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诸芳散去之四【踏莎行】
慎郡王府位于京城平安里西大街中间路北,是当年允禧成人建府时雍正帝赏赐的宅子,如今已娶嫡福晋一人及侧福晋三人,并已有二子四女,家事和睦,万事兴达。更因自小与当今皇帝乾隆弘历一并在内廷读书,关系密切融洽,现已被任命正黄旗汉军都统,乾隆更是褒奖他“幼好读书,识见明晰,办理旗物亦属妥协”,甫一登基,即加封其为慎郡王,甚得信赖,将许多绝密危机之事均交由其处理,故此他近日异常忙碌不堪。
但允禧心中却并不尽如意。虽比起他的其他弟弟来,已是恩宠有加,但是宫内太监一日十几次千方百计找他到报曰“皇祖熙嫔娘娘身染贵恙,这几日已是水米不进,眼见着恐怕不好了”,允禧闻之,惊诧焦虑万分,却奈何脱不开身子进内亲自探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今日虽已散朝,偏偏乾隆帝弘历似乎想起什么重要事情般,单独留下了允禧,笑道:“如今事态未稳、险象环生,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今儿难得清闲些,二十一皇叔,咱们还像小时候一样,你陪着朕去御花园走走吧。”说罢转身对太监说:“你们都退下吧,只去传曹贵妃一人前来御花园侍驾!”然后笑对允禧说:“都是自家亲眷,你也无妨见见你这表姨兼侄媳,这亲眷关系,实在复杂啊!”
这御花园早已不同于康熙帝在日,原本的苍翠青葱、花红柳绿,由于雍正时一直居住在圆明园,在紫禁城的时日较少,因而已微微显得苍凉零落。允禧小心翼翼跟在弘历身后,心知如今万事紧急时分,许多朝堂地方上政务积压,弘历哪来的这些闲情雅致来看这前朝园林?不过是又有了要事急事私密之事罢了。他一边心中暗自窃喜当今万岁对他的宠信,皇族众多兄弟子侄,那二十二弟允祁、二十三弟允祜,与弘历也是年纪相仿、一起在内廷读书长大的,如今还不是被弘历看得似有如无、全不得重用?身为皇族子弟,如不能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如何对得起先君先父?但另一边却也心中踌躇,弘历如此郑重秘密,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想来一定异常棘手难缠!如今皇额娘身体不爽,原本打算进去探视,这事旨意下来去承办,恐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空了!
两人缓步慢性,各自想着心事,也无甚太多交谈。不一时,只见曹颖从那边旖旎而来。弘历急忙转还了忧心忡忡的神色,笑道:“颖儿,来见过二十一叔!”
曹颖急忙规规矩矩地扬起手帕蹲身施礼道:“给二十一叔请安!”
允禧也急忙闪身在一旁,低头作揖道:“贵妃娘娘吉祥!”
弘历笑着说:“皇叔别见外!这一礼你受之何妨!颖儿是代朕谢皇叔如今全力相助!当日之事,皇叔功不可没!”
闻此言,允禧更是心中惴惴不安,忙答道:“万岁言重了!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
弘历深深地看着允禧,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说:“皇叔这样说,朕万分欣慰。这次这些危难,若不是皇叔及熙皇祖母鼎力相助、早通消息,恐怕真的会风云变幻、不知鹿死谁手呢!”
“这……与皇额娘何干?”允禧虽有心理准备,但万没想到竟牵涉到自己皇额娘颦如。
“颖儿,皇叔是自家人,你且将事情前后经过,详详细细讲给皇叔听吧!”弘历道。
“臣妾遵旨!皇叔容禀!此事还要从熙皇祖母入宫说起……”于是曹颖便将颦如入宫、曹家李代桃僵、先废太子胤礽暗中隐瞒、颦如救下胤礽之女养在曹家、理亲王白头山蓄兵等事,详详细细说了出来,真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当日曹颖在江宁时年纪尚小,记忆不深,对颦如当日之事只是猜测而已,而入弘历府中后,与家人联系不多,只是与府内福晋、侧福晋一处,其中唯有如今已封为纯妃的苏召南之女湘玉最是要好,且两人均是汉军旗包衣出身,更是引为知己,许多细节,均是两人闲聊无事时,慢慢据猜测拼凑出来的,也并非全然准确。
但即便如此,亦足以震惊得允禧面无人色、心如撞鹿。
听得曹颖讲完,弘历面色沉重地说:“另有一事,朕来问你,你前日去荡平白头山之时,只是回奏山上三万人已被全歼,以你之见,那山上人马是否已是早已准备齐备?还是只是匆忙应对?当日是否有其他诡异之处?”
