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一往无前的他

作为「能思考的苇草」，人类在物质条件贫乏到极点的时候，会近乎本能地寻求精神方面的慰藉，以避免人格的崩溃。

  至于什么叫「物质条件贫乏到极点」，普通人可能会认为，银行卡余额算上小数点后两位也没有银行卡的密码长就算是物质贫乏，再坏的就是欠下你一大笔贷款无力偿还。

  欠缺想象力的人是想不出更糟糕的情况了。

  狄阡给出的答案是，「物质条件贫乏到极点」的人，连她自身是否能被视为「客观存在」都需要打一个问号。

  「狄阡」不是没有以她的名字开户的银行账号。

  她有公民身份编号，也有学生证，可以开设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账户，具备日常使用的功能。

  如接受任意额度的转账收款，小额消费，但大额转出等存在风险的功能需要监护人授权。

  这种账户可供用户使用到成年当日起往后半年。

  用户成年后需要凭身份卡把账户转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公民账户。

  「狄阡」的账户里真的一文不存。

  只因，狄阡苏醒至今，她很少碰上花钱的时候，与大小姐相关的消费行为默认用她给「狄陌」专设的账户，用起来没有违和感。

  想必以前「狄陌」以狄阡的名义活动的时候，花的也是「狄陌」账户上的钱。

  因此，狄阡直至今日才知道，「狄阡」的账户只是一个空壳。

  真亏银行能把她的账户留到现在。

  是该夸夸如今银行业的服务精神，比三十年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学姐！”施毅有些着急，“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学姐明明就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的人。”

  ——「真实」等于「客观」吗？

  “你口中的血和肉，送去医院检测一下，得到的基因比对结果，名为「狄陌」。”狄阡凄凉地笑着，鲜红的眼睛里水光闪烁。

  ——一无所有的我，即使是想要流泪，都必须借用「弟弟」的眼睛，流下的也是「他」的眼泪。

  “学姐！”施毅很着急，但高一就学过唯物论的他，对学姐所言无误这点，再清楚不过。

  狄阡不是没有想过，说服自己「穿越」也好，既来之则安之。不求像穿越小说的主人公那样轻轻松松混得风生水起，只求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即使要她「扮演」成已经消失了的「弟弟」。

  即使要她亲自去办理「狄阡」的失踪证明，两年后再去办理「狄阡」的认定死亡证明。

  苏醒至今，她好像一直在表演；而周围的一切人，好像也都是在配合她表演。

  “学弟，你说要私奔，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狄阡惨兮兮地看着身后的少年，在她眼中似乎变成了一根救命稻草，“说说看你的方案呗。”

  “这…”施毅迟疑了一下，见到学姐的眼神后瞬间抛下犹豫，“我们可以离开之江省，去京华市。等我大学毕业，不需要学姐工作也可以养活你。学姐不喜欢北方也行，我们去南方…”

  天真，太天真了。

  放在今天的华夏国，没有合法身份的成年人可谓是寸步难行，更别提遍布各大城市和主要乡镇的全域公安监控了。

  如果国家有意愿调查，每一位公民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行程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不然你以为华夏国「全世界刑事案件犯罪率最低」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不然为什么桑宋财团针对墨颖然的绑架计划需要筹划准备大半年，最后做得宛如儿戏一般。

  “我还以为你会想办法把我带出国呢。”狄阡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嘲笑，“比如像基德（《名蒸蛋柯南》M23）一样，拿一个防安检的大号旅行箱，让我一觉醒来就看到Merlion（鱼尾狮）雕塑喷泉…”

  “啊？”施毅愣住了，这种如今电影都不敢拍的操作真的具备可行性吗。

  从未走出过国门的他还真没考虑过。

  而且以外国在目前和可预见的未来，治安水平真的可以让他们安度余生吗？

  “你不希望吗？”狄阡的眼睛散焦失神，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旦出去，没有身份的我就只能依靠你了。而且我还能去暹罗国，变成真正的女孩子，陪你一生…”

  不可否认，随着学姐的描述，少年的脑中浮想联翩，即使是在比华夏国落后的小国，他们也能幸福地生活。

  但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很强。

  “学姐，”施毅无意识地倒退，“不，你是…”

  狄阡把学弟退半步的动作看在眼里，目光浅浅聚焦，“你有答案了，不是吗？”

  ——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狄陌」扮演的我。

  “不是的！”少年上前几步，想要抓住那只手。

  “啪——”

  结果被不留情面地打开。

  施毅左手抓着被打的右手手背，很疼，钻心的疼，很快就开始肿了起来。

  也是啊，这是「狄陌」打的一巴掌。

  「狄陌」是何许人？是能像特工电影里的主角那样，潜入敌方中心地带，单挑十几二十名彪形大汉的存在。

  吸引他的，究竟是「狄陌」，还是狄阡？

  施毅记忆中的「学姐」，神秘、深邃、强大、温柔。

  而眼前的狄阡，坦率、敏感、脆弱、执拗——就像遇见「学姐」之前的他一样。

  “如果你没有答案，就不会故意把郑同学和王同学的名字说反；如果你没有答案，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对月考的记忆。”狄阡无情地点破。

  救命稻草，成语词典上的解释就是「比喻危急时刻慌乱地采取无效的办法」。

  「无效的办法」呢，贴切，太贴切了。

  “不对！”施毅大步向前，不计后果地将小小的身影抱在怀里。

  冒着被一脚踹进钱塘湖的风险。

  好在怀中的身影只是轻颤了一下，便低下头不动了，并没有反抗。

  “学姐，你说的没错，起初吸引我的你和现在的你，固然有着许多不同之处。”少年沉声细语，“但任何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畏惧改变，只会变得更糟。”

  “我不是「他」，我和「他」是不一样的…”狄阡垂着眼睛，小手攥紧了少年的衣领。

  “是的，我憧憬的是「他」，我心疼的是你。”施毅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真的好小一只，甚至不知道体重有没有他的三分之二。

  这样的她，真的应该是那个能与一群大人斗智斗勇还不落下风的厉害学姐吗？

  ——当年的「你」帮助我成长，如今我也愿意陪你再长大一次。

  …

  夜晚。

  水印御景，别墅区。

  “这孩子，怎么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冉芷欣担心得有些难以入睡，狄潇眉头紧皱地在走廊来回踱步。

  按照墨颖然的要求，他们没有主动联系狄阡；反倒是如果狄阡回来得早了，狄潇还得想办法把她支出家门，替大小姐和木槿笙的「准备工作」打掩护。

  “潇叔叔不必担心，天黑之后，墨家的安保已经部署在他们附近五十米范围内。”墨颖然再次确认了一下前方发回来的照片信息。

  “施毅那小子看着是挺正经的，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吧。”狄潇是真没想到。

  “当然不会，请潇叔叔放心交给我，好好休息便是。”墨颖然淡定从容地笑着。

  她当然知道下午在奶茶店和钱塘湖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对她来说，这一切都不是「出格」。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预备、预设之中。

  ——衷心感谢你，施会长，帮我凑上了倒数第二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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