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四章 家事
次日清晨,谢道韫启程回京,李徽等人一直送到城南官道上。
临行之际,张彤云挽着谢道韫的手臂道:“谢姐姐来淮阴十多日,彤云也没有好生的陪伴姐姐,实在是失礼的很,还望姐姐不要见怪。这淮阴城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穷山恶水之地,甚为鄙陋。难为谢姐姐从京城赶来看望我们。”
谢道韫微笑看着张彤云,拉着她的手道:“彤云怎地说这种话?你们已经照顾的我很好了。况且,徐州之地虽然比不得京城,但也民风淳朴,秩序井然。弘度来徐州任职,在徐州也已经颇有声望,受人尊敬。你也生了个可爱的孩儿,一家子其乐融融,多么令人羡慕。弘度公务繁忙,但你们终究在一块。好好的过日子,沉下心来,好好生活才是。莫要有太多的抱怨。”
张彤云微笑道:“谢姐姐说的是,谢姐姐说话总是那么有道理。彤云记住了。”
谢道韫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了嘴,不再多言。她当然听出来张彤云言语之外的揶揄之意,但谢道韫怎会同张彤云去争辩。
当下谢道韫同送行众人一一道别,上了马车,在谢府护卫之下离去。
李徽站在官道上,目送谢道韫的车马离去,心头情绪复杂。
张彤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君,谢姐姐已经走了,还回不回了?”
李徽转头看着张彤云,张彤云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神情颇为玩味。李徽皱了皱眉头,张彤云话中有刺,自然是傻子都能听得出。
李徽沉声道:“走吧。回吧。”
张彤云冷笑一声,转身上车,娇声命车夫动身。李徽站在原地,看着张彤云离去的大车皱眉出神。
……
二月将末,春天的气息已经无所不在。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即便是寒酸破旧的淮阴城也开始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李徽越发的忙碌。助农计划正在加快推行,最近一段时间,李徽开始跟进垦荒复耕的进度,另外,为了确保助农计划的继续推进,李徽命人在城南广场上开始的打造各种农具,准备发放下去的事情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当初在居巢县的时候,李徽便发现百姓们用的农具实在太落后。生产工具先进与否,是影响耕作效率的大事。生产工具越先进,耕作的强度会降低,便可以有耕种更多的田亩。发放耕牛和发放生产工具同样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提高效率。
收拢的大批废铁开始冶炼锻造,铁匠木工配合着,按照李徽的要求制作各种铁制工具。铁叉铁铲铁锹犁耙镰刀锄头水车这些东西其实制作起来很简单。制作出来样板之后,匠人们便会很快掌握。一批批的农具被制作出来,打上官府的编号登记造册。不久后将赶在农事开始的档口集中发放。
除此之外,位于射阳湖西岸,靠近淮阴城东的码头上,船只的修造作坊可开始建设。挖掘船坞,搭建船台,用钩耙打捞码头水下的杂物,保证码头的水深。虽然整个进程进展不快,但是只要在平稳推进,李徽便很满意了。
由于事务繁忙,李徽经常早出晚归,一身疲惫。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李徽觉得疲惫的是张彤云和李徽的关系越发的紧张。
自谢道韫离去之后,李徽数次想同张彤云好好的谈谈心,以缓解怪异的气氛。但张彤云似乎并不希望缓解关系。甚至李徽想要和她亲热亲热,张彤云也冷冷拒绝,并以李徽晚上打鼾吵着孩儿为由,带着孩儿搬到了阿珠的房里。并且告诉阿珠,没有她的允许,不得来侍奉李徽。
