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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迷雾、蛇与冰火


山村的宁静使疲倦又兴奋的我们很快进入了梦乡,女主人慢慢打点行李,以便熬过长夜,之后她守着曾和丈夫悉心垒筑的爱巢,整夜不曾合眼,如今两人天各一方,怎教她不哀叹这离别之苦。

  黎明时朝霞满天,山林间闪烁着金色的斑斑点点,阳光铺在变干的路面上一片金黄色。我们在离开村了半小时左右分道扬镳,阿叔先陪万志和胡光勇一起,走左边向下的山路送呈樱大姐一段路程之后,再想法与我们汇合。我们走右面平坦的小路,老阿叔说我们走两个小时之后,便会到达一个小镇,他已经安排好,只要我们跟着自己的判断作决定就可以。

  依依不舍地告别阿叔、万志、胡光勇和女主人之后,陈永、李方贵、周雨江、刘富宽、周培江和我一行六人,踏上了这趟未知的旅程,虽然道路茫茫,但我们义无反顾。

  约莫走了一个半小时,抵达老阿叔说的那个小镇后,我们在停着三辆长途客车的铺石路边犯难了,是要坐车呢还是继续步行,大家犹豫不决,最前面一辆客车已经上去好几个乘客,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那辆车说:“这车尾竟然有个兔子图案。”

  “这有什么意义吗?”陈永问。

  “跟着它走,我想不会有错,”周雨江会意地点点头。(爱丽丝也是由一只兔子带着游仙境的,这里作者似乎喻意他们要像爱丽丝那样进入幻境了)

  “看来我们的旅程开始了,”周培江拉拉背包的肩带准备上车。

  刘富宽也喊起来:“这车号不就是金球上的号码?”

  “嗯,我也记得,”陈永肯定地回答,“上车吧!也许这就是原因。”我们跟着爬上车门的阶梯。

  驾驶员是四十来岁微胖的中年人,穿着天蓝色驾驶员制服,正呵呵地笑着与前排座位的老人说话。视线扫过我们陆续进来的六人,“快进去坐好吧!”驾驶员转过头擦擦挡风玻璃,自言自语道:“看来又要起雾了,最怕大雾天开车。”

  “天气这么晴好,怎么会起雾呢?”此前和他说话的老者看看火红的太阳,伸手挡住被光线直刺的双眼,“不过雾天开车真是很危险。”

  “是啊,看不清前面,又怕后面有车撞上来,”驾驶员摇下遮阳,以便阳光不会直接射进他眼睛,再拉动一下手刹。

  我们坐到后面座位,心里还在想着为什么糊里糊涂地跟着几个数字就上车了,没人知道要在哪儿下,更不敢想像前面会发生什么。雾色渐起,愈往前走愈加浓密,弥漫的大雾把阳光阻止在视野之外,客车被这白色幕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车里的乘客们吵嚷着,被这突变的天气吓得交头接耳,有乘客提醒驾驶员可以更慢点,事实上速度已经和走路相差无几,肆无忌惮的浓雾伸出满身魔爪在挡风玻璃和车窗上狂乱扑抓,驾驶员凭感觉慢悠悠地往前走。

  “刚才你们说什么金球,什么数字的,是怎么回事呢?”周雨江好奇地看着陈永。

  陈永看看我们与前面乘客间隔了好几排空位,从背包里拿出魔域之钥匙递到周雨江手中,我们回忆昨晚老阿叔说的关于金球的故事,告诉他们那串数字就隐藏在这金球里面,“不过只有老阿叔才能打开它,”陈永接过被之前不知情的三位同学反复观摩的金球,装回背包。由金球引起话题,我们争相告诉三人阅览室发生的事情,查找小里村信息、发现盒子和那些惊人的财务凭证等等。虽然声音小得尽量不让前面的乘客听见,但也越说越兴奋激昂。

  “天那,我们这是到了哪儿?”一个乘客突然的大喊使我们止住了谈话,“快停车,我们要下车。”

