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水漫金山
修夫人走了，陈宝祥即便内心有一万个不舍，但她还是随着正觉寺街那场爆炸，永远消失。
与她一起烟消云散的，还有南方军钦差大臣白将军。
正觉寺街一战之后，陈宝祥大病一场，足足有一个月起不来床。迷迷糊糊之中，耳边总是回荡着修夫人的语声。
“她真的走了——”
当他确信这一点时，好几次热泪纵横。
到了霜降这天，他正躺在北屋里，半睡半醒，神思恍惚。
柳月娥带人进来，轻声告诉他：“当家的，有人送信，说是姓金的朋友惦记着你。”
陈宝祥坐起来，那个送信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戴着白色礼帽，身材瘦削，五官清秀。
“陈老板，是金小姐让我来的。”
他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呈送给陈宝祥。
那封信十分简短，但突然给陈宝祥带来了力气。
“陈老板，见字如晤，在下今栖身于二郎庙街，已经得知正觉寺街一战消息，盼见面叙谈。”
下面的签名，竟然是“金顺姬”三个字。
这封信笔迹娟秀，但又带着精神抖擞的风骨，的确符合金顺姬的流亡公主身份。
“陈老板，金小姐说，如果方便，请跟我去一趟，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送信的年轻人抱拳拱手，向后退了一步，已经表明了“恭请光临”的意思。
“当家的，你身子没好利索，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陈宝祥摇头：“我已经好了，这一次非去不可。”
他掀开被子下床，强打精神，整理衣服，跟着年轻人出门。
年轻人脚下轻快，动作机敏，打开后门前，先侧耳谛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才轻轻开门，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一眼。
他的这种动作，让陈宝祥深感佩服。
多事之秋，乱局之中，的确需要这种小心谨慎的做事手段。
两人出了后门，向东走上按察司街。
街上行人稀少，连日本暗探都不见了。
陈宝祥断断续续听传文说过，白将军死在正觉寺街后，南方军的锄奸团也销声匿迹。日本鬼子白白得了这个便宜，放松警惕，不管是城门口的岗哨还是满街的暗探，都放假歇息。所以，济南城出现了这一段难得的平静。
到了按察司街北头，年轻人带着陈宝祥穿入向左的暗巷，忽然停步。
“陈老板，我做事一向都是先小人后君子。你去见金小姐，不能带武器。”
陈宝祥愣了：“我是金小姐的朋友，这次又是她邀请我过去，难道怕我对她不利？”
年轻人摇头：“非也，这是规矩。金小姐身份特殊，不得不防，还望见谅。”
陈宝祥叹了口气，举起双手。
年轻人立刻对她搜身，将他左腕袖口里的攮子抽出来，别在自己腰间。
搜身完毕，两人继续向前，穿街过巷，到了二郎庙街，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
陈宝祥跟着年轻人进屋，正堂里没人，右侧房间垂着碎花布帘。
“小姐，陈老板来了。”
布帘一挑，金顺姬走出来，面带微笑：“陈老板，又见面了。”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棉袄棉裤，头上包着碎花头巾，跟济南当地的女子完全一样。
“你不是去朝鲜金刚山了吗？怎么在这里？田先生说，你在那边联络了很多抗日义军，举起大旗，公开抗日……”
金顺姬在八仙桌边坐下，年轻人赶紧过去搀扶。
“这是宋艺，我的小妹妹，七岁送到东北避祸，后来参加东北抗联，跟随杨公、赵姨两位，转战东西，从未离开，身手还算机灵，以后请陈老板多多关照。”
宋艺摘下礼帽，解开头发，竟然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陈宝祥啊了一声，赶紧起身，抱拳见礼。
“陈老板，我从金刚山回来，本该直奔太行山，但这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有人处理，所以我就重回济南。”
陈宝祥的心情完全沉浸在思念修夫人之中，又觉得头晕眼花，无法支撑。
当闭上眼，紧攥双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老板，这件事无比重要，关系到中华民族四万万百姓的前途，我找你商量，并不是要拉你下水，请放心。”
陈宝祥睁开眼，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金小姐，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知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只要一道命令，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宝祥耳边又仿佛想起了正觉寺街那声爆炸巨响，他恨自己无能，当时不能反击白将军，把修夫人救出来，等到灰飞烟灭，一切都晚了。
“陈老板，日本人在济南八大公馆建立了细菌研究室，各种手段，每隔三个月就能更新一次，当下，他们研究了一种非常厉害的病毒，普通人传染之后，外表看不出任何症状，大约在六个月之内发作，影响后代，恶毒之极。”
陈宝祥没有听懂，宋艺就拿出一份材料放在陈宝祥面前。
陈宝祥快速翻越，原来，这种病毒攻击的是孕妇身体，将会导致生下来的孩子，全部有问题，或者是胎死腹中。
“陈老板，日本鬼子进了华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本来人口就在大量减少，假如他们连孕妇和胎儿都不放过，那简直是天下人的灾难。只有消灭八大公馆里的细菌实验室，我才能放心去太行山。”
陈宝祥感叹，对方身体已经不方便，还想着这些国家大事，实在令人钦佩。
“金小姐，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全力配合。”
