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当时

两人说话间，一架通体黝黑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快意楼的大门前，车身四周没有任何标志，厚重的紫檀金木散发出来的气息，彰显着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气度。

  萧简一袭白衣缓步而上，清亮的乌发被银色的丝带高高绾起，容貌温润俊雅，和瑗如玉，一种冬日暖阳的感觉扑面而来，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的，甚是妥帖。

  “阿简，今日你怎么得空出来？身子大好了么？”，沈月明一脸惊喜地问道。

  萧简微微一笑，温声答道：“小侯爷，多日不见，劳烦挂念。瞧着小侯爷如此精神抖擞的样子，就知道老侯爷的身子很是硬朗。这不，方才在街角，我看见他正拉着冼马司的虞督卫，说是要请客喝酒，这会儿，怕是要到门口了”。

  沈月明脸色一变，抱头哀嚎道：“真是天要亡我，爷爷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可不能被他瞧见，否则今年都不要指望能出门了”，说完赶紧扭头就跑，刚跑出两步，回头说道：“阿简，记得下次不要让重风这么快就把我扔出来，多没面子啊”。

  话音未落，沈月明就像兔子一样，猛地从窗户窜了出去，轻功大概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功夫了，这绝对是从爷爷手里的扫帚之下锻炼出来的真本事。

  房间内，两个芝兰玉树的少年相对而立，同样的俊美无涛，清贵无双，甚至两人的眉宇间竟也有几分相似。

  萧简上前两步，拱手为礼，言道：“见过信王殿下”，抬眼处，两人相视一笑。

  同辉三十年冬，兵部侍郎盛怀礼被人暗杀于书房之内，遍地鲜血，死状极惨。

  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谋杀事件，皇帝自然震怒无比，即刻下令督抚司彻查此事。

  轻烟袅袅，满地寂静，一中年美妇坐在窗边看书，她容貌精致，眉目如画，左手佩戴的翡翠玉镯，浓绿欲滴，衬得皓腕如雪，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之物。

  对面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古铜色的肌肤，宽口阔鼻，龙形虎目，甚是威武，他痴痴地望着那妇人，眼里充满着眷念和爱慕，还有一丝痛苦和挣扎。

  两人相对半晌，男子方才开口言道：“阿晚，你真的决定了？”。

  女人淡淡一笑，如风过花开，容貌更盛，“胜文，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她的声音温婉动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

  那男子黯然地垂下了眼睑，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瑞儿怎么办？毕竟嫣然那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性子也不错，跟瑞儿很配”。

  女子定定地看着他，柔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李胜文，我们成婚当日，你曾许诺过什么？难道完全忘记了？不过才二十年光景而已，你这是要违背誓约不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女子的声音突然拔高，竟有几分狠戾之意，惊得那男子差点摔了手中的茶杯。

  这男子姓李，名胜文，世袭罔替的忠勇侯，也是剑南卫统帅。执掌一方铁骑，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如今这一代悍将却面若金纸，神色凄凉，听闻此言后，不由惨然一笑，闭眼良久，方才低声说道：“好，为夫明日便去顾府”。

  永定河的水围绕着渭城流淌了数百年，见证了这座帝都的繁华和纷乱，如今春暖花开，碧草如茵，莺飞叶长，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容貌精致的少年郎正拉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眼睛如黑曜石般闪亮，她看着马背上笑靥如花的少女，嘴里嘟囔道：“嫣然姐姐，你下个月真的就要出嫁了吗？真要嫁给李瑞？”。

  顾嫣然俯下身来，摸了摸沈月明的头顶，有些怀念地说道：“当初我父帅还在老侯爷麾下效力时，我随他去军营，在校场第一次见到你，当时你才五岁，粉妆玉琢的样子，却蹲在那里摆弄偃月锥，那东西比你站起来还高，你却玩得很开心，当时我就觉得好笑，心想这一定是个小皮猴儿”。