  驾驶员并没搭理,仍然不紧不慢地转着方向盘。

  “这是不能下车的吧!雾这么大,下去怎么走路?”另一个乘客说。

  车越来越颠簸,即使大家紧紧抓住座位护手,也被甩得东倒西歪。迷雾深处偶尔传来时如鸟鸣、时如狼嚎或虎豹的嘶吼。有乘客发现表上的时间停留在启程的那会。正当不知道走了多久的乘客们闹得不可开交时,驾驶员突然停下车,没有起身,也未回头,大声喊着打开车门:“后座六位,你们到了,快下车。”  此起彼伏的怪叫依然在野外回荡,原本想趁机和我们下车的其余乘客便哆嗦着坐回去。

  “快下吧,再迟,雾就灌满车厢了!”驾驶员催促道。

  “你确定我们不会有危险吗?”刘富宽问。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怎么反来问我?”驾驶员毫不客气地回答。

  我们只好一头雾水地拿好行李下车,当啷一声,门随着开始移动的车箱紧紧关闭,卷进大雾之中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我们愣愣地像迷失在旷野的小鸟不知所措地试探着前行,不经意间都散开了距离,白雾裹着我们不留丝毫缝隙,尽管咫尺距离也看不见对方。我伸出五只手指在面前晃动,仿佛它消失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啊!”我惊叹道。

  “都原地站着别走散了,”陈永大声喊,听见他在我附近把包放在地上的声音。远处的怪叫令我们不敢弄出大的动静。这样过了很久,才听见李方贵尽量压低声音喊:“陈永——陈永——”

  “在——”陈永小声回答。

  “周雨江,你们都在吗?”这是刘富宽的声音。确定大家都没再挪动步子,我们才放下心来。

  “你们听见叫声吗?很熟悉啊,是在哪儿听到过?”我问。

  “那晚在阅览室,陈永还追到楼顶呢!”刘富宽回答。

  “这叫声要大得多,而那只像蚊虫嗡嗡,”陈永的声音。

  “现在怎么办?”周培江移动脚步的声音在向我和陈永靠近。

  “不知道,再等等吧!”我制止他,“别过来,谁知道这鬼地方会发生什么意外?”

  “没事,听你的声音就在我附近,马上就到了。”

  “我们离小镇多远了?”李方贵问。

  “估计有段距离了吧!从这些怪叫就可以判断出来,”陈永回答。

  “你们听见没?”刘富宽喊。

  “我也听见了,”周雨江回答。

  阵阵悠扬吭昂的歌声伴随着响铃叮当和啪嗒啪嗒的敲打节奏从远处传来:

  ……

  荒野将迷雾养成了白魔怪,

  六个人儿误进来。

  魔怪张口就要吃,

  贪欲使得呀胃口开。

  赶着我的吉良马车摇摇摆,

  铃儿叮当蹄子快。

  太阳兄弟跟着我,

  凶恶迷雾呀快散开。

  文马你拉车辛苦真惹人爱,

  走过五湖又四海。

  虽我脚步测大地,

  现坐车里呀不离开。

  讙头国的大伙问话太奇怪,

  背生双翼还胡揣。

  他们送我到路口,

  问得财宝呀多少开?

  我说好朋友你妄想得钱财,

  此行也许就要裁。

  都说朝阳谷难进,

  我还得去呀把门开。

  随着那熟悉的歌声和调子,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穿出浓雾在我们远处停下,它后面的雾色已经不知不觉淡了好多,阳光跟着马车过处洒到迷雾散去后显露的天际远山和乱石丛林间。很快,我们周围的浓雾也已不知所踪,现出脚下一抹并不陡险的缓斜坡,乱石错杂、浅草漫山,偶有几丛荆棘林突兀地像棋子丢落棋盘,现出淡淡秋黄意味。

  来的是一匹红鬃毛高大白马,眼里闪着刺眼金色。端坐车里赶马的正是那歌者,草编发箍拢住一头乱发,银灰色的胡须耷拉着垂在胸前,被磨损光亮的麻布旧袍裹在身上,袍子边沿盖住执缰绳的左手和拿着一片细长草叶的右手。他歌声停时,刚好走到我们面前停下,然后老阿叔熟悉的面容抬起来看着我们。

  我们向他鞠躬敬礼。

  老阿叔眼睛扫过周围,高大伟岸的身子从马车里站起来,右手托举草叶,展开臂膀作拥抱的样子,深深鞠躬回礼:“天帝之仆竖亥恭迎各位大驾光临”,老阿叔终于自报了名姓,“怎么样?不打算上车?”

