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献给魔君的礼物
当百里安再次回归意识的时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就连尸魔天生以来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在此处仿佛也毫无用武之地。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的身体是麻木的,而胸口那道贯穿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也是慢一拍到来。
一阵烈火灼烧难以形容的剧痛从那片血肉之中侵了上来,身体被血濡湿了大片,说不出的冰冷黏腻,难受至极。
在缓慢的思考中,他回忆起了当时红妆手中那柄穿透他身体的长刀。
幽寒刀锋穿透他身体的那一瞬感觉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柄刀,似乎有着封印尸珠的特殊力量。
体内那颗尸珠仿佛死掉了一般,无论百里安如何召唤试图与它产生联系,都始终无果。
就连尸魔的治愈天赋也失灵了,胸口的伤势没有得到半分愈合,甚至在颠簸的路途之中,血肉在不断震裂伤势加重。
身体下的悬空感让百里安清楚,他现在并非在实地里,周身狭小的空间在微微摇晃,他似乎被关进了一个容器空间里。
这时,外界传来隆隆巨门开启之声,紧接着他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对话。
“恭迎四河大人回归魔界。”听这声音,似是冥界守城魔卫。
宁非烟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随口一问:“陛下可回了冥洲王城?”
魔卫答道:“魔君陛下早在七日前便回了王殿,一直在殿内静心修养。”
“嗯。”宁非烟又应了一声:“这是我从河洛一族中寻来的秘羽,听闻你们青州十三部有古灵作乱,死伤了不少守城军卫,此羽能够修复镇压古灵的破损结界,望能对青州十三部能少死一些人。”
她的语气温言又随和,与那夜弑杀千军鬼兵时完全判若两人。
那名魔卫顿时诚惶诚恐无比感激道:“这……四河大人体贴入微,百忙之中竟还能对青州十三部的微末小事这般上心,青州何德何能……”
“辅车相依,唇寒齿亡,青州十三部乃我界要部,自然不容有失。”宁非烟说话既有水准,即给足了恩惠好处,又不会叫这些魔族里的小人物感到是拾人牙慧,受人施舍。
三言两语之间,这名小小魔卫怕是都已经可以将自己的心肺个掏出来给她。
百里安也不知这宁非烟哪里来的耐心,归界之时,竟也能同魔卫简单拉扯两句。
可渐渐地,他也真的体会到了宁非烟的不简单。
两人交流之中,那魔卫忽然说道:“对了,四河大人,前日二河葬心大人与陛下汇报魔界军报之时,被陛下伤了魔骨,这几日陛下心情似乎……极为暴戾不佳,属下听说弥路少君要求您这几日去往镇明殿给陛下燃香守心,属下觉得……此事还是能推便推了吧?”
“陛下心情不佳?”宁非烟语气似笑非笑,听不出情绪:“那真是巧了,近日我恰好捉来一只小玩意儿,可以给陛下逗个闷子。”
她声音含笑,却又有些高深莫测:“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魔卫看着宁非烟盈盈笑容,心中是在不忍点醒她的天真。
陛下纵横魔界多年,屠戮过神魔,身入过幽冥府司,一身雷霆手段的魔煞又怎会被区区一只小玩物赢得欢喜。
可莫要等到闷子被逗成,反倒自己落得了一身伤痛。
他看了一眼宁非烟身后被红妆提在手中的铁笼子。
笼子外围笼上了一层黑帘,隔绝了其中气息,也瞧不大清是个什么东西。
但多半这东西是从人间带回来了。
魔君不喜人间之物,这小玩意儿若是送出去,四河大人的下场怕是比那二河好不到哪里去。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百里安听出来了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处在了魔界之中。
宁非烟将他的修为封印了,禁锢在这牢笼之中似是为了打算去讨那魔君的欢喜。
可是她凭何觉得,将他当成礼物送出去,便能得魔君欢喜了?
宁非烟绝非如此肤浅之人,百里安不相信她将他强行带来魔界的目的仅有如此简单。
这时,外界传来那名魔兵的声音:“不知四河大人这笼中的小玩物是何物?”