  沈月明一巴掌拍下顾嫣然的魔爪，“我都快十四岁了，你别总像小时候那样摸我的头发，我又不是小狗”。

  顾嫣然撇嘴嗤笑一声，转过身去，拍了拍马头，说道：“说的对啊，你都长大了，我还能不嫁吗？那不成老姑婆啦！”。

  “可是”，沈月明看着顾嫣然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就连眉梢都透露出喜意，突然心中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嫣然姐姐，李大哥虽然很好，但你不觉得李夫人有些怪怪的吗？她几乎从不参加京中贵妇举办的任何茶局，赏花局或者是诗书局之类的。这么多年来，我就只见过她两面，可是每次见面都觉得有些奇怪，她看起娇柔温婉，骨子里却透露着一丝极冷淡的疏离，就好像是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你不觉得吗？”。

  顾嫣然面色微怔，很快便摇摇头，反驳道：“哪里有？是你自己想多啦，李夫人她素来体弱多病，一向不爱搭理人，但对我还是极好的，前两日还托李侯爷带给我一只贵重的雉羽钗”。

  “哦”，沈月明微微有些怅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嫣然拉上马，两人同乘一骑，径直往城西跑去。

  青骓马甚是神竣，脚程极快，约莫跑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桃花林，粉化绿枝，蜂蝶环绕，竟是极美的景致，一跳下马，沈月明便欢呼起来：“走，咱们到前面的小河捉鱼去”。

  两人来到河边，一青衣男子正盘膝坐在岸边，手中正拨弄着一张七弦琴，琴音悠远静逸，如竹林清泉缓缓流淌，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绛色衣袍的少年，闭着眼睛，负手而立，正沉醉其中。

  “咦？阿简，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月明惊喜地问道。

  萧简闻言，停下手中的弹奏，站起身来，拱手道：“小侯爷和宁安县主好兴致，春日踏青，仰生机之色，方不负了这眼前的美景”。

  顾嫣然笑着还礼道：“这样好的天气，萧公子出来走动走动也是极好的，对身体有益”。

  猛然间被打断了听琴的兴致，站在一旁的少年脸上露出些许不耐，他上前言道：“萧大哥，咱们走吧，你再给我弹一曲，我还没有听够呢”。

  萧简有些宠溺看着他，说道：“这是骠骑大将军的幼子，叶允”。

  顾嫣然和沈月明对视了一眼，彼此了然，果真是家学渊源哪。

  说起骠骑大将军叶乾，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功勋卓着的战功，也不是收复铜山关的赫赫风骨，而是他恋音成痴的名声。

  据说每逢大战前，叶乾都会亲自击打一首《兰陵破阵曲》，激扬跌宕，威武雄壮，激发烈烈军魂，甚是痛快。

  萧简轻轻地拍了拍叶允的肩，以作安抚，叶允虽年幼，倒也看出几人是故交，只得捺下性子，乖乖地退到一旁。

  “听闻县主下月大婚，真是可喜可贺”，萧简微笑道。

  顾嫣然闻言，脸上隐有几分羞涩之意，但也不扭捏，笑笑道：“多谢萧公子，喜帖已送至定武侯府，届时敝府略备薄酒，恭迎大驾”。

  沈月明嘿嘿一笑，插嘴道：“阿简，我也要去观礼的，那日我去府上接你”。

  站在萧简身后的叶允，听了这话，嗤笑一声，探出半个身子，叫道：“不劳大驾，我会陪萧大哥一起去”。

  沈月明双手往腰间一插，睁大眼睛说道：“喂，我说豆芽菜，就你这小身板儿，到时候宾客云集，没准儿都能把你挤得没影儿了”。

  叶允气极，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道：“陛下已恩准我加入禁军，还亲赐了我勋卫的腰牌，你才是个小豆丁”。

  沈月明怒极反笑，大声说道：“那行，咱们今日就划下道来比比，胜出方才可以去接阿简”，叶允当即点头同意。

  两人年纪相仿，身手相当，眨眼间便已拆出十几招，衣袂上下飞舞，斗得酣畅淋漓。

  萧简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微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对顾嫣然言道：“听说县主与世子自小熟识，长辈们也交情甚笃，将来嫁过去后，想来必定琴瑟和谐，平安喜乐”。

  顾嫣然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说道：“嗯，我爹娘和李侯爷李夫人认识了很多年，他们平日里待我，也是极好的，多承你吉言啦”。

  萧简看向不远处嬉闹的两小只，河岸的杨柳已垂拂水面，好一派祥和的踏青图啊，想起前两个月接到的密报，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那便好，希望县主将来一切顺遂，福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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