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蛇虫鼠蚁
此人鹑衣百结,脚蹬麻履,绕肩斜披着一块麻布,背后捆着八个小收纳布袋子,声音细声细气却又刺人耳膜,说道:“叫花子除了人多啥也没有,今后跑个腿,摇个旗什么的,十三旗使只管吩咐就是。”
说话的人自称老秦,虽然没报家门,但群豪都认得他叫秦瓢儿。一听到他的声音,大伙儿便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就会想到他那一身歹毒无比的冰毒内力。
龙潜看着这场面觉得很好笑,要说这三位都是帮主级的人物了,连发个言、露个脸都不肯落于人后,相互间像是暗暗较着劲一样,此起彼伏的煞是有趣。
这么积极的表现实际都在传递两个信息,一是向三河盟表忠心,二是在吹捧自己。表忠心可以理解是为了争宠,吹捧自己嘛是为了抬高身价,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进一步获得青睐——看来这三河盟有点门道,龙潜心想。
王太慈大声道:“他们三位都是名至实归,本使作为主持穿插其中,咱说的不累,恐怕你们听的都累了,要不是他们展露盖世武功,让大伙儿一饱眼福,只怕你们早把我哄下台去了吧。”
一番话逗得群豪哈哈大笑,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
“前天这三位掌旗主配合咱们兄弟干了一票大活儿,出力甚多,连本使也累得像狗,这才勉为其难地主持了前三轮,说实在的真想歇歇了,干脆后面两轮夺旗就交给林一鸣林庄主主持罢。”
这一宣布像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嗡的一下就议论纷纷了。
因为与其说是主持不如说是裁判,有权拍板决定谁是胜者。原本一直是由旗使亲任,就其职务、威信、武功而言是可以让这群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物信服的,现在不但突然改变规则,还交给了一个除了知道其庄主身份之外一无所知的新人,大家就有些不忿了。
“林庄主虽然才入盟但已立了奇功一件,还主动承担了本次夺旗大会的所有开销,包括为大伙儿请来了不少的美娇娘。”——王太慈转头朝向身边的简续,后者重重地点了点头——“咱们哥俩从进庄开始就喧宾夺主,哈哈,现在就交给林庄主,本使也跟简十二郎歇会儿啦。”
简续笑道:“十三郎且慢,咱再重申一下,今日是以武会友,讲究点到为止,不伤人不流血。不过刀枪没眼,有些情况也说不准会发生,盟里有规定,凡比试受了伤的,安排医者医治,不幸丧命的,给安排僧道诵经超度,还抚恤家属纹银五百两。失手伤人的,大伙儿不得追究报仇——咱们请来的道士和医者在哪儿?”
包有才抢先站起示意人在此处,郑老三见露脸的机会被他抢了先,只好讪讪地又坐回原位。
龙潜心中暗道,只看这夺旗规则,三河盟只怕是来祸乱江湖的。这样的规矩不是给江湖帮派种下仇恨的种子是什么,说是不许追究报仇,但伤者能咽下这口气?亡者亲属能善罢甘休?就算现在不爆发,转过头必定要设局追杀。
连他这样的江湖新手都能看得出,难道这些老江湖们不懂这一招的阴险吗?
简续说完王太慈便笑呵呵地挽着他从台上走了下来,正中间的主桌立时便有人给让出了位置来。
台上站着的那人走上前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好汉,各位盟友,小弟林一鸣有礼了。都是简旗使和王旗使抬爱委此重任,小弟心里怕极了,生怕做事不公,对不住各位同道。”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立时便有人怼他道。
林一鸣装没听见继续道:“咱老林由衷地为三位掌旗主高兴,但也只有羡慕的份了,谁让我不敢向他们三位挑战呢。”——台下有了回应,稀稀拉拉传出笑声,给这个面子的是已经夺到旗的三家门派——“接下来就是争夺第四面令旗,大伙儿各自拿出真功夫,看看花落谁家,哪位英雄先上台来?”