宋艺又拿出另一张纸铺在桌上，向陈宝祥解释：“只要进入其中，找到细菌实验室，埋下定时炸弹，就能在你离开之后引爆，整个建筑物夷为平地，里面的实验研究人员一个不剩。过去我们不愿意大开杀戒，如今知道，这些所谓的不参与战争的研究员，全都是杀人恶魔，个个该杀，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消灭实验室的同时，把所有的实验人员杀个一干二净，日本人就没办法了。”
宋艺这样说的时候，面带寒霜，显示出一个杀手本色。
她跟金顺姬都很漂亮，但又不同。
金顺姬落落大方，雍容华贵，带着公主和王室的贵气。
而宋艺是一个单纯的杀手，眼中射出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陈宝祥想了想：“这是个好办法，八大公馆安插在济南的各个地方，老百姓早就厌恶之极，咱这样做大快民心，我可以借着送饭的时机，把炸弹带进去，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开始。”
按照陈宝祥的想法，既然有八大公馆，当然是挑最弱的下手，一回生、二回熟，再干后面的事就方便了。
宋轶冷笑着摇头：“那不可能，我们挑最弱的下手，后面七个公馆就有了防备，固若金汤，难以克制。告诉你吧，我们第一个挑选的目标是泺源公馆，先把这些最厉害的干掉，后面的小喽啰就好办了。”
陈宝祥挠头，宋艺说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直接否定了他的意见。
金顺姬笑起来：“陈老板，你就听她的，别看她年纪小，只有二十岁，但却是一个老抗联战士，死在她手底下的鬼子至少超过四百名。到济南来，她就想杀鬼子，已经跃跃欲试，按捺不住。”
宋艺拿出了济南地图，指着泺源公馆：“陈老板，你只要告诉我，如何才能进入这里？甚至炸弹都不需要你携带，我来安排，一夜之间我们就把这里夷为平地，让日本鬼子损失惨重。”
陈宝祥想通了，他赞成宋艺的做法，先挑最大的动手，免得增加兵力之后，就无法混入其中。
只要给泺源公馆送饭，日本鬼子肯定是求之不得，陈宝祥也有办法把这里的关系续上。
可是，他在担心炸弹威力，既要保证战毁建筑物，把研究人员和细菌的成品化为乌有，还得考虑能不能全身而退，免得搭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他想的很多，关键就是一点，不能让济南老百姓受到损失，泺源公馆那个地方旁边就是民居，他不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济南老百姓带来进一步的创伤。
“陈老板，你的任务是探听消息，跟他们搞好关系，随时接应。另外，了解所有的研究员，什么时候在公馆里面，不能有漏网之鱼。”
宋艺的吩咐井井有条，脉络清晰。
陈宝祥连连点头，对方年纪最小，却像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反驳。
宋艺说完，看着金顺姬，脸上毫无表情。
她就像一只猎豹，保持冷静，一击必杀，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只想完成任务。
陈宝祥已经感受到，宋艺的存在，就像一把宝刀，宝刀出鞘之时，必定有人倒下。
金顺姬深思熟虑，并没有立刻同意宋艺的说法。
三个人静静的坐着，很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终，金顺姬打破了沉默：“宋艺，你始终都不了解抗日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陈宝祥也愣了，他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说起？
“宋艺，你作为朝鲜王室的一员，那么小就进入东北地区，与日本鬼子作战，长此以往，你觉得杀戮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但你想一想，如果我们摧毁了实际细菌实验室，能够拯救多少人？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它的最高目标是，让日本鬼子再也不会觉得天下无敌，慢慢收敛，从勇气上摧毁对方，如果你这是杀人，日本鬼子感受不到。”
宋艺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小姐，到底怎样才能震慑天皇？”
金顺姬缓缓地回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中国人的最高智慧，用在日本鬼子身上，最恰当不过。”
宋艺轻轻拍手：“我知道了小姐，这就是你以前经常说的水漫金山计划。”
金顺姬微笑：“没错，金刚山就是我们最后决战的战场，所以，水漫金山，才是这场世界之战的终极目标。”
陈宝祥还是听不懂，看着金顺姬的脸，这位流亡公主过去做过很多事，说过很多话，但都没有跟陈宝祥留下太多印象。
但今天晚上他发现，金顺姬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流亡者，恰恰相反，她重回济南，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要向日本鬼子发出最后的猛攻。
一个人的生死早就不重要了，打赢这场战争，才是终极目标。
“小姐，以前你就说过，对待敌人绝不可手软，要做到杀人诛心，让对方的子子孙孙想起这件事，就害怕的五体投地，不敢反抗，永远跪在我们面前，做朝鲜的奴隶。我当时还不理解，现在明白了，只是杀人，他们觉得与自己无关，只有让整个国家陷入恐慌，那么大和民族就会倒下，所谓的富士山精神也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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