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时溯时止

荒幽录载记一鸟，爪利如刃，性戾难驯，羽翅乌黑如鸦，形却鸿鹄，司掌时岁，妙不可言，乃罕有珍奇灵兽。

  这是关于时溯鸟的寥寥记载，世人从未见过时溯鸟，却又向往能寻得一只契约，并为之疯狂。

  楚嫣泠也仅是从古籍上的记载里了解过一二，从未见过真正的时溯鸟。

  方才那一句，虽是肯定，却也怀了考究的试探之意，而在她话落后，被时溯鸟护在身后的女人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确定了眼前这只黑色“鸿鹄”便是时溯鸟。

  再看这满地尸首，以及被女人牢牢护在怀里的少女尸体，楚嫣泠已然猜到发生了何事。

  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珍宝贵重，若无力护之，便惹，杀身祸……”

  不知这话哪句戳中了对面女人的心，话音刚落，时舒虞眼泪就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砸在少女冰冷的脸上。

  时止扇着的翅膀一僵，险些砸落下来，回神后却是慌了神，连忙飞到时舒虞肩上，缩写肩膀脖子，可怜兮兮轻叫了一声。

  此时的时舒虞，如同得不到糖的小孩一样，原本只是抿着嘴无声落泪，在时止落在肩上后，却是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东梦心满眼不忍，抓着阿殷的手臂埋首进了对方怀中，小身板一抽一抽的，似也在哭。

  楚嫣泠无奈长叹一声，恍若看到了从前，眼中痛苦之色流露随后垂眸走到了一旁。

  微余楚离驻足原地，神色复杂地盯着时舒虞怀中的庄轻，满脸纠结。

  “当真？！”此刻楚离周身无人，因而没人听到她诧异脱口的低呼。

  得到了唐离诺的肯定后，楚离突然抬脚走向时舒虞，对方沉浸在痛苦中，而时止正因主人后悔契约自己而心伤难过，竟被楚离近了身。

  “心脉破碎，神魂已散，却……留一魂一魄……”

  即便有唐离诺亲口断言，楚离这话仍是说得没底气，这人怎么看都死透了，怎么可能还残留一口气呢？！心口那血洞虽结了霜，可也不难看出，心脏被直接洞穿了。

  然而，这一语无疑是时舒虞此刻能紧紧抓住的救命神丹，嚎啕之声随着尾音落下而凝滞，而后扑通一声，竟直接抱着少女跪在了楚离跟前。

  被风寒霜冻到僵直的腰身弯下，时舒虞双手牢牢抱着庄轻，头却深深抵在了满是泥泞的沙土上，“救她……救救她……”

  喑哑的声调出口艰难，不仔细听，还以为她嗓子被毁了。

  楚离却万分为难，拧眉看向女人肩上的时溯鸟，正学着自己主人的行为埋下脑袋，虽不会人言，却也诚恳恳求她的施为。

  只是……“只是，我亦无能为力……抱歉。”

  闻言，时舒虞整个人突然瘫了下去，又念着怀里的少女，勉强拧了下腰身，侧躺到了一边，而后将少女搂进怀中，不再言语。

  东梦心见状，红了眼里瞬间蓄满泪水，突然挣开阿殷的搀扶，走到楚离旁边，拘谨拉着楚离袖摆，带着哭腔可怜兮兮道：“楚姐姐，当真不能帮帮嘛……”

  楚离侧了侧头，耳尖微动，似在聆听什么，少顷，方蹲下身，望着眼里无神的时舒虞试探道：“我虽不知如何救她，但……心脉破碎必死无生，可她仍拘一魂一魄于身，或是，身怀救命珍宝？”

  时舒虞没有任何反应，但听完楚离的话瞳孔转动了一下，可见是听了进去。

  楚离说完便离开了二人周身，能帮的已经帮了，剩下的也只能靠她们了。

  ‘诺儿，何种宝贝，能留已死之人？’

  ……

  楚离突然的发问，令唐离诺沉默，她能猜到楚离为何有此一问，只是她不知该不该说。

  若不说，徒增楚离虚妄的希冀，若说，人死如灯灭，蔺韶之事早已无力回天，知晓了也不过徒增悔恨。

  却不想，她不说，时舒虞却突然唤住了楚离，“你说的……可是此物？”