  “上车?你叫我们挤上这个小马车?”刘富宽惊讶地问。

  “你把王万志他们安全送到了吗?”李方贵也问道。

  “我送他们到大道,指引好前行的路了,”老阿叔把草叶放进嘴里嚼着,但似乎不能再叫这徒步丈量过大地的竖亥法师老阿叔了。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惊雷一雳,以前阅读各种古籍神话时,常想像天帝之仆的模样,如今真正见了,发现他和别的老人并没多大区别。

  把行李全丢上车厢,他帮忙叠好之后,我们准备爬进马车,突然听见斜坡远处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等等我,你们……等我。”

  “周培江?天啦!”周雨江难以置信地向他招手。

  老阿叔的出现竟使我们当中少了一个人也没注意。

  “你不是朝我们走来的吗?咋跑山那面去了?”陈永止不住大笑。

  “就是啊!明明听着是离你们越来越近的,等雾散去才发现我到了坡的那面,离你们似乎已达到遥不可及的地步,幸好我赶紧跑,否则就被弃荒野了”周培江放缓脚步,拍打胸口。

  “哈哈,叫你别乱动,偏不听,”我也大笑着和其他同学向前去迎他,都庆幸没在雾里走动,想想也令人后怕。

  虽然马车在路上走动时看起来小得除了老法师之外,再也容不下别人,但我们爬进去之后,六人加上法师,宽松地两排对坐,车前还堆满行李,都有空位可以再坐更多的人,不禁感叹这真是一辆法师的马车。

  “走喽,我亲爱的吉良,”随着老法师的吆喝,马蹄拍打着铺满乱石的地面,啪嗒、啪嗒往前走,原来那伴歌的节奏是马蹄声。

  “我们要到哪儿?”陈永问道。

  “到你们将会抵达的地方,”竖亥法师回答。

  “小里村,”我不假思索。

  “离小里村远着呢!那无迹之境远在天涯海角,”法师笑了笑。

  大雾里的怪叫更响亮地出现了,此起彼伏回响着慢慢消失在旷野,我们都心惊胆战,紧挨在一起。

  “这是自泰冒山逃出的九头蛇怪,”竖亥法师说,“朝阳谷的人把这九头灵蛇叫做鱼。”

  “把蛇叫做鱼?”李方贵哈哈地笑起来。

  “泰冒山巨蛇洞?”我惊讶不已。

  “比这更奇怪的还多着呢!”法师说,转头看看我,“巨蛇洞和其它蛇山原本皆由十巫部的巫咸部、巫彭部和巫礼部各派出的八铁卫把守,后来巫抵部和巫姑部叛乱,把二十四铁卫石化之后,放出巨蛇盘羲、盘篱,而九头蛇怪盘亘原是共工之臣相繇,早在十巫部叛乱发生前,共工与众神战斗,为防止外界增援,便从禺稿山派其来卧踞此处,阻断必经之路,使万物生灵不敢越过。”

  “相繇?”周雨江问法师,“不是被禹在昆仑山北面杀了吗?”

  “其实被禹杀死的是相柳,传说有误,说相繇也叫相柳,但它们各是各的,相柳被大禹杀死后,身体各部位都化成了蛇,它们寓居在马鬼山、碧山、风雨山万蛇窟,与其它众蛇为恶世界,也因此,天帝才令十巫分派人手镇守众蛇所在各山。”

  竖亥法师不断给我们说着更多十巫部的事情,马车摇摇摆摆驶离我们下车的地方,爬到丫顶之后向山下走去。石块越来越多,渐渐代替了全部浅草和荆棘丛,我们下到山脚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草木,平整的石块高低错落,铺满一个宽旷的盆地平原,层层叠叠间寻不着路面,平原对面的山崖耸立,尽管它离我们那么遥远,抬起头来还是看不到冲破天际的崖顶。山崖张开的两翼环绕拥抱这平原两侧,使我们像几只蚂蚁置身于巍峨的三环高墙之中。灵蛇的吼叫声就从对面的山崖下传来,越走近,这叫声越如雷厉轰鸣,把大地振动得尘土飞扬,吉良马用它小得可怜的叫声嘶喊着回应,毫不畏惧地拉着我们前行。

