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姑奶奶
最疼我爸的小姑，我的小姑婆要回国了！
这是我们家近期最热烈的话题。
我爸和我姑妈激烈讨论，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就此作罢。
也不知我姑妈是被我妈发虎威给镇住了，还是她良心发现了，自那之后，她始终没跟我妈打过照面。
这次他们的小姑，我的小姑婆回国，她自然也照样没跟我妈提过只字片语。
但是，事实再次证明，我还是太缺乏社会经验了。
我的小姑婆一下飞机，就被我姑妈马不停蹄地给送到我家来了。
而那时，我爸正在我妈的监督下做康复锻炼。
对我姑妈的先斩后奏，我爸即便认命，也要当我妈面抱怨我姑妈几句。
“你都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吗？”
“我早都跟你说过了，你那儿有空房间，而且小姑向来最疼你！你就把小姑当咱爸一样孝敬，爸也会高兴的！”我姑妈的狡辩能力真是世界顶级。
“老婆，真是抱歉，我小姑从国外回来了，她都在国外待了快二十年了。就一个儿子，当年也是为了让儿子在国外买房成家，把自家房子都卖了。没成想，现在上了年纪了，又觉得国外不适应了，就又嚷着要回来了！暂时也没地方住，我姐就给送咱家来了！”
我妈认真仔细地聆听着，思索着。
“老婆，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就给送去酒店住！”
“你说了算！”正话反说是我妈的拿手好戏。
我爸一时愕然。
然而，烽烟四起的场面却是在圆圆回来以后。
“妈妈，你咋回事？说好了今天陪我打球的，你咋又让我哥去接我了呀？”一进门就叽叽喳喳不停嘴是圆圆的风格。
当她看到我妈系着围裙示意自己噤声时，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同时悄声道，“我爸这会儿睡了晚上还睡不睡了呀！”
“子阔，你没跟她说呀？”
我讪讪地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知道该咋跟圆圆介绍这位让我家暗流涌动的不速之客。
“啥情况？”圆圆更加诧异。
“就是，呃，”我妈力争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清楚这样的关系，“你爸的亲姑姑回国，暂时要住咱们家几天！”
“我爸的亲姑姑？那就是，姑奶奶？”圆圆很快理清了关系。
“嗯，对！”
“我不喜欢姑奶奶！”
我妈慌忙去捂住圆圆的嘴巴，只可惜，她还是说了出来。
身后传来动静。
我们娘仨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小姑，您怎么起来了？”我妈连忙挤出笑容迎上去，却被我姑婆直接忽略掉了。
“你是谁？”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圆圆。
圆圆显然是被这样的初次见面给镇住了，只是瑟缩着往妈妈身后躲了躲。
“小姑，这是我的女儿，叫圆圆，没咋见过世面！”
“姑婆，圆圆可乖了！”趁我妈安慰圆圆的同时，我连忙打圆场。
“你，过来！”她也不理会我，直接招呼圆圆靠近些。
可是圆圆已将小小身体全部缩进我妈的“包裹”中。
“你刚说你不喜欢姑奶奶，是说的我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姑，小孩子说话没个准头，小姑您别误会！”
“小孩子说话才最真实！”
“呃，”我妈被噎住。
“姑婆，您要是睡醒了我就带您下楼转转吧！”
“唉，子阔，姑婆这么老套的称呼可不许再叫了，感觉都给我叫老十几岁了！嗨，中国人啥时候能不这么老套呀！”
我不由得怔住，恨不能当场风化掉。
“姑……”
“No no no!请叫我Miss Hong！”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让我顿时哑口无言。
圆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妈连忙禁止圆圆的一切言行。
“你笑什么？”
再度被拎出来，圆圆颇有些大义凛然地道，“解放前的人，才叫Miss张、Miss王呢！”
“圆圆，别没大没小的！”
“唉，这小丫头机灵！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解放前’？”
“中国人都知道呀！”
“好好好！发音也好！来来来，这个，”我姑婆说着便将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递到眼前，“送你啦！”
