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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一持万


亲从官上前探了鼻息,双眼顿时晕开两抹骇人的血红。要知拿人之际就闹出人命来,这可是天大的失职,何况此案关乎圣上!

  他大为光火地瞪向姜念晚,抽出腰刀就抵上她的脖颈:“敢在皇城司眼皮子底下行凶,你是不想活了!”

  姜念晚内心想笑,君都弑了她还指望能活不成?只是眼下刀架在脖颈上,到底对死亡还有几分敬畏,加之冷雨兜头浇下,纤弱的身板便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身为此案主犯,亲从官自然不会真当场处决了她,但不意味着不会给她些教训。他将刀收了,给左右递了眼色:“掌嘴五十!”

  一名禁军侍卫从身后押着姜念晚跪正,另一人负责执刑。

  闷重的巴掌落在脸上,一下便叫姜念晚的唇角流出血来。起先她还能咬着牙勉力支撑,后来便撑不住了,极力克制下还是发出了低低的呻楚。

  再到后来,越发难以克制。

  就在她委实承受不住之际,那巴掌却倏然停下了,她虽记不得已挨了多少下,却知离五十还远着。

  押她之人也松了手,骤然失去束缚的小娘子如根立不住的筷子,向前歪去。倒在地上前,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缓了片刻,姜念晚扶着横在身前的那条胳膊,艰难地抬了抬头。她看清面前人的衣袍式样,同时余光也瞥见两旁齐刷刷跪地的禁军侍卫。

  他们是在向此人行礼,显然这就是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位大人物。也正是因着他的到来,才中断了这场行刑。

  姜念晚想努力再将头抬得高些,好看清面前人的样貌,而他也不介意给她行个方便,一掠袍摆直接蹲下了身来。

  “是你。”

  凉薄的声线透出两分熟稔,姜念晚也终于看清了此人,果真如她所料,到了她落在他手里的这日。

  眼下场景与宫门前初遇何其相似?她跌倒,他出手相扶。只是他一如那时英美洒逸,她却比那日还要狼狈。

  姜念晚想说话,可张了张口,脸和嘴却都已不像自己的了,最终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陆绥卿攫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而后乜向先前行刑的那名禁军:“何故用刑?”

  “禀司尊,她刺死了薛尚书!”

  陆绥卿眼波一转,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便松开姜念晚,亲自去探了探鼻息。眉头不由一皱。

  随后又去探了探颈脉,总算眉心展开些许,道:“气息虽弱,但还没死,速速带回去吧。”

  听到薛博远还没死透,姜念晚眼底流泻出几分失望,不过很快还是放下心来。她自己就是医者,刚刚那一刀的位置不会有误,便是当场没能断气,也决计救不过来。

  薛家人被押出院子时或多或少都挨了几下拳脚,姜念晚倒比他们走运一点,是跟着陆绥卿出去的,非但没有人对她施展拳脚,甚至还蹭了一把伞。

  过门槛时,地面湿滑加之膝上有伤,她不慎绊了一脚,所幸及时扶住身旁的陆绥卿,才不至跌倒。

  陆绥卿乜她一眼,她识相的赶紧将手收回,却在衣襟被拂乱的瞬间,看到他腰间的一样物什。

  心下微微一震,竟忘了走路。陆绥卿走出数步远后,她才被身后的侍卫推了两把,押上囚车。

  路上姜念晚一直思忖着先前所见,本已做好与薛家同归于尽打算的她,此刻却意识到,或许不该认命这么早。

  因着此案关系重大,被押入司狱后薛家人并未投入监牢,除了已人事不省的薛博远被特别安置外,其它人皆是绑了送去刑房。

  一轮审讯下来,所有人的供词都指向姜念晚。作为此案的重中之重,姜念晚被单独提审。

  照往常,如此要紧的主犯该由皇城使亲审,可今日这案子却好似掀不起陆绥卿的半点兴趣,他只在一旁坐着,让一名亲事官来审。

  亲事官循例先问本籍出身,姜念晚答话时有意朝着陆绥卿这边:“庭州,望县,南山堂医馆。”

  果然那双静深无波的眸子倏尔起了微澜,扫向她。

  这让姜念晚心下窃喜,继续道:“医馆是我祖父姜阳秋所开,祖父在庭州素有老神仙之名,最擅长的便是医治喘疾!”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谁让你罗里巴嗦说一堆废话的!”皇城司的亲事官可不是什么圣人脾性,扬了鞭子便打算先立个威。

  谁知鞭子扬了一半,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句:“行了,先下去吧。”

  这意思便是司尊大人要亲审了。亲事官忙撤回鞭子,呵腰应是,躞蹀着退下。

  至此,姜念晚便知自己那渺茫的生机又多了一分。

  陆绥卿缓步走至她面前,“你果真是姜神医的孙女?”

  姜念晚忙点头。

  确认过后,陆绥卿却也好似没什么所谓,唇边噙着一丝讽笑:“即便你是,该不会以为你祖父曾医治过我,就能挟恩图报吧?”

  “我自然不会如此天真。”姜念晚轻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裹挟着隔壁弥撒开的血腥味儿,她强自镇定道:“祖父既是医者,救死扶伤便是他的本职,大人付过诊金,与祖父即是两不相欠。”

  这话叫陆绥卿对她高看一眼:“你倒是个拎得清的。”

  谁知嘉奖的话才出口,就发现自己表扬得早了。

  “大人将此视为一场交易没有错,但这世上有些交易,并非一锤子买卖。”

  陆绥卿挑了挑眉峰,锐芒逼人,不必开口姜念晚便感受到迫人的威压。

  是以不敢故弄玄虚,直白言道:“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必然深得天家信任,想来在去庭州之前,已叫御医先行瞧过了吧?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症候,却被我祖父压制住了,可见这方子于大人而言,算得上救命的良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腰间挂的是南山堂的特制药囊,难道不知此药囊需终生佩戴,里面的药亦需每年一换?”

  陆绥卿微拢着眉心,当时那老神医确乎喋喋说了一堆医嘱,只是自己当时并不十分信任他的医术,因此也未在意。

  现下听出姜念晚话中隐含的威胁,不由嗤笑:“你是想说,你若死在宫里,你祖父便不会再为我配药?”

  “不是不会,而是大人压根儿寻不见他了。自从我爹离世,祖父便关了医馆归隐山林。如今这药方除了我,俗世里已无第二人能配得出来。”

  陆绥卿轻阖上眸,少顷复又睁开,以一种施舍的口吻道:“将方子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在他看来,犯下弑君之罪理应尝尽刀剐油烹之苦,能在死前少受些折磨,已是天大的恩赐。

  可小娘子却有自己的追求:“我不想死得痛快,我只想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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