凰和修夫人想在济南落脚，托我租的房子，但她们未必去住。这件事没有什么私情，你可以多方打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明知道自己是在撒谎，但陈宝祥没办法，只能这样说。
“当家的，我们结婚二十多年，生下两儿一女。你不要骗我，等到最后事情瞒不住了，才告诉我。你和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我不想听。只要在大观园开饭店，为陈家光宗耀祖，我就足够了。有钱的男人，谁在外面不是三妻四妾？这不丢人，但有什么事，你都得让我知道，我才是陈家的正室。”
陈宝祥哑口无言，柳月娥能够说出这些大道理，让他始料未及。
在尴尬中，两人动手择菜，似乎修夫人的事也被翻过一页。
陈宝祥的脑子里面恍恍惚惚，看什么做什么，都好像是在梦里。
甚至觉得，一觉醒来，还在干佛山，白凤凰和修夫人西去太行的计划正在执行当中。
那些出现的日本人，都不过是梦里的魑魅魍魉。
一直到了傍晚，冯爷派人过来，又送来了五坛花生油。
陈宝祥觉得受之有愧，自己掌握了冯爷的秘密，没有向外说，大概冯爷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一直给他面子，送东送西。
送货的小厮还捎来了冯爷的一封信，陈宝祥走到柴房，偷偷拆开。
在信中，冯爷说，济南形势大变，泺源公馆无法掌控全局，郑鸣蝉诈死，目的就是要把铁大将军引过来，将枣庄飞虎队的精英一网打尽。
日本鬼子诡计多端，熟读兵法，中国英雄好汉太低估他们，处处上当。
如果陈宝祥有机会，就帮助那些人逃脱，再也不要管白凤凰和修夫人。
这些全都是日本人手里的诱饵，他们故意不搜查干佛山，也是放长线钓大鱼。
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不管是谁到了济南城，都逃不出日本人的手掌心。
这就是真相，陈宝祥似乎已经料到。
膏药旗之下，全是日本人的领土，中国人耍什么小心眼儿，都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偏偏雷先生那样的人，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以一人之力就能对抗日本鬼子，到如今全都崩盘了。
看完这封信，陈宝祥就知道，铁大将军危险了，也许无法活着离开济南。
冯爷写信通知他，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在乱局之中，反而能够独善其身。
别人把他们当做生意人，毫无力量，任人宰割，反而不甚在意。
陈宝祥攥着这封信，浑身的血都凉了。
日本鬼子看似愚蠢无能，一切阴谋诡计都是从郑鸣蝉诈死开始。
所有人都以为泺源公馆就此凋零，日本鬼子成了无头苍蝇，谁也想不到，真正的杀招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陈宝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算此刻再去找冯爷，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能力挽回败局，只能眼睁睁看着铁大将军他们落入陷阱。
他回到北屋，坐在桌边，一口气喝了三大杯凉茶，头脑渐渐冷静。
如果万花楼能够侥幸逃出去，至少她们还能对抗日本鬼子，联合南方军的力量，殊死一搏。
只有炸掉泺源公馆，把雷先生他们救出来，这件事才能转危为安。
他把信烧掉，平复情绪，准备出门。
按他的计划，找到顾兰春，跟对方说明实情，联合万花楼，再一次炸掉泺源公馆。
这种事干难万险，但当下在济南，除了他们，再也没有一支江湖势力能够这样做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所为。
陈宝祥换了衣服，想要出门。
柳月娥拦住去路：“当家的，你刚回来又要走，难道说还惦记着外面的人，不要命了？”
“你不懂，赶紧躲开，我有正事。”
柳月娥紧紧抓住了陈宝祥的袖子：“正觉寺街那个院子，我已经看过，足够她们住了，不必你再担心。缺什么东西，我也会处理，你在家里好好歇歇，不要再东跑西跑了……”
陈宝祥甩开柳月娥，大步走出去。
这些生死攸关的大事，他懒得向柳月娥解释。
即便解释，对方也听不懂，所以他一力承担，将来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妻儿老小。
破釜沉舟一战，他已经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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