  映入眼前的，是女人掌中一方晶石，内求阴云流转，外裹一层薄薄的霜层，如同那已死少女心口中结覆的霜层一般，光芒流转间不时闪烁一二光亮。

  更令楚离惊奇的是，那方小小晶石里若雾的阴云，竟是流动的，乍一看，这枚晶石好似是活的。

  若再大些，确如心脏般玄妙。

  楚离不由这般暗想，同时识海中唐离诺终是给了答案，“冥川冰晶，阴间至宝，极寒云水，持此物者，可避冥阴生死命数，若持有者意外身亡，可自主强留死者一魂一魄不散……”

  但，生死命数由天定，强留已死之人，后果便是死者再无轮回，已消散的神魂不被冥阴地界接纳，会成孤云野鬼四处游荡。

  楚离不知，这对时舒虞二人是幸，或是不幸，但她还是将后面的话给瞒了下来，因着，时舒虞脸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太过耀眼，让她说不出口。

  若是换作她，她亦会为了师尊……

  得知庄轻还有救一事于时舒虞来说，不亚于自个得道飞升，但她仍保留了几分理智，自顾抱着少女又哭又笑片刻后，才诚恳向楚离请教。

  “姑娘大义，舒虞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姑娘可能告知，此物应如何用之？”

  她态度放的恳切，楚离先前既已开口，便不会不帮，但时舒虞的诚心仍是让她舒心的，因而也没过多隐瞒，而是细细将唐离诺的话复述了出来。

  她指了指庄轻胸前的血口，“可瞧见那层结霜，现下虽初寒，然便是结霜亦不会这般晶透分明，可见，应是冥川冰晶之效用，你可将冰晶置于此处血口，再以纯元阴物催化，或能生效。”

  “那不知，何种纯元阴物能用？”

  楚离摇了摇头，叹道：“阴物冥界遍地，可纯元之阴，我亦不曾见过，恕难相告……”

  转头又道：“不过此物予她可保残魂不灭，亦保肉身不腐。”

  时舒虞对上楚离的双眸，看得认真，从对方那仅能瞧得分明的瞳孔中，她看到了真实，知晓对方所言属实，心头不由沉重起来。

  只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她确实不该奢求太多。

  向楚离颔首致谢后，时舒虞抱着庄轻去了一旁的大石休息，看着庄轻心口那层霜，她不由上手抚了抚，另一只摊开的手心里，是时而微闪光芒昭示寻在的冰晶。

  事已说完，也没了再待下去的理由，楚离回头看了一眼仍旧背对着她们的楚嫣泠，而后方对东梦心说道：“东姑娘，可还继续？”

  东梦正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形单影只的时舒虞，闻言才把胶着的目光收回，有些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以回应楚离。

  她们此番入这林中，实是因她而起，她也不好再多耽搁。

  临走前，东梦心突然唤了一声，“阿殷。”

  阿殷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方圆形之物递给东梦心，东梦心一把抓起，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到时舒虞跟前，并将手中之物递予对方。

  “姑娘，此乃天阶上品法器，可护她肉身，此番相见既是有缘，便将此物赠予姑娘罢。”

  时舒虞错愕不已，直接愣了神，世间道貌岸然谢居多，虽有身怀大义者，可一次碰见两人，倒也实是她们之幸了。

  东梦心见她不接，以为对方是心有顾虑，只此物贵重，于她却是寻常之物，既送出，定不能教拒收之理。

  随即一把塞进时舒虞手中，急声道：“此物于我无用，你且拿好。”

  而后不待时舒虞开口，便急忙转身小跑回去阿殷身侧，拉着阿殷手边招呼楚离二人离开，“楚姐姐我们快快启程罢。”

  楚离不为所动，待楚嫣泠走上前，方慢步跟着女人一起离开。

  时舒虞一手冰晶一手法器，满怀感激目送四人离开的身影，临了突然想起什么，随即凭空以指作笔墨，书下几行字后，挥往落在身后的楚离那儿。

  身后寒风轻旋而来，不带丝毫恶意，楚离脚步未停，一手却背后攥住了那缕风，掌心随之一热，多了些什么烙在了手心里。

  “师尊，您看……”