宁非烟意味深长一笑,还未等她说话,一阵隐含杀意的寒风从裂谷方向厉吹而来。
红妆在这卷狂风之中难以站稳,踉跄了几步,手中铁笼上所覆着的黑布被掀起一角。
几缕来自魔界的星光淡淡洒落至冰冷的铁笼之中。
借助着微弱的星光,百里安看到了自乱风中安稳站定的宁非烟,她目光如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肩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舞,真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是本君离界太久了,以至于魔界失序如此,什么人间脏俗之物也往王殿中带,非烟,你何时变得这般没规没矩了?”
随着这段话音起,一个格外病瘦的少年拾级而上。
他的模样显得年龄很小,穿着一身与他年龄外貌极为不符的绣着玄金色成熟暗纹的华美袍子。
他眉眼阴郁,声音毫不遮掩他骨子里的骄傲与冷酷。
他的声音也不同他外表那般稚嫩,微微沙哑的嗓音里满是血腥的味道,隐隐含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疯狂。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生得不是十分高大的身材还隐隐有些佝偻,背脊弯下的幅度很深,仿佛没有骨头支撑一般,以至于他此刻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丑陋难看。
他自称本君,那么他便只能是魔族的少君弥路了。
百里安指尖微僵。
那日在海中他将弥路重伤成那样,他竟然还是活着离开了青铜门。
百里安确定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觉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若是此刻弥路掀开帘子见到了他,甚至无需跨越这魔界殿门,深入那龙潭虎穴之中,他怕是就要永远长眠在此了。
而世间往往总是充满了巧合,当你心中期盼一件事情不要发生的时候,现实总是难以如你所意的。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极不客气的伸了过来,捏起黑布一角。
宁非烟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弥路含着几分冷戾将那黑布一把掀开。
铁笼外,百里安果然看到魔族少君那张阴鸷的脸,面容阴中带狠,整个人的气质都是病瘦,尖细,残忍的。
他目光入蛇一般在百里安身上冷冷一滑,令人意外的是,百里安从他那双阴冷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他想象中仇视怨恨的情绪。
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薄笑,目光如陌生初次相见:“还当是什么东西,就这小玩意儿,你也拿得出手?”
百里安皱了皱眉,弥路此时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
宁非烟笑道:“少君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在魔都领养的一只小猫儿,三十年前因贪嘴去了人间便失了踪迹,近日才得以找回,魔君陛下一直以来都独身一人,非烟觉着这小猫长得可爱讨喜,说不得能为陛下解解寂寞。”
小猫?
百里安愕然抬首看向宁非烟,她正好也是低头朝他望了过来,含笑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玩弄于讥讽。
他在宁非烟漆黑如镜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方清澈明净的倒影。
红妆手中的笼子并不大,根本装不下一个人类,他在冰冷的铁笼之中,浑然竟是一只毛发雪白晕着几圈墨色的猫儿?
模样竟是与小君君幻化的那只小老虎有着几分神似。
百里安如遭雷击,愈发看不懂宁非烟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弥路冷哼一声,凉飕飕地道:“那小丫头不过刚刚破开封印几日,才回魔界,那头打伤了葬心,这头你便巴巴上赶着去给她送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觉得本君断了魔翼,折了脊骨,瞧着本君无能无用了,这是急着易主儿侍奉呢。”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宁非烟笑道:“陛下为魔界之君,自是魔界之主,又谈何易主之说。”
如被拂了逆鳞,弥路漆森的眼中掀起森然戾气。
他面色冰冷一巴掌将铁笼重重翻打在地,袍袖之中腾飞出一道漆黑魔雾。
那雾气飞快笼在宁非烟的袖颈间,她也不反抗,满眼盈盈笑意地任由自己被那魔雾扼紧脖子,整个人被悬空提起。
弥路眉眼深染苦毒之色,他目光凄怨地死死盯着宁非烟。
“竟敢同我逞口舌之能当真是骨头硬了!你是本君未来的少妃!你的主儿从始至终都只能是我,莫要动那些歪心思试图从我手中逃脱。
宁非烟,你的心与身子甚至是一根头发丝都只能是我的!你的生死灭亡皆从本君之意!莫要忘了,你诞生的使命是什么?!”