  “载我们来的客车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些乘客都安全到达没?”我有些焦虑地问。

  “放心吧,它早到终点站了,乘客全部安全抵达,”老法师回答。

  “我们要对直走过去吗?”李方贵有些担心传出的叫声。

  “噢,噢,跟着我就不应该胆小如鼠,”老法师拿起车里的一棵棍子敲打几下李方贵的头,“想当年我受帝命,用脚步测量世界的距离,东西南北、山川大地,什么凶险没涉足?何必恐惧前路。”

  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山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银色反光,马拉着我们七人,毫不费力地疾驰在全是石块铺陈的平原深底,车轮辗过石缝间黑色的流水时,猛烈地左右颠簸或上下弹跳,随时把我们高高甩起又落回车厢,但怎么猛烈也没有将吉良飞奔的蹄子减慢些许。它左右闪避,敏捷地绕开那些可能把车轮陷进去的缝隙,或不可越跃的巨大石块。

  “刚才在车上时,陈永他们说了魔域之匙的故事,”李方贵对竖亥法师说,法师坐在最靠前我的对面,嗯哼地抬起头看看李方贵。“好想知道鼓和钦邳被处死在瑶崖顶之后,蓖箩国的情况怎么样,”李方贵道出我们所有人的心声,都竖起耳朵等法师娓娓道来。

  竖亥摇摇头叹息着继续昨晚没说完的故事:“鼓和钦邳即死,侵略蓖箩国的乱军群龙无首,被当地的农民军赶出国门,由于王室早被侵略军洗劫一空,更无继承之人,人民便推举农民军首领尤衲沙为代理王,尤衲沙继承葆江的民主宽仁政策,但他无法掌控日渐腐败糜烂的新王室,也由于战后恢复耗尽国力。

  “也是在那段时间,商朝战败覆灭,申虞公一直忠心相待的人王辛于宫台自焚身亡,申虞公是商朝的辅臣,和后来辅佐周文王的姜尚观念不和,在国家和人民之间,他选择前者,坚持守着商朝直至灭亡,之后带着商朝拒不投降的残兵败将,从朝歌逃亡到蓖箩国并得到北方强国的扶持,推翻了尤衲沙的政权,尤衲沙和他的部从被迫流亡。而获得统治地位后,申虞公对人民实施高压政策,并加强严格的等级制度,建立了相对于尤衲沙和葆江的独裁专制王朝,一边对人民实施暴政,一边和已被打回魔域的纯魔势力暗中勾结。魔王班呶并不甘心永远困在魔域,虽然通往魔域的道路被毁坏,八道魔域之门再也无法开启,但是魔王却总在想法逃离地狱重回自由,”法师陷入沉思,嚼起草叶,给我们讲发生在远古的那些战争,蓖箩国五年抗战悲壮的失败,鼓和钦邳血腥屠杀蓖箩国子民,讲石矶岭保卫战,石矶岭首领先司君的死和蚼蚏王的悲惨结局,黄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战。人王辛的征西之战和东征,但他最终消耗了太多国力在这些战事上,内忧外患使得他在牧野对周朝大军毫无招架之力。我们的思绪被紧紧拉入这些精彩的战争里面,不再对颠簸摇晃的行程那么恐惧。

  穿过平原中心,渐渐接近,才看见那巨大而鳞次栉比的石头是覆在山崖直壁的蛇身上的鳞片,我心里沉思,如果我们不想再继续前行,可以随便在那上面找一块反射着银色阳光的鳞片为基,舒舒服服地搭几间房子居住。刚进入平原时看到的雄伟山峰,竟然是竖亥所说的九头蛇盘亘,它依附着山崖,把其中两个头伸到了云霄之外。我们都在猜测它的其它七个头在什么地方。