“小姑，实在不好意思，小孩儿说话口没遮拦！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孩不适合！”
“唉，真是悲哀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国人怎么还是改不掉这推让抠搜的穷毛病啊！来吧，小孩儿，拿着！”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圆圆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连忙暗暗给我爸发信息，请他赶紧回来“灭火”。
“你，不喜欢我？”
“我能说真话吗？”
“圆圆！”我妈仍试图阻止圆圆。
“唉，你系围裙是不是做饭呢？那就快去做你的饭吧！我跟这个小丫头聊聊天！”
不给我妈任何赘言的机会，便将她打发去了厨房。
“说吧，为什么，你不喜欢姑奶奶？我不喜欢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要听真话！”
“我，”圆圆看了眼呆头鹅一样的我，“我不喜欢我奶奶！”
“为什么呀？”
“因为我奶奶不喜欢我！”
“你奶奶，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因为我奶奶嫌我是女孩，是累赘，是个拖油瓶！”
“哦，好像也没错！”
“姑婆！”我连忙郑重提醒姑婆注意分寸。
可是圆圆终究还是捕捉到了自己关切的。
“你也不喜欢你的亲孙女吗？”
此问一出，姑婆脸色渐变了严肃。
“只要是我儿子的孩子，不管孙子孙女我都喜欢！”
“圆圆，你该写作业了！”我连忙招呼圆圆去书房。
“那你喜欢我哥哥吗？”她却语出惊人，句句都在试探。
“子阔是我哥的宝贝孙子，我哥不在了，我当然会替他疼爱他的孙子呀！”
“哦，我懂了！”
我爸总算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了初次见面就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吃饭时间，姑婆还是爆发了她的“洋”脾气。
“哎呀，那个，大伟在养伤，不能吃油腻的，要以清淡为主，最好都不要见油！”
我妈抬头，正迎上质问的目光，便讪讪地回应，“哦，好！”
“你也别觉得委屈，大伟妈去世的早，大伟和燕子都是我和我姐帮忙拉扒大的！还以为丁丽能照顾大伟一辈子呢！”
“小姑，我是大人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了！”我爸及时补充解释，“你还是多吃点菜吧！”
“中午那家的菜，简直就是拿油煮过的嘛，这在国外那就是天灾一样的饮食啊！这可是要命的！”
“好，我记下了！”我妈面无表情地回应我姑婆投来的质询的目光。
“妈妈，那个，”圆圆突然张口问道。“阿Q是中国人写的吧？”
“圆圆，安静吃饭！”我妈立刻阻止圆圆自由发挥。
“我同桌竟然说，阿Q是汤姆·汉克斯的作品！”
“别人爱咋说就咋说吧！你好好吃你的饭！”
“难道，不是汤姆·汉克斯的吗？”姑婆即刻插话。
“小姑，阿Q是鲁迅先生的作品，《阿Q正传》里的主人公。”
“哦！”不知是姑婆不记得了还是没听过这篇文章，总之，她终于闭了嘴巴。
我爸一头雾水地看看我妈，再看看圆圆，也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
饭后，我爸刚拿起碗筷准备送往厨房就被姑婆给叫进了书房。圆圆则心事重重地帮妈妈收拾碗筷桌椅。
我啥忙也帮不上，只好无所事事地窝在沙发上跟我的“同袍战友们”互相调侃。
“妈妈，我想出去走走！”圆圆突然将手中抹布撂到桌上。
我妈看了眼圆圆愤怒的小表情，淡淡地应声道，“好吧！再等我两分钟！”
“我想一个人静静！”
“妈，我陪圆圆去吧！”
“不用！”圆圆拒绝了我的好意，“我想一个人！”
说着，她便往门口走去。
见状，我连忙招呼我妈，“妈，我来吧，你还是赶紧跟上圆圆吧！”
我妈愣了会儿，才边解围裙边叹息道，“那就麻烦你了！”
“妈，别客气！”
“妈妈，我，”一出楼道，圆圆长长地舒口气，“我们还能回到只有我和你的时候不？”
“嗯？”我妈大概能猜到圆圆的心意，可她的问题，她还真不敢回答“能”或“不能”。
“不管到哪儿，我都是累赘，是拖油瓶！”
“别瞎说！”妈妈这才阻止道，“你是妈妈拿命换来的，妈妈的心肝宝贝，只要我们母女俩不抛弃，不放弃，别人谁也别想给我们分开！谁也别想嫌弃我的宝贝！”
“妈妈，难道你忘了吗？以前家里那几个姑奶奶，她们也是这么说我的！”
“嗯？”
