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交通员
奔雷虎来得很快,只不过,他想抓于书童,已经不可能。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我刚刚从芙蓉街客栈回来,九当家说,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
“放屁,投靠日本人,给神枪会丢脸,能就这么算了?”
陈宝祥无法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于书童投敌,那是神枪会需要解决的麻烦,而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简直忙不过来。
“四当家,算了吧,我只是普通老百姓,你们是江湖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还是放过我吧……”
陈宝祥头昏脑涨,面对骆红缨那样的聪明人,还好说话,但碰上了奔雷虎这种粗人,简直无法应付。
他想起了于书童,如此风流倜傥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投敌?
“姓陈的,带我进去,让我搜一遍!”
本来,陈宝祥怕吓坏了柳月娥,不愿这种凶神恶煞进门。可是,今天不让他搜,是过不了关了。
他开了后门,奔雷虎带着四个人直闯进去。
于书童当然不在这里,奔雷虎他们的做法,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简直是胡搅蛮缠。
在济南城这么干,很有可能撞进日本人的笼子里,直接被抓,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搜,搜,这小子就藏在这里!”
陈宝祥听着奔雷虎的吼叫声,抬头看看屋檐上的白霜。
他感觉,事实真相就像白霜与瓦垄。
太阳出来,霜花消失,露出瓦垄的本来颜色。
济南的江湖也是这样,所有浮躁的东西退去,只剩下真正的英雄豪杰。
那时候,大家就可以坐下来,认真地探讨,究竟如何,才能解决生与死的难题?
在陈宝祥看来,金子和龙头车,都不是大问题。
目前摆在所有老百姓面前的,是鬼子的刺刀和狼狗。不解决这些,只盯着宝藏,有何意义?
奔雷虎搜完,带着人离去。
陈宝祥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对神枪会的未来,也充满了忧虑。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
像奔雷虎这样的人,不适合出现在济南城。
只有聪明人,才能在济南城好好地活下去。
“当家的,又出了什么事?”
陈宝祥摇摇头,他无法向柳月娥解释。
这些事太复杂了,赵无极主动被捕,不知道是一招妙棋,还是一招烂棋。总之,神枪会已经动手,八方面军也快了。
整整一夜,陈宝祥没有合眼。
赵无极被捕时,脸上那种淡然安详的表情,仿佛要去的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而是风景宜人、心旷神怡之处。
黎明前,他听见了夜行人踩踏瓦垄的声音。
他希望,江湖人全都对准泺源公馆,把那里弄个底朝天。
“当家的,这几天店里来过好几个章丘老乡。我听他们口音很熟,主动搭腔。他们说,鬼子在章丘建了五个炮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些老乡逃到了山里,鬼子架起大炮,轰炸山头,又炸死了十几个……”
陈宝祥嗯了一声,这些消息,他早就听过了。
“当家的,我在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传文和传武都大了,能不能想办法,给他们盖房子,讨媳妇,让他们早成家,留下儿女再说?”
柳月娥连声叹息,抓住了陈宝祥的手。
她的手常年刷锅洗碗,已经粗糙不堪。
“不急,慢慢找,有合适的再说吧。”
陈宝祥觉得,做人不能短视,两个儿子很有出息,婚姻大事不能胡乱将就。
“当家的,今天早晨,两只喜鹊在屋檐上蹦蹦跳跳,叫了半天。下午的时候,我看见它们正在叼草筑窝,就在两个孩子那屋外面的梧桐树尖上。你说,这是不是好兆头?”