  “不好,大家坐稳了!抓好马车边上的护栏,”老法师已经牢牢拽紧横架。等我们都反应过来各自找好依附时,挨近山崖的平原地底隆隆颤动起来,马惊叫着往前飞奔。颤动越来越大,石头被接二连三地从地面向空中掀起三四十米,重重地落在马车周围,接着,我们头顶洒下密密麻麻的石雨。虽然吉良马和我们一样惊恐万状,但它竟然拉着马车敏捷地从石雨缝隙间穿来绕去前行,使我们免遭巨石砸中粉身碎骨。“啊——”随着我们不约而同的惊叫,连马带车子被托起在半空中,马车离地的距离越来越高,石雨在我们下方逐渐平息,现出七个巨大沟槽。越过乱石翻腾的高度,我们看到附在直壁上的蛇身缓慢地左右扭动着往下弯曲,带动片片岩石和被擦掉的鳞片飞泻而下,直插云霄的山崖瞬间变成了汹涌的石瀑,轰隆隆地砸在平原和沟槽里。直到它直直地横躺到山崖脚下,石瀑才随着安静下来的蛇身消失掉,山崖又变回起初安静的模样,平原上却垒叠了五六十米高的乱石。我们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在和我们差不多高度的平原上空,翘起八个难以估计大小的蛇头,它们吐着轮帆般巨大的舌杏子,张开的巨嘴可以轻松吞没并排行驶的三四辆大卡车。七个蛇头是从平原地里钻出来的,所以才形成平原上那深不见底的壕沟。

  “啊呀,是在哪儿?”

  “天哪,要摔下去了。”

  “我们这非死不可。”

  “完了、完了。”

  ……

  我们六个吵吵成一团。

  “安静,大家安静,别把这些蛇吵怒了,”老法师大声喊到,我们继续心惊胆战地叫嚷,根本无法自制,直到他用充满魔力的,类似雷鸣的响声吼着,我们才屏住呼吸。但他的吼声惹怒了那些蛇头,它们张牙咧嘴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聚拢,这下真的完了。我紧闭双眼等待死亡时刻,隆隆的雷鸣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已经过去好会儿,我依然还有呼吸,便半睁开眼睛,看见老法师正在用他那嗡嗡的闷雷声和蛇头耳语交谈,那些蛇头晃来晃去,有时交头接耳发出咝咝的低鸣。那些蛇头慢慢散开,我们也缓慢地随着马车轮下的蛇头往下沉。

  “谈判结束,大家坐好,快走,”老法师飞奔到车前,拉好缰绳,“嘘——”的一声,马开始移动步子。

  “往哪儿走?飞下去吗?”我们找位置坐好时问他。

  “顺道而下,”老法师说完,马开始飞奔起来,原来我们是在第九个蛇头头顶,起初蛇头高高抬起时,只觉得像在平坦的而四周绝壁的悬崖顶端,现在当它向下移动,连接头部的蛇颈才显现在我们眼前,吉良马拖着车身朝蛇颈俯冲,仍然在下垂的蛇头离地还很高,因此我们便飞奔在一道陡峭悬空的斜坡之上,那蛇颈上的鳞片不及它身上的大,车在上面行驶时疯狂地颠来簸去,也不至于被卡住无法前行。我们低头细看,才发现快速转动的车轮下面,平原和前面的山崖之间隔着三四百米宽的深谷,谷底黑水汹涌澎湃,激打着这面平原和那面山崖的峭壁,蛇身在山崖那面的直壁上时,七只脑袋却埋在这面平原的地里,脑袋从地里钻出来高高扬起,它的身子才带着另外两颗脑袋慢慢挪下来横躺在山崖下的空隙中,用八个脑袋和老法师谈判。若不是它的身子给我们搭建了一座桥梁,我们根本过不了这黑水深谷。

  老法师越显得急躁,越觉得车慢,恨不得立即赶到对岸的山崖下。到九个头与身子连接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已经跨越黑水汹涌的险谷,来到山崖下宽阔的平台,蛇身平躺在平台前一个更矮的地方,那高大的身子便差不多与平台齐平,只相隔半人远的距离,剩下的身子一直往深谷那面伸去。在蛇背上行不多远,鳞甲变得高大起来,鳞甲之间的空隙太窄,马车无法经过,只好卸下车身,先把马从鳞甲之间牵到挨平台另一面很近的蛇身边缘,法师拍拍马背,文马嘶的长鸣之后,纵步从蛇身跃起,跳到平台上稳稳地站住。我们紧接着把行李扔过去,也相继跳到平台上,六个人精疲力竭地坐在行李上站不起来。