“她们说我一个女孩子将来也没啥用，给那个奶奶说悄悄话，让你赶紧生个儿子！她们还说，你要是不生的话，就让我爸跟你离婚！”
我妈这才恍然。
她早将这事删除了，如今却在圆圆的感伤下再度苏醒。
“有血缘的亲戚都这么不喜欢我，这个姑奶奶，连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她不喜欢我，我连生气都不敢！”
“圆圆，”我妈这才正视圆圆所面临的精神困扰，“再伟大的人，也会有不喜欢他的！我们不是钞票，真的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也没那必要！”
圆圆依然伤心，“可是，她也不喜欢妈妈呀！”
妈妈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服她，圆圆便再次感慨道，“妈妈不是曾经跟甘阿姨说过，要是公婆不喜欢，最终丈夫也会嫌弃的嘛！”
“她只是你爸的姑姑，没关系的！”
“可是她明里暗里地提醒大家，她就跟我爸的亲妈一样嘛！她也亲口说了，喜欢哥哥，是因为哥哥是她哥的心肝宝贝，所以她也会像心肝宝贝一样喜欢哥哥！”
“是吗？”
“我就问她，喜不喜欢她的孙子孙女？你猜她咋说！”
“咋说的？”
“她说，只要是她儿子的孩子，孙子孙女她都喜欢，因为有血缘！”
“哦！”我妈陷入沉吟之中，静静地聆听着圆圆的发泄。
“为什么我的亲奶奶就要嫌弃我是女孩儿不喜欢我呢？”
我妈屏息凝神，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所幸，圆圆还在继续伤感着自己的伤感。
“所以，妈妈，我是你的累赘！”
“宝贝，千万别瞎说！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心肝肉！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可以了！”
“妈妈，我好想回到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啊！那时候，我真的快乐！”
“那你现在，不快乐吗？”
“妈妈说过，自由和快乐都是有条件的。要是我不符合你的条件，你会不会也抛弃我？”
妈妈不禁将这个小身板揽入怀中，“妈妈是永远都不会抛弃自己生的小宝贝的！”
“妈妈，那我们，能不能搬出去住？我不喜欢家里多个奇怪的假洋鬼子！”
“圆圆，”我妈不禁笑了，其实早在圆圆提起《阿Q》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了圆圆要说的是这个词。
“其实呢，妈妈带着你，我们可以随时搬出去另住。但是人生在世，感恩是人品的基础保证。这个姑婆呢，是爸爸的长辈，也一直很疼爱爸爸。现在呢，她的儿子在国外定居了，老奶奶一个人回到国内就叫做空巢老人了，这种情况，她的内心难免孤独，言行肯定也会怪异。但是爸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圆圆是不是比亲爸还要好啊？”
圆圆点点头。
“所以，既然这位姑奶奶是亲手抚养爸爸长大的人，就像爸爸的亲妈一样了，我们对她好一些，是不是就等同于替爸爸尽孝，让真心疼爱爸爸的人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是她快乐了，我就要哭了！”
“为什么？”
“她把我床都占了！我睡哪儿？”
“那，要不然，你睡书房？”
“不行，我要睡哥哥房间！”
“那，哥哥睡哪儿？”
“哥哥不是有自己家嘛！”话音刚落，她想起什么，“唉，哥哥家里不是有很多空房子嘛！那个奶奶为什么不住哥哥家呢？”
妈妈叹了口气，“姑奶奶年纪大了怕孤单，哥哥一周也回不来几次家，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独自留在家里也挺不人道的对不对？”
“白天让她过来吃饭，晚上睡觉在那边，反正也不远！”
“嗯，圆圆，这事呢，毕竟是爸爸的亲姑姑，所以呢，最终还是要由爸爸来决定！你先忍耐几天，让妈妈再想想办法！”
“她不是有儿子嘛！她儿子干嘛不回来啊？”
“她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定居到外国了，以后就是外国人了。但是姑奶奶却是中国籍！”
“中国这么大地方都没他工作的地方吗？非要去给外国工作！什么脑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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