那名守城魔卫顿时吓得僵在那里,面色苍白,手背间的青筋绷起,却始终不敢胡乱发一言声语。
宁非烟纤细的秀颈肌肤被勒得变形,她目光依然清润,声音温柔而甜蜜,瞧不出半分反逆的模样。
“殿下在恼什么?殿下说的这些非烟自然心中清楚,今日非烟不过是想将自己的猫带回王城里,殿下既然不喜,非烟也就不送了。”
弥路见她神色不似敷衍,模样更是温顺得不像样,一颗暴戾的、自卑的、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魔雾陡然散去,宁非烟重落大地,雪白的脖颈间落印着一圈丑陋的污红痕迹。
弥路在方才盛怒之下,神志本来就不大清明,想也没想地就给她用了大魔巫疆那里采来的秽咒之毒。
此毒一旦沾体,三年不得驱净,肤如火烧,秽毒缠体,极是难熬。
秽咒之毒的解药尚未炼制出来,弥路这时悔然心疼已是晚了。
不过见宁非烟眉眼温宁,不见任何怨恨,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阴郁的面容难得柔软下来。
他温声哄道:“方才我在气头上,你莫要怨我,说起来此事本就是非烟做得不讨人喜欢,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第一时间不是拿来给我看,还不许我醋上一醋了?”
弥路显然是个患得患失的扭曲性子,前一刻还暴风阴戾,这一刻便和风细雨的开始好脾气哄人了。
瞧得出来,他也是真喜欢宁非烟,不然也不会在她回到魔界的第一时间早早在这里守着。
弥路带着几分补救的讨好之意,随即又弯腰俯身屈尊降贵地替她去捡摔在地上笼里的那只猫。
宁非烟目光一动,却是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的猫,轻袖一舞,便是先他一步的将那铁笼招回自己的手中。
她淡淡地瞧了一眼笼中摔得不轻的百里安,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旋即很快散开。
宁非烟浅浅一笑,将笼中的猫儿取了出来亲手抱在怀中,说道:“我这只猫受了伤,一身血污脏了殿下的华服就不好了。”
弥路见她轻纱云袖果真被染出一片殷殷血迹,果真看起来好脏,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至于为她燃香守心的麻烦事,我自会为你摆平,不必担心。”
宁非烟眼帘垂落,眸中浮出一抹淡淡的讥讽,只有躺在她怀中的百里安瞧见了。
“如此,便劳烦殿下多加费心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魔界第四河宁非烟,竟然是未来的魔族少妃,初入魔界便知这样的辛秘之事,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宁非烟身为四河,她有着自己专属的王殿寝宫居住。
令人意外的是,她所居住的地方陈设并不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四盏明灯,座椅皆落了一层浅浅的轻尘。
殿中并无多余的侍奉之人,冷冷清清,只有她与红妆两人罢了。
入了殿,宁非烟也不怕百里安跑了,随手将他扔在了榻下,对红妆道:“去,给他做个猫窝。”
红妆一脸为难,杀人夺命她在行,这种手艺活她是真不行。
但对于宁非烟的命令,她素来无所不从,即使为难,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地退下研究如何做猫窝去了。
百里安胸口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包扎,宁非烟似乎对他极为放心,哪怕是这样致命的重创伤势,她都觉得即便不处理他也死不了。
百里安的身体很虚弱,失血过多的他暂时还动不了。
宁非烟不喜喝茶,她殿中只有清水,她用清水打湿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间的血迹:“既已醒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侧过脸来,用那双神采逼人的眼睛专注凝视着百里安,笑道:“我虽禁了你的身,可没禁你的言啊。”
百里安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而且他知晓,以宁非烟的性子,若他问些关键问题,她也不会真正给出答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方才你为何先弥路一步将我捡起,你似乎不想他触碰到我。”
宁非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放下手中帕子,素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了啊,很脏的啊。”
百里安沉默片刻,道:“若是觉得脏的话,不如给我先止一下血如何?”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说的是,弥路很脏啊,若是叫他碰了你,我可是不愿再抱你了,这可是不行的,若是如此,日后我又当如何用你啊?”
百里安不解:“用?”
宁非烟眯起眼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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