  “还不是躺下休息之时,快去找出口,要是灵蛇反悔,我们非被挤死在这角落不可,”老法师急促地嚷嚷,把我们挨个儿揪起来在平台的山崖边寻找出口,他却在此前蛇身擦崖壁被碰落的石块和鳞片中翻捡起几块被摔得尖细如利剑的鳞骨说:“这比钢铁还硬比刀剑还快的鳞骨,兴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我们拿这个干嘛?”李方贵问,准备捡起一块来看。

  “别动,小心划着自己,”法师制止他,把不太锋利的一端递给李方贵,又分别递到我们各自手中一把。

  “这还真像剑呢,可惜没剑柄!”陈永自言自语起来。

  “那,你们可以称呼这些为蛇鳞剑了,”法师半开玩笑地说。

  平原那面出现几声雷鸣滚滚的嚎叫,那些蛇头挪动着往上移。蛇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挪动,把大蛇头送上很高的空中,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就是从这样几百米高的地方,借着蛇身跑下来的,但情势容不得我们心有余悸,那些蛇头聚集耳语一阵之后,开始朝我们慢慢靠近。

  “看,是不是这个,”周雨江刨开一堆杂草,在杂草覆盖的墙后面发现一条透进山崖的缝隙,缝隙直达平台形成狭窄的底面。先把马赶进缝隙时,那些蛇头已经伸到平台上空,缓慢张开巨口。老法师眼疾手快,把我们全部推进去,自己再一跃而进。回头看时,蛇头刚好重重地撞击在我们刚离开的平台上,山崖剧烈晃动,密密麻麻的石头打下来。幸运的是我们已经跑到仅容得下一人前行的夹道里,灵蛇眼睁睁看着狭窄得他们那船帆大的舌头无法伸进去的夹道,它们的巨眼透出愤怒的绿光。

  尽管这曲折细长的裂缝抬头见不着顶,越往里走越黑暗,竟自全部消失了光线,我们还是欢呼雀跃,马也发出高兴的嘶鸣。

  “穿过这蓝凌隧道,你们就彻底离开了外世界,进入到尫界,一个无法预知和把控的未来,”竖亥法师提醒,“去冒险吧!虽然路很漫长。”

  我们把行李放到马背上,为了尽量减少物品消耗,陈永只取出一只手电筒来,微弱的光线可照亮前路,托着全部行李的吉良走得比任何人快。终于可以心情平静,我们打开干粮和水,边走边填肚子。

  越往前走越感觉阴冷,接近山崖中心,平坦的路面出现上坡下坡,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攀附两边石壁才能经过,有些地方被石头挡着,我们便用鳞甲做成的刀剑将它劈开继续行走,而这对于吉良来说要困难得多,竖亥法师便到前面去牵,我们也都赶到他的前面,好让一把手电能全部照顾得到。竖亥法师边走边继续给我们讲那些远古的历史,人类如何被物质撑大贪欲,慢慢变成欲望的奴隶,也把自己葬送在自掘的坟墓中。

  “快到山崖的心脏了,”老法师告诉我们。

  “山也有心脏的吗?”我们问道。

  “山有山的心脏,海有海的心脏,地有地的心脏,土山的心脏是黑质,它一动不动地躺在深土里面;海的心脏是黑流,这黑流在大海底里维系着海之魂;地的心脏是烈火,极热的火海在地心流淌,火焰所到之处能焀掉一切。它们紧紧包裹在心脏外壳里面,在自己的血管里面循环。山川大地、江河湖海吞食着一切腐坏老废的物质,把它变成供自己成长的能量和血液输送到心脏,又把新生物返还给世界。物质一直遵循着这样的规律,直到人类对大自然贪婪的掠夺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他们走到哪里毁灭哪里,把大自然的食物变成它们无法食用的垃圾,它们的心脏不能吸收物质,停止生长并开始萎缩衰弱,可耻的人类贪欲日盛,甚至掠夺到了大自然的心脏,把土心海心挖出来为自己所用。但人类并不知道,这大自然的心脏也是阻止魔王逃离的屏障,可它也会随着人为破坏而逐渐衰竭。”他突然不再说话,要我们停住脚步来听,在很远的前地方,隐隐传来砰砰的声音,规律而有节奏地微微震颤着两边的石墙,“这石崖的心脏是紫蓝色的冰火,寒冷的火焰碰触到什么,什么就会立即被冻成冰块,所以我们在经过时,千万要小心”。

