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作真时四【满江红】
八阿哥绝望而绝情地大吼着:“我但愿没有额娘!”
“胤禩,我是你额娘啊,听说你今天要在这里做诗,额娘从早晨一直在这里等你,为了等你,还要受那些小宫女的气,额娘生你一回,你就这样对待额娘吗?十几年了,你从不进来看我,额娘传了几百次几千次谕旨,想见你一面,你就是置之不理,甚至你去惠妃宫里听到额娘来了居然能从后边门溜走,你这么绝情吗?额娘是出身低贱,可是额娘对你的心是跟那些有权有势的妃子们一样的,民间还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好歹托生在我肚子里,贵为皇子,怎么连狗也不如,嫌弃自己的额娘如此啊!……”良妃的声音苍凉悲愤,呜呜咽咽,痛哭着多年的委屈和不满。
“是!我连狗都不如!我有你这样的额娘,真的连狗也不如!我努力我发奋我无论如何都没有用,只因为我有你这个额娘,我这一生注定了无所作为,注定了无法跟他们那些皇子平起平坐,我被你带累到死,到做鬼也是个永世不得翻身的小鬼!我恨你!恨你!恨你!!恨死你!!……” 胤禩发狂的声音狂叫着,阴森森,冷飕飕。
这永巷的风啊!
永巷的风依旧冷飕飕地吹着,那些冰冻在风中的声音,渐渐飘远了。
可是初冬的风没有停,越刮越烈,越刮越冷。
帝玄烨的兴致被良妃的偶然打扰,气哼哼地回了宫,遣散了众阿哥,一个人生闷气,只留下采薇在身边伺候。颦如拖着疲倦的身子出了养心殿向东往延禧宫方向走。刚刚转过辰思门,就看到培茗气喘吁吁跑来,心急火燎地说:“启禀小主,快去永寿宫看看吧,良妃娘娘自杀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吓得她浑身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培茗赶快扶住她。颦如静静心神,说:“快!快扶我去永寿宫!”培茗赶快答应了一声,一边扶着她走,一边用哽咽的声音说:“主子,卍儿刚刚不小心冲撞了良妃,被内务府捆了起来,听说要处死呢!怎么办啊……”
颦如无心听他,随口应道:“行了,不会有事的!”。
永寿宫庭院已经站了十几个宫妃,德妃、宜妃、宣嫔、勤贵人、通贵人、襄贵人、密贵人,连同瑾庶妃子矝,还有悫惠贵妃,基本都来了。因为惠妃在静修,荣妃被圈禁,和嫔带着子佩及采薇侍驾,所以未到。
而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永寿宫主殿的回廊上,良妃已浑身血迹斑斑,她喘着粗气,痛苦地倚在廊柱上,依旧是刚刚那身凌乱的衣衫,小腹上插着明晃晃一把尖刀,刀已基本没入身体,血沿着刀把流下来,惨不忍睹。良妃伤处并非致命要害,却疼得浑身战栗,仍拼命咬着牙坚持站立着,眼睛里尽是凶狠恶毒的光茫。她嘶哑而神经质地一遍遍吼叫着:“要这肚子何用?不如戳烂了!生出这样的不肖子!我死!我去死!!我死了他就一切都好了!”
悫惠贵妃急切地喊着:“快去叫御医!快去扶她躺下啊!良妃妹妹,你别这样,什么事情好好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啊!”说着想走上去扶她。
“别过来!谁都别过来!”良妃的神情几乎疯狂,她的一只手从捂着肚子的刀把上移开,指向面前向走进她的宫妃和太监们。“不要过来!就让我死了吧!”
说着,她忽然两手猛地把刀从肚子上拔下来,随之一股鲜血喷射了出来,只听得“扑哧”一声,她一把狠狠地撕开对襟宫袄,将那把刀狠狠地插入胸口左上方,那里的乳房已经被箭射掉,留下一片丑陋的疤痕。
良妃的身子沿着廊柱沉重地滑到下来,倒在地上,只抽搐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只有她的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无神地瞪视着这个她看不明白的世界。
血顺着台阶,缓缓流了下来,延绵很长很长。
一时间大家都被吓得动弹不得,静静地呆立着。悫惠贵妃首先回过神来,悲凉地喊道:“去传八阿哥来!这里什么都不要动,就这样,传八阿哥来看!”
随着悫惠贵妃的声音,大家清醒过来,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哭了起来。
颦如无法承受这样血腥的事情,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也受到了刺激,急速地动了起来,她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迈出了永寿宫宫门,一步栽倒。
恰此时,帝玄烨得到奏报,带着和嫔、子佩等一干人,正赶来,却正好遇到颦如跌跌撞撞冲出来栽倒,帝玄烨急忙一把搂住她。
帝玄烨皱着眉头,问:“颦如,你没事吧?良妃……良妃她怎么了?”
颦如无法抑制地伏在帝玄烨肩上大哭起来:“万岁不要进去了。良妃她……她已经……太……太惨了!怎么会这样啊……”
正巧太监魏珠上来轻声说:“万岁,内务府把刚刚浣衣局的那个女孩子绑起来了,是不是正法?”
颦如闻言,急忙哭着,哀哀地说:“万岁,这宫里够血腥的了,不要再多了,求您,放过她吧!”
帝玄烨叹口气,说:“熙庶妃说得对,算了,打几鞭子,教训教训怎么对待主子,仍旧当差吧!”
帝玄烨还是走进了永寿宫。
颦如实在承受不了这许多悲剧和血腥,被扶回了延禧宫。
帝玄烨下旨,宫内消息不得外泄,良妃按照正常病逝安葬。八阿哥胤禩还是来了,摔丧驾灵,哀哀欲绝,加行祭礼,焚化祭物,寄托其身为皇子而不能侍奉于母妃左右的一片哀思,哀伤得半年后仍需人扶掖而行,一副孝子贤孙模样。但帝玄烨及众阿哥看待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一丝温情。
颦如头脑沉重地想:“这回,太子胤礽的位置应该是稳固了吧。这回,曹家的秘密应该是不会再泄露了吧!”她泪眼问天,这如许多恩怨纠缠,所为何来?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江南,那书斋中泼墨挥毫、诗酒花开的翩翩佳公子,是否仍记得我这落花飘零?
明春,是否还能到那葬桃花的时节?
“……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
宫廷在血腥后又恢复了旧日的平静,只是听不到了良妃尖锐的声音,只是储秀宫宫门紧闭再无往日欢歌,只是咸福宫香烟缭绕佛声喑哑,然而太子胤礽却仍在各种可能的情况下出现在宛馨面前,越发肆无忌惮。
茜竹殿门边,培茗正在得意地对红钰说:“咱这熙主子,压荣妃、废惠妃、灭良妃,大阿哥圈禁,三阿哥灰心,八阿哥雪藏,再次扶立太子,一颦一笑间风云变幻,刀光无影,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你看着吧,太子殿下如此感激不尽,哪一天万岁殡天,咱这熙主子,差不多就是太后啦!”
红钰低喝:“闭嘴!”
罢了,谁管谁心疼呢!颦如沉下心来,与瑾庶妃子矝一样,安心地等待着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前世的恩怨情仇,对太子胤礽恩情的回报,对曹家和外祖母亲情的呵护,对若容那一丝未泯的儿女情长,这深宫数载,刀光剑影,我也偿还得过了。
只除了,这滴不尽的血泪,不知要流到今生,还是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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