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惜命如金
赵先生领着陈宝祥出了办公室，走到饭馆门口。
两个伙计正在收拾桌凳，见到陈宝祥，赶紧在一边站好。
“两个厨子，两个伙计，暂时这样，以后再添。这俩人是自己人，受过训练，关键时候，能当枪手使。你放心，在这里干活，没人敢进来打扰——”
赵先生向四周塔楼指了指，枪手们已经全都躲起来，视界之内，看不见一个人影。
“明白了，赵先生。”
“陈老板，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爷这人嘴碎，不过胆子很大，谁的钱都敢要，南方军、八方面军、山贼……只要给钱，干什么都行。这种人啊，靠不住。”
陈宝祥隐约听懂了赵先生的意思，不敢回应，只是点头。
有人送来两块腰牌，都是乌木雕刻，巴掌大小，插在一个黑色牛皮套里。
赵先生把腰牌放在陈宝祥手里，笑了笑：“从今以后，这泺源公馆就任由你来去了，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陈宝祥出了泺源公馆，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赵先生的话。
那都是半截话，赵先生点到为止，没有说得太清楚。
陈宝祥讨厌冯爷，看起来日本鬼子也讨厌这种墙头草，如果让冯爷这种市侩占了上风，整个济南城就坏了。
陈宝祥甚至觉得，日本人既然不是酒囊饭袋，就能看得出谁是真心帮他们，谁是抗日武装？
他叹了口气，生怕自己表面功夫做的不够，让人家看的通通透透，以后陈家米饭铺就完了。
他对于赵先生有了敬畏之心，以后在人家面前就更加小心，绝不会轻举妄动，不管冯爷说什么，他都只听一半，实在危及生命的，绝对不敢干。
一直走到芙蓉街北头，他确信背后没人跟踪，才回过头来，向泺源公馆望着。
如何干掉四个碉堡？是个大问题，不然，宋艺混进去，做任何事都被人家居高临下监视，那怎么行？
陈宝祥自言自语，不如先弄四个小炸弹，炸了碉堡再说。
江北区走到大明湖南岸，心里有些犹豫，能不能直接去二郎庙街？
他向后面看了好几次，确信没有尾巴跟着，才进了二郎庙街。
没想到，刚过了路口，就有人从黑暗中猛地窜出来，把他拖过去，随即两把手枪顶住了喉咙。
这是两个陌生人，全都穿着黑色的短衫，眼光凶狠，动作犀利。
陈宝祥吓了一跳：“二位，我只是个老百姓，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别误会。”
其中一人低声吩咐：“好好盯着外面，日本鬼子很有可能随时跟过来，发现情况，开枪为号。”
接着，这个黑衣人就拖着陈宝祥，穿过两条小巷，到了金顺姬的院子，随即把他推开。
“陈老板，谁叫你来的？没跟宋艺约好之前，不要进来，会坏事的。”
陈宝祥这才明白，对方就是金顺姬的人，他赶紧抱拳拱手：“我是来看看金小姐和宋小姐，她们有什么需要？我赶紧帮忙。”
那个人声音冷漠：“需要帮忙的时候自然告诉你，随便过来坏了金小姐的大事，你就是死罪。”
宋艺推开北屋的门，缓缓地走进来，皱着眉头，到了陈宝祥面前：“陈老板，谁允许你自己过来？也不想想，日本鬼子的暗探有多少？就你这种人，到处乱窜，等于是给日本鬼子指方向。”
陈宝祥赶紧掏出腰牌，双手递过去：“宋小姐，这是出入泺源公馆的腰牌，咱们带着这个进去，就能毫无阻隔。”
宋艺抽出腰牌，正反两面各有一个跳舞的小鬼。
宋艺冷笑起来：“这些日本鬼子，用黑山神作为腰牌，就是想把泺源公馆变成山神庙，想得美，他们想自己封神，谁给这些鬼子的权利？陈老板，谢谢你。”
宋艺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陈宝祥拿到腰牌而变得缓和，军令如山，如果陈宝祥不遵守命令，只会坏事。
陈宝祥涨红了脸，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觉得跟朝鲜人已经融为一体，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宋艺领着陈宝祥来见金顺姬，金顺姬站在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沙盘，正是济南城内外的地形起伏图。
看见陈宝祥，金顺姬大度的笑起来：“陈老板，好久不见，我听见他们在外面吵嚷，就知道，他们用军人的纪律来要求你，不要管他们，你不是军人，更不是朝鲜军人，所以有些时候，不管怎样做，我们都能适应。”
他转头看着宋艺：“记住，陈老板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我们的部下，他送来的任何情报都很重要，你必须随时向我汇报。”
宋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当着手下的面，他们训斥陈宝祥，但到了这几个房间，陈宝祥就有与众不同的权利。
在那张沙盘上，插着十几杆日本人的膏药旗，金顺姬解释，有旗帜的地方就是日本鬼子的据点，除了八大公馆，日本鬼子在商河、长清、章丘各自设置了坚固据点，作为济南城的附属城。
由此可见，日本鬼子里面有军事高手，不能等闲视之，炸了八大公馆，怎么撤退是一门大学问。
陈宝祥连连点头，看得清清楚楚，但不知道如何应对。
“陈老板，过去很多人以为，抗日就是奋不顾身，孤注一掷，跟日本鬼子同归于尽。尤其是你们中国人，热血英勇，慷慨激昂，全都效仿古代四大刺客，恨不得像荆轲一样，刺杀日本鬼子，青史留名，实际上完全错了。”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如果能够留名千古，就算是死，又有什么错误呢？