这些行为让李徽颇为恼火。李徽一度怀疑张彤云得了产后抑郁症,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但是,经过了解,发现并非如此。自己不在家中的时候,张彤云表现的很正常。待其他人也很和气,说说笑笑一切都很正常。和庾冰柔一起结伴出行,很是正常。但只要自己在她面前,张彤云便立刻冷脸相对。
出于内心的歉疚感,李徽倒也能够忍耐她的这些行为。李徽想,或许过段时间便会好些。她总不能老是待自己这样。自己的妻子,或许察觉到了些什么,心中拈酸吃醋也是正常的。虽然这时代男子多妻妾,但也不能报以理所当然的态度。
所以即便张彤云冷脸以待,李徽还是嘘寒问暖,尽量找些话题和她说话,以期缓和关系。尽管得不到正面的反馈,但李徽有足够的耐心。李徽倒不在乎什么惧内不惧内的问题,强如桓温,不也怕老婆么?当然了,桓温的夫人是南康公主,自是不同而已。
三月中的一天,春雨绵绵。李徽从衙门回来后,抱着李淮坐在桌旁逗弄的时候,阿珠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公子,彤云姐姐。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什么事?说便是。”李徽笑道。
近来阿珠也压抑的很,自己也忙的很,和她独处说话的时间都不多。每天只有早晚的时间能够说几句话而已。阿珠也很少说话,不过李徽知道,她可不是和张彤云一样。她只是和自己一样,小心翼翼的避免张彤云恼怒而已。
张彤云在喝茶,神情若有所思。听阿珠说话,也抬起头来看着阿珠。
“是……是这样的,我……我好像是……怀孕了。”阿珠结结巴巴的道。
“什么?”李徽惊喜的站起身来,大声问道:“当真?”
张彤云也瞪大眼睛,瞠目看着阿珠。
“你怎知道的?你最近又没有侍奉夫君,怎会怀孕?你们背着我偷偷的是么?”张彤云沉声问道。
李徽皱眉道:“彤云,这是什么话?”
张彤云看着阿珠道:“阿珠,我问你话呢。”
阿珠忙道:“不是不是,那是之前的事了。我一直干呕,心里不舒坦。就像彤云姐当初那样。我便有些怀疑,但又……又有些害怕,也不敢确定。这几日身子越发的困顿,吃东西也越发的恶心,闻不得一些气味,我觉得应该去瞧瞧了。今日上午我去见了郎中,才知道……是真的。”
李徽大喜道:“好,好事啊。我李家今年看来要双喜临门了。淮儿要有兄弟或者姐妹了。这可太好了。最近可要注意身子了,要好好的保养才是,不能东奔西走了。”
阿珠害羞的低着头,心里也甜丝丝的。她自己也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天。公子欢喜,阿珠自是欢喜。
张彤云却俏脸变色,沉声道:“阿珠妹子,你确定怀上了?”
阿珠点头道:“是的,我让郎中确认了好几遍。”
张彤云点头道:“确实是好事。恭喜你了。”
阿珠红着脸道:“谢彤云姐姐。”
张彤云沉声道:“你也是运气好,才有今日。夫君疼你,你才有今天。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你虽有了夫君的孩儿,却不要以为从此便了不得了。别人叫你一声‘小夫人’,你便真的以为和我平起平坐。你的儿子,和我的淮儿也不能相比。这一点必须同你说清楚。以前顾念姐妹之情,这些话我自不会说,但现在却要说给你知晓了。”
阿珠惊愕的看着张彤云,不知道张彤云何来这样的话。李徽也惊愕的看着张彤云,不理解这样的话怎么会从张彤云的口中说出来的。
李徽沉声道:“彤云,你说这些作甚?一家人,但平和相待,何必……”
张彤云冷声道:“当然要说,我便是之前说的少了,才会被你们欺负。我张彤云好歹也是名门士族出身之人,你娶阿珠为妾倒也罢了,还要人叫她‘小夫人’,岂非是羞辱于我。我乃正室,何曾同一个流民之女同等身份?我不说,便任由你们作践不成?”