这才点到了群豪最关注的核心了,因为今年的形势大家都有共识:
由于花子门、乌甲帮和骷髅寨这三家本就是上一届掌旗主,群豪早有共识,都自认在武功上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上台去争而不得,丢人现眼便得不偿失了,所以头三面令旗是没人觊觎的。
但总不能不夺旗呀,不然就尴尬了,为此这三家就分别请人来助拳,配合做戏夺旗,并允诺将来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混。
再说剩下的两面令旗,这才是大家摩拳擦掌瞄准的目标,因为事先都得到了风声:这两面令旗的原掌旗主——亚巴山的大当家和凌天宗的掌门——今年都要退出,这两家可是河北道排得上号的帮派。
所以大家都在预测剩下的一十四家门派里哪两家会拔得头筹——参会的有十九家,亚巴山和凌天宗退出了,再刨开已经夺到旗的三家,只剩十四家——甚至还在场外开出了赌盘,给各家定了不同的赔率。
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数字,因为真正有实力夺旗的不过四家而已,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四家便是:华剑派掌门何金标,穿云腿掌门蒋丛雍,骑牛沟大头领郑天豹和黑蝠洞洞主张凡。
至于玉林庄,大伙儿把他定位在凑数的十家门派之列,毕竟林一鸣才入盟资格尚浅。没想到他居然得到旗使青睐,担任了主持的司职,已经很脱颖而出,很够意思了,若再来参与夺旗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这也是大伙儿心中虽然不忿其厚颜主持却未强烈反对的原因。
正在大家翘首期待那四家门派谁先承头时,人影一闪有人跳上擂台,众人看去,此人二十七八岁,一身灰衣上面绣着云朵,在台上站定向四周一抱拳道:“在下凌天宗掌门卡小环,前来夺旗。”
话音刚落群豪就炸开了,“不是说凌天宗退出了吗,怎么又跳出来了?”
“没听说凌天宗掌门换人了呀?”
群豪正议论着,一个汉子提气纵上高台,叫道:“慢来,师弟你何时出任了凌天宗的掌门?虽然你是老掌门的独子,但也不能不遵他的遗命,难道你想欺师灭祖不成?掌门令剑在我手,先师遗命是由我接任掌门。”
群豪看去,此人三十出头,穿戴跟卡小环一样,但左臂戴着黑纱挂孝。
那汉子接着说道:“先掌门遗令,凌天宗不得参与夺旗。”
群豪又开始打听了,凌天宗的掌门卡亚环已经过世了?掌门衣钵已经传承了吗,怎么没听说?为什么此人戴着黑纱,而卡老掌门自己的儿子反而没有戴孝?
林一鸣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在下凌天宗掌门黄进。”
“简直胡闹,他是掌门,你也是掌门,难道称雄河北道邢州的凌天宗这么没规矩了,啥时候出来个双掌门?上个月只听说掌门卡亚环得了病,难道他仙去了?你叫黄进......嗯,略有所闻,是凌天宗的大弟子,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卡小环道:“师兄,快下去,我要夺回原属于宗门的三河令旗。”
“我家老掌门已经仙去了。”黄进先朝林一鸣抱拳说话,转过身举起一柄短剑道,“师弟,掌门令剑在此,你敢不遵号令?为兄奉师父遗命,约束门下不得参加夺旗,你,你这就随为兄回去吧。”
“住嘴,别以为拿着这块铁片就能吓唬人,不想夺旗吗,那你为什么也带着人来参加大会?我阿耶的遗命怎么我作为他的儿子却不曾听说,别以为他临终时只有你在场,就想假传师命。姨娘说了谁能夺旗就认谁有实力,你快下去,别挡我的道。”
黄进涨红了脸:“我来是要劝你回宗门的。”
群豪这才听明白,想是卡亚环暴毙了但没来得及宣布继承者,这才有了大弟子和儿子的争权。一边是手持掌门令剑却得不到拥护,另一边是奉长辈令,要通过夺旗向宗门证明有接位的实力。
卡亚环生前没有师兄弟,故而姨娘——他的正室已亡,只剩唯一新娶了没多久的妾室——在宗门里辈份最高,不过看样子她应该没有维护掌门令剑的权威。
台下的江湖汉子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马上就有人起哄:“你们一个说夺旗,一个说不夺旗,到底夺还是不夺?要不你们先打一架再定吧。”
林一鸣脸上已有愠色,庄重的夺旗大会变成了家庭纠纷调解会,恼道:“宗门家事就该家里解决,这个擂台不是给你们吵架的,都快下去。”
黄进上前拉着卡小环要走,卡小环甩袖上前冲着林一鸣道:“三河盟的规矩,上了台便是夺旗,没听说要把夺旗的人赶下去的道理。”
“呃,是有这个规矩......既然两位都上台了,那就开锣夺旗。”林一鸣有些愤怒但也无奈,摇着头走到一边。
“咣——”旁边庄丁已将锣敲响,比武开始了。
卡小环斥道:“我是掌门独子,凌天宗就是我说了算,阿耶他老糊涂了,咱们跟着三河盟有什么不好?”