  “这是山崖的心脏在跳动吗?”我问老法师。

  “是的,已经到山崖的心房里面,”老法师示意脚步要更轻一点,他从袍子的包里取出纱布把马的四蹄包裹起来。

  再往前走,远处的紫蓝色光芒把夹道照亮些许,关闭手电之后,那蓝光更显得幽森耀眼,随着逐渐明亮的蓝光,是迎面袭来的阵阵寒流,我们把带来的衣物在身上多加了两件。对巨蛇毫不畏惧的吉良,走进这山崖深处,却害怕得不愿扬蹄奋进,我们前拉后赶,它才试着伸脚摸索着地面行走。再绕过几道弯,上下六七个斜坡之后,地面又变得平直。老法师指着远处有节奏地起伏、发出砰砰的声音和紫蓝光的地面告诉我们,那就是山崖的心脏。

  “大家小心啊,千万别惊醒它,否则可就惨了,”老法师警告着,从那大肩包里面拿出之前他嚼着的那种草叶,要我们每人也嚼两口,那其貌不扬的干草嚼在嘴里却香甜提神,寒气顿消。

  临到心脏边缘时,竖亥要我们把之前的那些蛇鳞剑给他,他将一端插进蓝色的心脏中,再拿出来,只见鳞骨那头便裹了一层厚厚的蓝色冰块,“试试,你刚才不是说少剑柄吗?”他把第一把递给陈永。

  “还真很称手,”陈永握着那蓝色水晶般的手柄,在石壁上划过,石壁随即被划出深深的裂痕。

  “放心吧,这鳞骨小,山的心脏感觉不到的,”法师把其它的也照样做了手柄之后,分别还给我们。

  踏上砰砰跳动的山崖心脏,艰难地拉着吉良马亦步亦趋地移动,试图寻找与心脏起伏的平衡。强烈的蓝紫色光从脚下照射上来,使我们根本无法识别这跳动的地面,老法师走在前方为我们探察。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我们依然行走于心脏中心,前后看不到尽头,全是起伏的蓝光照耀着夹道两壁,朝顶上散发,抬头看,两壁伸出头顶在消失线上合二为一,看不到天空,阳光也无法从这夹缝照射进来。当我们已经完全适应那种有节奏的起伏时,心脏的边缘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时隐时现,原本不想前行的马突然挣脱缰绳,跃起身子,吼叫着向那边缘奋蹄狂奔。连老法师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它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们身后的心脏随即开始剧烈起伏。

  “跑——”法师话音未落,把我们推到前面,自己跟在最后跑起来,心脏的起伏越来越强烈,竟自变成翻滚的蓝色浪涛自我们身后追来。法师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发出像风一样的呼啸。

  “你在做什么?”跑在他前面的陈永问。

  “我在和心脏交谈,”竖亥法师说着,回头继续发出呼呼声。但浪涛已经高过我们的头顶翻卷滚动,猛烈拍打着夹道两壁。进入我们视线之内的路面因为心脏而慢慢下沉,突起一个逐渐上升的高坎。我们好不容易才你推我拉地爬上岸,回过头时,心脏又回涨漫过岸边,三四百米高的蓝色浪潮轰隆隆朝我们的头顶压下来。竖亥法师转身用更大的呼呼声和愤怒的山崖心脏交谈。山崖的愤怒被这振聋发聩声音吓住了,浪潮渐渐退回原来的样子,法师转回身,才看见除了周培江之外的我们依然在原地等他,不禁大惊,愤怒地扬臂要我们快跑,与此同时,原本看来平息下去的蓝色冰火,突然撞破山崖心脏的外壳,像火山剧烈喷爆发出来,瞬间冲天而起六七百米高度,夹道两壁的石头也因它强烈的振动而哗啦啦掉落。老法师在后面掩护,我们慌乱中躲避着劈面而下的石头,往前拼了命跑出两三百米,喷发的蓝色火焰开始混杂着石头飞溅下来。

