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带我回家
李凤鸾站在马车旁,背对着马车,极力压制着自己乱得一塌糊涂的呼吸。
林擎看了看李凤鸾,又看了看悠然下马车的陈鸣和,上前低声问道:“阿兄,公主生气了?”
陈鸣和小声回他道:“现在知道怕了,昨日偷听时就不怕她灭了你九族?”
林擎握着绣春刀的手动了动,“我爹让我去探探你们二人如今……如今到哪一步了。我其实都清楚,但是也得做做样子。”
陈鸣和轻声道:“我明白,你放心,此事她不知晓的。”
二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李凤鸾挪了一点点,耳朵正对着他二人的方向。
陈鸣和看着她的小动作,笑着上前两步,在她身前伸出手。
她看着他束在腰间的蟠螭纹玉带,脸颊刚散去的热气又聚了回来。轻哼一声,她还是乖乖伸手搭在他掌心。
陈鸣和今日一身绯色交领长袖袍,引得不少百姓侧目。
绯色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颜色,就连王公大臣也只有朝服一身绯色衣衫。陈鸣和并不想穿的这般招摇,耐不住她见他这身衣衫咽了五次口水,到底还是穿了。
二人衣衫精美华贵,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上下山的百姓自觉的靠在两边,让出中间的路来。
还是那个小僧候在寺前,“二位施主,偏殿有客。”
陈鸣和开口道:“不急,先去后山。”
他知晓她今日来,不单单是想求签,更是来见念柳最后一面。
那小僧没有带路的打算,任由陈鸣和带着李凤鸾往承恩寺内院走去。
穿过一个个门廊,眼前是一片柏树林,每棵树木上都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平安符。
“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花果。你亦可以理解为她已经羽化成仙,早登极乐。”
一棵树,容纳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那这望不尽的柏树林,坟山脚下烧不完的弃尸,得是多少个无棺木敛尸的孤魂?大卫都城尚且如此,那边陲野乡之处,又得有多少饿死、冻死、枉死的人?
“可要见见她?”
她摇摇头,“我有何颜面见她,有何颜面见这些枉死的百姓?何为王,受一方水土供奉,守一方百姓安居。我李氏守了大卫几十年,连汴梁的百姓都不能得一口棺木敛尸,遑论天下苍生?我护不住母后,护不住念柳,护不住娘亲,我以为我护住了李承衍,让他平安长大。可是到头来,他送我去和亲,我送他入黄泉。皇族重血脉,可这血脉之中,没有情。连对父母兄弟都没有怜悯之情,又如何怜众生?”
她垂首深吸了一口气,“莫说那些跟你父亲上过战场的将士们,便是我,都觉得愧对了你们陈氏用命守住的江山。多少陈氏族人葬身涧河关,他们甚至都未见过汴梁的天。马革裹尸还的是江北陈氏,酒池肉林的是谭阳李氏。我知晓你为何说你不做陈一鸣,陈氏和李氏之间,是天堑。其实,我可以不做这个嫡公主,我愿意做李氏的罪人。即便今日没得选,我必须做这个嫡公主,也不是为了李氏。”
她侧首看向他,“陈鸣和,当大卫的军马攻破岐京,你便是带我回家了。”
他要继承平旸王的爵位,要做江北陈氏的陈一鸣,她也是要去联姻的御国嫡长公主,她始终也都是谭阳李氏的李凤鸾,可那又怎样,守住了国,夺了城池,大卫可以同靖国合二为一,他们又怎算在两处?
他看向远处的山峦,“岐京和你,我都要。就算要担下江北陈氏这名头,我也不会舍弃你。若有一日,我真要反了,也只会是为你。你是亡国公主也好,他国妃嫔也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把你抢回来。”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做红颜祸水,原来是这般感觉啊。周幽王若是长成你这般模样,怕是不必为搏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了。”
“舍不得,就好好活着。”
她眉尾一动,“好。”
他心中叹了一声,不想她难过,故意岔开话题,“阿月,江北陈氏出身犬戎族,所以,褒姒见到我这般长相的俏郎君,怕是笑不出来。”
她诧异道:“先秦以来,好像很少有史书记载犬戎族了。若不是想看看褒姒是何模样,我也不会知晓犬戎一族。”
他勾唇无奈一笑,这倒是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怕是貂蝉西施,她也要比比。
“陈氏祖上自塞北南下至渌江边定居,非汉人。数代与汉人成婚,是为了隐藏戎狄出身。”
她恍然大悟,“难怪,陈一凛好像也比寻常男子高大些。若是出身游牧族,倒是不足为奇了。什么蛮夷戎狄,花还分月季、芍药,都是花,没什么区别。”
陈鸣和的耳朵动了一下,他侧首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见就走。”
李凤鸾回身望去,林晟从门廊处走出,俯身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平旸王。”
陈鸣和并未转身看他,只是面无表情道:“我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担不起林指挥使的礼。”
李凤鸾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引得男人不满的一眼。她露出十分标准的得体笑容,说道:“林指挥使不必多礼,皇城安稳半月,朝臣未起疑心,多仰仗您的威名,理应本宫前去贵府拜访的。”
林晟俯身更低,回道:“公主言重,臣,愧不敢当。”
李凤鸾拍了拍身旁人的手腕,“我去拜访言空方丈了,你们聊。”
她不知今日陈鸣和为何闹脾气,林晟说起来还是他的姨丈人,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陈鸣和回身看向她离开的背影,见到回廊处的小僧,他才放心。这承恩寺内的小径曲折,她是不认路的。
林晟上前两步,拱手道:“你与公主的对话,我听了大半,已不需我多言。”
陈鸣和伸手托起林晟交叠的手,“您是长辈,这礼晚辈受不得。”
林晟直起身,“林擎很爱往栖梧宫去,断不会是因为爱慕公主。他从小最喜欢听陈氏征战的故事,若是有什么能让他这么着迷,只能是陈氏了。公主唤林擎进宫那日,我已经有了猜测。她胆子大极了,就敢把那些老臣甩进诏狱。她想杀的是那些挑拨陈氏和李氏关系的旧臣,朝中大臣确实只有我敢。公主有气魄,够坦荡,我不该插手你二人的事,更不该让林擎去试探。”
陈鸣和摇摇头,说道:“陈氏今日的结局是无法避免的。将军最忌讳得民心,反与不反,同是一死。再贤明的君主也很难不忌惮这般的氏族,大势所趋罢了。很难说当年这些权力斗争,谁对谁错,所以我没有半分的不甘心。我知晓陈氏和李氏纠葛很多,我同李凤鸾的事,你们有顾虑是应该的,但无论何人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陈鸣和,是个好名字。情爱之事,我不会劝你。我起初只是怕你沉溺美色,今日窥得你二人对话,是我狭隘了。公主不是空有美色,你也不是会沉溺美色之人。世代恩怨同往后余生相比,算不得什么。你欲行之路,在你,不在我们。”
柏树林簌簌作响,山间的清风像沾了水的兵刃,湿冷寒意沁衫,却侵不得他们炙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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