黄进连忙摇手道:“不,不夺。师父临终时曾对我说,他很后悔这两年掌了旗,得罪同道不说,还吃力不讨好专门替人背锅,咱们还是守好宗门过自己的日子吧。”
“拔剑,拔剑!”台下群豪怂恿着。
卡小环拔出宝剑,剑势一起亮出起手式,道:“师兄,请指教。”
“师弟,别......师父吐血当日曾说——”
卡小环脸色突然泛红,立刻打断黄进,叫道:“住嘴!”
不待对方答话直接刺了过去,既已动手,剑招便接连使出,根本不让对方有喘息时间,而黄进则连连退让。
数招过后,黄进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势,进就要跟卡小环撕破脸打个胜负高下,退就要承认自己不如他,回到宗门恐怕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黄进忽然醒悟了一点,之所以姨娘极力怂恿来夺旗,恐怕就是要让自己在比武时顾念师门恩情而知难而退,好当着天下人的面确定卡小环上位。但师父的嘱托绝不能辜负,想及此黄进收好掌门令剑,拔出腰间宝剑留神应付。
卡小环哼了一声突地左跃一步,一招“幻步虚空”挽出一个剑花盖住了黄进的上中下三路,这一招看似剑光霍霍其实是以虚招为主,只要敌人一动便能寻到破绽,变虚为实直接攻击。
黄进也是淫浸师门剑法二十五六年了,岂有不知厉害?掌腕一翻,不退反进挺剑一招“万花齐绽”挽出一个剑花以虚对虚,也在闪烁的剑光之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一阵激烈碰撞,两人的剑花绞在了一块,脚下一顿都腾空而起,同样出左掌向对方胸口拍去。噗的一声暗响,对掌之后各自分开,黄进站在了台上,卡小环倒翻一周落地站稳。
群雄已经从双方对掌的结果看出端倪了,黄进不愧是师兄,光凭内力修为也高出卡小环一截来,卡小环虽力弱吃亏,但借助倒翻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力也不失为一个妙招。
“好哇,你果然露出真面目了,对掌门唯一的儿子也下狠手,你忘记凌天宗对你的授业之恩了吗?”
原来卡小环来之前姨娘就指点了,黄进的武功要高些,但可以先用言语挤兑叫他心有顾忌,才能取胜。
卡亚环的正妻已经过世两年多,半年前才续弦了一房小妾。卡小环作为他的独子,平时威风凛凛、走马斗鸡,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悠哉。
直到上个月,卡亚环外出办事提前回了宗门,突然撞破了卡小环跟姨娘的奸情。他气得当场吐血倒地,急怒攻心又引发了身体的隐疾,病势如山倒,才一天时间就病得气若游丝,弥留之际只叫了大弟子黄进到身边交代后事。
因卡亚环死得突然,卡小环为了遮丑和自保便带头鼓噪不遵遗命,再加上那姨娘也担心老掌门安排了对她不利的后事,便趁机搅混水,带头否决老掌门的遗言,还怂恿他们来参加夺旗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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