喜鹊叫喳喳,好事准到家。
济南人的风俗习惯里,喜鹊到家筑窝,那是绝对的大喜事。
“好啊,好啊……”
陈宝祥憋闷的心里,似乎敞开了一条缝,有点喜事,总算能冲淡一些抑郁。
外面街上,有人奔跑,接着是日本鬼子的吼叫声:“八嘎,抓住他,死了死了的……”
陈宝祥一下子坐起来,竖起耳朵听着。
枪声、叫声从西向东,很快就消失了。
“唉,天天晚上听见这种动静,不知道是做梦呢,还是真有事。当家的,我原本指望济南城待不下去了,咱回章丘去,我家的老宅子还能住,几亩山地,也能打点粮食,现在全完了,白想了。”
柳月娥说着,忽然哽咽起来,翻过身去,趴在枕头上,呜呜直哭。
“整个济南城都一样,不是咱家自己这样。别哭了,章丘那边全都是石头山,鬼子也明白,石头榨不出油来,在那里建炮楼,也没多大意思。放心吧,等章丘平安了,咱就回去。”
话虽这么说,陈宝祥一家在济南城十几年了,根扎在这里,挪动不得。
等到窗台见亮,陈宝祥起床。
按照习惯,他先去柴房。
真想不到,于书童竟然在里面。
“你——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陈宝祥苦笑起来,他以为,只要投靠了日本鬼子,就一步登天,过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东躲西藏,提心吊胆。
所以,于书童大可不必来这里藏匿,随便找个客栈,大摇大摆住下来就行。
“陈老板,我在这里等人。”
太阳还没升上来,东边天空,只有一层鱼肚白。
柴房里的光线十分晦暗,陈宝祥看不清于书童的脸,但他感觉到,于书童的声音十分冷峻,不带一丝热气。
“你投靠了日本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
“济南人不欢迎日本人,尤其是狗汉奸!”
陈宝祥扶着门框,努力挺直了腰杆。
他知道于书童随身带枪,自己一句话说错,得罪了对方,就有可能横尸当场。
不过,这句话必须说,必须让于书童知道,他陈宝祥恨日本人,这是不共戴天的国仇。
“陈老板,别装了。”
于书童笑起来,点燃一支哈德门香烟,轻轻吐了个烟圈。
“陈老板,你给神枪会、八方面军、万花楼干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杀日本人……都不是,你就是为了钱,为了保命。乱世之中,谁不是这样呢?所以,谁也不比谁光荣……济南人有什么了不起?韩长官弃城而逃,光荣吗?济南人被日本人踩着,替日本人服务,光荣吗?”
“滚——”
陈宝祥后退一步,指向后门。
他无法忍受于书童的奚落,就是因为,有些济南人的确在日本鬼子的刺刀逼迫之下,开始弯腰。
作为济南人,他瞧不起这种人,但又无可奈何。
济南老祖宗都说过,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日本鬼子一家独大,向他们低头,也不是罪过。
“我在等人,再借用你柴房一天。”
于书童掏枪,指向陈宝祥。
他这么干脆,倒是省了大家很多辩论。
陈宝祥无奈,只能任由于书童待在柴房里。
到了午饭时,柳月娥主动给于书童送饭。毕竟对方救过秀儿,这事谁也否认不了。
“告诉他,吃完饭赶紧走,有人来寻仇,昨天来搜过一次,今天肯定还来。”
陈宝祥不愿于书童在这里出事,将来说不清楚。
不知不觉,天将傍晚,又一天过去。
陈宝祥坐在柜台前,把最近半个月的账目拢了拢。正如柳月娥所说,生意好了很多,增添了好多生面孔,似乎济南城也热闹拥挤了许多。
门一开,穿着黑布棉袍、头戴黑色礼貌的毕恭缩着脖子走进来。
陈宝祥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突然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于书童等的是不是毕恭?
毕恭在火炉前坐下,摘下礼帽,看都不看陈宝祥一眼。
外面,还有几个黑衣人,都是跟随毕恭来的。
陈宝祥默默地沏茶,放在毕恭旁边的桌上。
“老陈,你干的好事!”
毕恭摇头晃脑地说了半句话,又沉默了下去。
陈宝祥苦笑一声,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总之,他不管毕恭来干什么,自己都不会搭茬,更不会透露其他人的任何消息。
不过,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于书童从后院出来,径直坐在毕恭的对面。
毕恭抬头,打量于书童。
“你善于使长枪,右臂肩窝塌下去一块,是顶着枪托养成的习惯。小子,不错啊,使长枪的历史超过八年,是猎户还是将门世家呀?”
“不敢辱没家门,前辈不用多问了。我抓了招远来的交通员,他能告诉你,那条路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恭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下手够快的?怪不得章丘那边的兵营扑了个空。说吧,要什么条件?”
陈宝祥是旁观者,跟这件事无关。
可是,于书童办这种事,中国人破坏中国人的好事,简直可耻之极。
“北平那边,有位梁教授,被宪兵抓了。同时被抓的,还有他的女儿。那是我朋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放了他们,让他们到济南来跟我汇合。”
陈宝祥看着于书童的侧影,恨不得把手里的算盘变成飞镖,一镖射在于书童的太阳穴上,直接要他的命。
“那简单,你把梁教授父女的名字、地址说一遍,我给那边打电话,一切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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