  “别被这些火焰砸中啦!”竖亥法师大声喊,但为时太晚,最先掉下的一团火焰已经接近我的头顶,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身后的李方贵扔下手中的剑,猛地把我向前推倒,那团火焰正好打在他头上,只见他全身立即覆盖一层蓝色水晶般的冰块,陈永叫喊着,和刘富宽抱起变成冰人的他从我身边跑过,与此同时,周雨江已经折回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因此我们并没耽误一点点时间,继续在石头与蓝色火雨之间,往徐徐而上的夹道飞奔。这样再跑了五六百米,我们终于躲过冰火飞溅的区域,喘口气的功夫看看身后还在喷发的蓝色火山,光柱直冲夹道顶端,消失在视线尽头。陈永他们慢慢把李方贵放在地上。我也突然觉得膝盖撕心的痛,踉跄几下倒在他的身旁。

  “你们叫破喉咙也没用的,他已经变成冰人了,不可能就这样醒来,把他带出去再说吧!”  竖亥法师取出一把草药嚼碎了敷在我的腿伤上,“腿骨没事,膝盖上的皮肉被磕破了点儿,先敷上这个会止住疼痛。”

  “嗯,这没什么大碍,”我爬到李方贵身边,大声喊他。

  “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大家趁心脏熔岩还未漫上来,快离开,”说时,只见我们后面不远的路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蓝色熔岩。陈永将两把鳞剑递给周雨江拿着,背起李方贵立刻开跑,周雨江和刘富宽回来扶我,我强忍住疼痛跑起来。熔岩往上漫的速度非常惊人,我们无论跑多快,它都紧随其后,直到爬过一个很斜的坡,它才远远地被我们甩开了。前面的路面愈加陡峭,并且挡着大大小小的石块,陈永和刘富宽背着李方贵艰难地往上爬。转过一道弯之后,看见周培江牵着吉良马等在路上。原来他在上岸之后立即来追吉良了,到快要爬坡的地方,发现吉良在那里等着我们,但夹道太窄,无法转身,周培江牵着它往前走,想找到宽敞的地方调转马头回来。但到这弯道时他才想起:转回去找到我们了,又怎么让马再转过头呢?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卸下行李,把李方贵放在马背上之后,我们前面的路要轻松多了,边走边给周培江讲他离开那会儿我们发生的事情。由于形式不再紧迫,心弦放松,我的腿痛也敷了药,不再那么疼痛。离蓝色光芒已经很远,前路陷入漆黑之中,找出此前的那把手电,很微弱的光照料我们继续走在这狭窄的过道里。前面变得单调乏味,老法师怕我们犯困了会想睡觉,便给我们讲远古时候的战争,那些被忘记的山山水水,奇珍异兽。再走很久之后,竖亥法师突然停下脚步,耳朵紧贴石壁听着。

  “发生了什么?”陈永问。

  “嘘……”法师示意我们安静,“我在听现在是不是到了晚上,”说着他摇摇头,继续带着我们往前走,走一会儿他就这样听一会儿。

  “快,你们快来,”法师也叫我们耳朵贴墙,隐隐地从石壁里传来咕咚咚的响声。

  “我们正在穿过山崖的胃,这声音是它在消化食物,说明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我们得在黎明之前走出山崖,找到避阴之处。如果太阳出来我们还在山崖里面,或者阳光照在李方贵身上,他就会融化掉,永远也救不了了,”老法师告诉我们,山崖的肠道在我们脚下的地底很深的地方,那肠道直接通往地心,地心靠吸食山崖的排泄物获得生存的能量。他叫再拿出一只手电筒来把路照得更亮。

  一直快步走着,大家都有些体力不支,但李方贵还是冰人,我们不能用他来冒被太阳晒着的风险,我以为法师,应该多少会有些法力,至少可以让我们不那么上气不接下气。但竖亥法师除了不断鼓励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用脚步测量大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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