允禧心惊肉跳地说:“臣……臣前日上山,山上人当夜并无防备,所以才顺利完成圣旨,但兵器装备、人马训练,看来已是准备好了!至于其他……”正说着,那匪首临终前那句“你是二十一阿哥允禧?陈颦如之子?报应啊报应!”忽地在他耳边响起,他吓得浑身一颤,心知事体重大,急忙接着说:“并无其他诡异之事。”
见弘历面色沉重、满眼怒气,允禧早已吓得浑身战栗,急忙跪伏在地:“万岁开恩!皇额娘即便有诸多不是,念在她深得先皇恩宠,如今已命在垂危,求万岁绕过她吧!”
弘历面色缓和些,缓缓说:“熙皇祖母将朕自幼养大、恩情似海,朕定当反哺回报。只是这事关理亲王谋逆大案,更涉及先皇殡天之事,朕不得不详查!朕有些事情从未对人说起,此事这世上知道的人,总不过张廷玉等三五人,但人人都知道此事乃绝密,如有外传,必诛九族。朕不想令人去询问熙皇祖母、惊扰了她老人家静养,今日尚有两事想不通,还求皇叔指点迷津!”
允禧忙答道:“万岁有何旨意,臣无不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这其一,熙皇祖母深居内宫,与外界无来无往,她如何会知道这些消息?难道宫内暗中还有些什么不成?这恐怕只有皇祖母自己才能讲得明白;其二,先皇正值壮年、身体强健,殡天事出突然,理亲王与白头山如何会早有准备?难道他们能预知先皇大限?皇阿玛当日在园内炼丹的两个人,被朕关押后即可服毒自尽,可见他们早已知道为先皇所炼丹药究竟是何种东西,但即刻自尽除了畏罪之外,恐怕更是有背后主使之人。连熙皇祖母也并不能预先知道先皇何时殡天,那么是何人能在背后操纵此事?朕与颖儿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多少次,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还要劳烦皇叔将此两事理清,可好?”
允禧急忙磕头道:“臣领旨!臣必定肝脑涂地,查清此事。”
弘历叹息一声,亲自伸手拉起允禧,神色凄楚道:“还望皇叔能体谅朕!千万对熙皇祖母说得和缓点,莫要惊吓了她老人家!丹药之事,还是从炼丹人身上想办法去查吧,内务府记录中应该有许多线索,千万不要声张得许多人知道!你……你回去吧!”
看着允禧低头退下去,望着那孑孓而去、沉重苍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背影,弘历心中凄然,回身拉过曹颖的手,低声说:“颖儿,朕从前做亲王时,只是觉得你样貌性情酷似熙皇祖母,体贴温柔,小心谨慎,朕在你身边就觉得温暖安全。前日之事,你居然以己之力挽救朕的江山社稷,朕着实感动。”
曹颖轻笑,笑容平淡从容:“多谢万岁夸奖,臣妾愧不敢当。臣妾父系家族姊妹均相貌相似极多,熙皇祖母亦像极臣妾姑母,因而臣妾能得熙皇祖母福气,实乃万幸。”
弘历见她温和沉稳,又道:“如今皇后太过敦厚,娴妃又毛躁,朕知道你一向与纯妃交好,那你和纯妃要多留心,前朝未稳,后宫更不可有任何流言。”
曹颖急忙躬身答道:“臣妾必当尽心竭力。俗语云,家和万事兴,天家亦如是,臣妾不敢担保后宫永无纷争,但臣妾必当恪守本分,远离是非!”
弘历叹息道:“这是非,哪里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啊!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谁想到孙老保姆竟承受不了这些事情驾鹤西去了,朕心里也不好受啊!”
曹颖闻言,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谢万岁挂怀!但愿曹家从今后洗心革面、安守臣子本分、为万岁效力!”
“你兄长上奏说身体不好,暂时不肯去工部员外郎上任……你的意见呢?”弘历犹豫道。
“臣妾绝不过问国事!”曹颖急忙跪下,哀哀哭道:“当日之事,事出万急,臣妾绝不会因自身宠幸而逾越宫规。曹家之兴盛衰落,全在他们自身的修为!”
弘历哈哈笑道:“你真是解语花。不过你放心,朕绝不会亏待曹家。如此良宵,朕还去你宫里吧!”
曹颖低首笑道:“万岁已连续半月均在臣妾宫中,不如今日去看看纯妃姐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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