金顺姬用一根细长的竹枝，指着那些膏药旗：“”陈老板，你看，十几杆膏药旗，如果像我刚才说的，每一支敢死队干掉其中一个，至少需要一百人，如果这一百个抗日英雄全都死了，对于中国来说是多么大的损失。我们朝鲜人过去也是同样思想，精忠报国，死不足惜，事实上人是有限的，如果我们做出足够周密的计划，就能不死一个人也能完成任务，这就是最高境界。我们来是想杀鬼子，不是跟鬼子同归于尽，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得把损失降到最低。
陈宝祥似乎听懂了，但是又没有完全懂。
他想到修夫人和白将军同归于尽的时候，自己发誓，要一直杀鬼子，杀南方军，让八方面军占领济南，长治久安，到了必要时候，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很多黑白两道人物看来，献出生命，为国捐躯，是一种无法相比的壮举，有那样的机会，一个人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金小姐，我们中国人的确是视死如归，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是刚才你说，我们不能与敌人同归于尽，那该怎么办？”
“陈老板，做出最准确的计划，就能够减少损失，计划当中就不包括孤注一掷的步骤，你懂吗？”
陈宝祥挠挠头，似乎懂了。
他也希望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让敌人全都去死，真正的英雄百战而归，获得荣誉，但那种情况太少了，毕竟日本鬼子全都是精兵强将，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竭尽全力，也只能跟对方打个平手，到了绝境的时候，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金顺姬又指点着沙盘里面，高高低低的沙丘：“陈老板，在中国有的是深明大义的老百姓，军队跟老百姓完全结合起来，对付日本鬼子不是问题，就好像现在，不管有多危险，你都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还有你的全家，也是如此。中国人的抗日基础太好了，反观我们朝鲜人，已经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逐渐选择了屈服，这才是最可悲的。”
陈宝祥忽然心中一动，日本鬼子进济南以来，杀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但济南人始终想着，盼着韩长官带人杀回来，赶跑日本鬼子，重新过上好日子，这种心气从来没有消失过。
也就是说，中国人始终认为，日本鬼子长久不了，这块土地永远属于中国人。
他一拍大腿：“金小姐，我明白你意思了，真正抗日还得需要中国人，其他小国一旦被灭亡，那就只能逃亡与国外，顾不上国土和人民。只有中国人，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对抗日本鬼子，有绝对把握，前赴后继，源源不绝，日本鬼子想征服中国是痴心妄想，济南就是整个中国的一部分，济南人也代表了中国人。”
他的思想深处，关节打开，顿时滔滔不绝，有很多话想说，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金顺姬轻轻鼓掌：“很好，陈老板，你已经做到了融会贯通，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真正的高手，惜命如金，减少损失，延长抗日力量的生存时间，日本鬼子就会很难受，千万不要选择硬碰硬，跟日本鬼子对着干，那就死的太快了。日本鬼子也希望抗日武装愚蠢到极点，不断的进攻各大公馆，妄图取得胜利，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死在日本鬼子的机枪之下。”
陈宝祥连连点头，随即说出泺源公馆内部，只要干掉四个碉堡，其他的地方不足为虑。
“金小姐，炸掉泺源公馆，日本鬼子就等于遭了当头一棒，但只要这里展开战斗，其他的十几个地方，一定会开着卡车增援。”
金顺姬笑了：“炸掉西门桥，他们就进不了济南，或者，他们想绕行其他城门，在那些城门设置阻击力量，展开短时间的交战，把他们拖住，咱们就能全身而退。这个计划我已经跟宋艺敲定了很久，反复切磋，已经没有瑕疵了，关键就是你用济南美食，引得十大日寇过来吃饭开会，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我们的炸弹才有意义。”
陈宝祥连连点头：“我懂了，我懂了，果然是神机妙算，前后勾连，鬼子想躲都躲不过去，这一次干掉他们顺理成章。”
他看着沙盘，济南城内外地势起伏，近在眼底，过去他绕着济南城走了很长时间，所有的泉眼和村庄，他了解的一清二楚，如今这个沙盘十分粗糙，只有日本鬼子的盘踞之地，却表现不出济南美好的人文风光。
想到这些，陈宝祥就想，干掉日本鬼子，让济南城恢复原来的模样，就是这一代济南人应该有的责任。
“金小姐，按照你的说法，炸了泺源公馆，我们再回到这里，会不会担心日本鬼子搜捕？”
金顺姬笑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宋艺做了很多事情，一直没有向你汇报，她已经联络了很多济南家庭，鬼子来搜我们，就向东北、西北分散撤退，进入寻常百姓家里，日本鬼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的抗日者，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他们根本找不到，就算给他们地址和线索，到时候我们已经成为各个济南家庭的一部分，他们怎么抓，怎么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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