  楚离摊在右手手掌，递到楚嫣泠跟前，楚嫣泠闻言低头，一眼看到楚离手掌上颤颤巍巍的字体，是来自时舒虞的告知，只是内容来看，算不得好消息。

  ——沧涧林境，未明来历，今初开，引各路聚之，方裂隙，珍宝吐露，惹红眼，造杀戮，恐为诡境。

  这是时舒虞的答谢，也是忠告，她手中的冥川冰晶就是由此而来，不过师妹运气好，未被人窥见，匆忙藏于怀中，二人方离开。

  然是祸非福，回程路上偶遇那华服公子，二话不说便要她们交出宝物保命，双拳难敌四手下，时舒虞妥协交出了非秘境吐露的宝贝，可谁知对方不满意，当中有一人竟要当众羞辱她们。

  一气之下时舒虞唤了时止出来，反惹了杀身之祸，累及师妹险些殒命。

  “师妹……是我错了……”

  时舒虞红着眼，埋首少女冰冷的颈肩，哽声自责，握着冰晶的手顺着少女腹部往上，摸向了心口。

  刚触及，指节却突然顿住，而后是止不住的轻颤，试了几次才在手指僵硬之际将冰晶置入血口。

  嘶——

  瞬间，时舒虞被冰得猛然直起身，先前搭在少女肩上的额际等与之接触的部位都结了层薄薄的白霜。

  便是此刻抱着少女的双手，也随少女的尸身一起，散发着阵阵寒气。

  “呼——果真有效！”

  时舒虞呼着气，看到庄轻尸身肉眼可见地慢慢结成霜，白霜直接覆盖了全身，继而沿着她的双手攀附而上，她却没有任何挣脱的意思。

  若能与师妹一块儿，她自是千般愿意的。

  察觉到主人的意愿，时止连忙展翅自时舒虞肩上飞起，随后仰天长啸，“唳！！”

  好在，时止急切的长啸唤醒了她，时舒虞瞥了眼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打转的时止，而后深深看了眼庄轻，才运转周身经脉，将和少女尸身冻在一起的双手挣了出来。

  而后在一旁，静静看着少女尸身被裹成冰块。

  ***

  “老秃驴好生不要脸，枉为出家人！竟作那强取豪夺之事！”

  被人指着鼻子骂的老和尚老神在在念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有道是宝物有灵，自则贤主，老道我并未动手，何来强取豪夺之说？”

  嘴皮子不大利索的修士被这堵得满脸通红，一则他师门严训，自来鲜少与人话那嘴皮子功夫。

  二来，这老和尚说的是实话，那宝物，确实是自个抛到和尚怀中的。

  他无言以对，其他人却不买账，一人直怼了回去，“呸！老和尚诓诓这毛头小子尚可，诓我等却不成，宝物虽有灵却未生智，能者据之，我等打得死去活来挣那宝贝不成，怎你一来便跑你怀里去了？！”

  其他人脑子瞬间清明，纷纷上前附和，“就是！老和尚太过虚伪！若想要，我等比划比划，赢了自当归你，何苦使那见不得光的诡计！”

  “和他费什么口舌！总归宝贝未认主，抢回来便是！”

  “对！抢回来！谁抢到归谁！”

  一人尾音未落，反应快得便直接扑向了老和尚，招式直抓向老和尚怀中的一样物什。

  其他慢了半拍的脸色顿变，懊恼对方好不要脸的同时，也紧赶慢赶追了上去。

  而成了众矢之的的老和尚却不动分毫，好似不曾察觉到这虎视眈眈扑来的恶意，反而双手合十闭目喃喃，“阿弥陀佛。”

  老和尚不作任何抵抗，倒也合了众人心意，最先行动的修士们目光瞠亮，好似宝物已然唾手可得，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此乃这方秘境吐露出来的最后一样宝物，不管众人识不识得此物，亦不知有个效用，但其散发出的高阶品性暴露无遗，不抢才是脑子有病。

  何况秘境之奥妙被越来越多的人暴露出去，来此静候秘境开启的修士亦越来越多，自个能不能进去，进去后又能否获得珍宝、能否活着出来都是未知数。

  也因而，这最后一样宝物格外惹人红眼。

  楚离四人便是在众人向老和尚攻去时悠然混入不曾参与夺宝的人群中的。

  也因而，亲眼目睹了近老和尚身的修士被一道道突起的气浪掀飞出去的盛景。

  而老和尚，全程不曾有所作为！

  围观者，更是倒吸了口冷气，本是因着自个或同伴先得了宝贝，又或看清了这最后一样宝贝争夺的残酷事实而驻足围观，不想，此刻竟是后悔不已。

  那自主护主的气浪，绝对是那宝贝发出来的！

  这认知令围观者愈加懊恼，心中的贪念亦如春雨过后的嫩芽般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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