张彤云的声音冷冽,神情恼怒,美丽的脸庞和她说出的言语声调极为不称。李徽怀中的孩儿听出了异样,哇哇大哭起来。
李徽面色铁青,抱着孩儿来到门口,叫了奶娘过来,将哇哇哭泣的孩儿抱走。回过身来,缓缓的关上屋门。
张彤云昂着头,一副挑衅的模样看着李徽。
李徽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轻声道:“彤云,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言语这般刻薄了?你到底要如何?”
张彤云冷声道:“我为何如此,你难道不知?你和谢道韫做的苟且之事,当我是瞎了么?你们把我当成何人?谢道韫也真是好伪装,人前冰清玉洁,人后勾引别人的夫君,令人鄙夷。什么大晋才女?真是可笑。”
李徽缓缓点头道:“很好,说出来了就好。我和谢小姐之间哪有什么苟且之事?我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逾矩之行。我们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况且,就算是做了,你岂能如此?”
张彤云冷声道:“不许,便是不许。你当初娶我,便是为了我张家名门高族的身份,现在又想高攀谢氏。倘若如此,你又何必娶我?当初便去娶谢道韫便是。你这是负心薄义之举。”
李徽沉声道:“高攀你张家名门高族?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张彤云道:“难道不是么?”
李徽点头道:“原来如此,症结在此而已。你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彤云,我实不忍心斥责你。我李徽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我大晋男子三妻四妾多的是,别人不说,就说你兄长,妻妾五人,还有侍婢歌姬十余人。我李徽除了你和阿珠,还有何人?至于说高攀你张家,未免太可笑。慢说你张家并非高族,我若有此心,当初为何不顺水推舟同你那表妹顾青宁成婚?东翁亲自去居巢县许诺我们的婚事,你难道不知?顾家同你张家相比如何?”
张彤云蹙眉不语。
李徽沉声道:“你对我不满,我可以忍让。这些天来,你冷言冷语,行事乖张,我可曾说过什么?你说阿珠的这些话太过刻薄,实难容忍。你说她是流民之女,不能同你平起平坐是么?你可知阿珠是什么人?我不怕告诉你,阿珠乃鲜卑皇族的王女,阿珠的父亲乃是燕国皇族的身份。去年我出使秦国,便是阿珠救了我的命。此事阿珠央求我不要告诉你,便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在你面前可曾有半点无礼之言?她是鲜卑皇族身份,和你孰高孰低?论出身地位的话,又当如何?”
张彤云惊诧道:“什么?她是……她是……”
阿珠拉着李徽的衣袖道:“公子,莫说了,莫要说这些了。”
李徽沉声道:“彤云,你若不信,可去问周兄,问李荣蒋胜等人,他们陪同我出访,皆知此事。我可曾因此便厚此薄彼?”
张彤云脸色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徽长叹一声,轻声道:“你我夫妻,也算是患难之交。你我婚事,还是谢小姐撮合而成。我记得你曾说过,谢家姐姐很可怜,若是能找个如意郎君就好了。如今这个是我,你便难以接受了。我也完全能理解,我和阿姐之间,确实也是日久生情。但我们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又何必这般刻薄?说她的不是?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愤怒,但是也不必如此失态。你不满意我来徐州,当着众人的面贬低徐州上下人等,已然失了素养,我也能理解你。毕竟你喜欢的京城的舒适和繁华,徐州这里确实寒酸。所以我也并不怪你。你嫁给我,也没过多少好日子,我也颇为愧疚。但倘若你认为我娶你只是为了你张家的身份地位,完全抹杀你我之间的真情,这便让人无法接受了。我更不能允许你攻击阿珠和谢小姐,她们于我都有恩惠,也都是我看重之人。也许将来,我会娶阿姐进门,但那并非你所言的什么攀高之念。倘若你当真难以接受,无法容忍的话,不妨现在做个了断,也免得我家宅不宁,你心中块垒难平,我也难以安心做事。”
张彤云颤声道:“了断?如何了断?”
李徽沉声道:“一别两欢,各自安好,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啊!”张彤云惊呼出声,阿珠也惊叫起来。
李徽拂袖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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