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拨正38
停云端坐于步辇之上，目光幽凉看着前方退避两道的宫人。
她如今瞧着这座城步步危机，煌玉受伤后她始终心里发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一行许久，辇轿缓缓落地，轻微的木底石砖碰撞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停云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漆如黑墨的铁狱，脸色沉了几分。
她自袖口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拿在指尖轻轻晃动着，里头装的是问心蛊。
问心之下，恶意无处遁形。
她要去审姬无生，她的好师父。
黑狱之门重重开启，门内是光亮也不可照透的稠黑，阴风阵阵自其而出，似无尽极冥之地的恶鬼残魂带着腐臭和幽冷的气息扑向生人。
她曳着莲裙缓缓往门里走去，没入黑暗。
阴冷潮湿的甬道中烛火凋零，停云快步走在四通八达的窄道里，莲华长裙轻轻摇曳，带起阵阵阴冷的香风。
石狱牢房厚重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门外葳蕤的光亮照进漆黑一片的房中，狭小的空间下，一老一小齐齐用手遮住了脸。
光明不至的牢中长时间不见光亮的双眼刺痛，阿袅又开始呜咽了。
停云脸色沉下几分，转眸翻了个白眼。
身后的狱卒燃起火把，替她照着脚下的路，停云踏步下了石阶，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一老一小。
“你又来做什么！”阿袅似乎适应了光明，她抬起头愤恨的瞪着停云，
停云冷哼着走到她面前，定眸瞧了她许久，终在阿袅嗫着嘴唇又快哭出来时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把人往外拖去。
她拎着阿袅不顾她挣扎乱动，丢到了门口石阶边，冷眼看着她：“把她关去泥犁殿。”
阿袅尖叫着咒骂着被狱卒拖走。
停云缓了一会儿，方才用劲眼前又发黑了。
许久后她才抬眸看着皱眉不语脸色奇差的姬无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姬无生半垂下眼帘，撤去了望着停云的目光，依旧沉默不语。
他知道停云此番前来定是来兴师问罪的，蛇蛊惨死的那刻他便知晓了，蛊意相断的太快，定是两败之局。
煌玉一定是死了。
停云眉眼渐冷，霜寒染入眼底，她上前两步不由分说的捏住了他的脸颊，另一只手从腰封中取出瓷瓶，放到嘴边，尖牙一咬扯下封盖，将里面装着的问心蛊倒入姬无生口中。
他一惊，捏着停云的手想逃。
可老态残破之身，无法抵抗盛怒之下的停云。
他被迫吞下了问心。
一时间满腹的捣海摧山将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停云眼底轻烁，她红着眼眶蹲下身看着眼前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师父。
她是自私的。
任何人胆敢挑战她的王权，那就替她的王权填命。
谁也不例外。
谁也不要妄想毁去她的一切。
她眸色冰冷，眼底最后一丝温情被压进水雾之中，随着她闭眼，水雾消散，温情也不复存在。
再睁眼时，姬无生已经熬过了一波蛊毒，此刻正如离水之鱼，极力张着嘴喘息着，瘫软在地上。
停云将他扶起，靠在石墙上，凤眸凛凛的看着他：“为什么对煌玉下杀手。”
她想到了那日煌玉逐渐在她手里失去生机的恐惧，痛彻心扉。
姬无生惨然一笑，额间冷汗不断：“你为了一条畜生给师父喂问心蛊吗？”
停云眸中幽沉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不喂问心，你会说实话吗？”
姬无生垂下眼眸，苍白的发丝坠遮在脸上，将他的表情掩在昏暗中。
停云本不想再次催动蛊虫，可他沉默不语，一看就是不想说的模样，无奈之下，她脸色阴沉的看着他，唇边咒喃轻吐。
蛊虫受召开始发挥作用。
姬无生蜷缩起了身体，冷汗不断如雨下，他颤抖着咬紧牙关，依旧什么也不肯说。
停云怒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凤眸狠厉的瞪着他：“说！”
姬无生最终还是没有抵住问心的摧残。
问心之下，鬼蜮遁形，言灵如法，必出真章。
“煌玉必须死！圣蛇不可再养了！”姬无生苍白无力的唇不断抖动着，剧痛席卷着四肢百骸，以至于他的声音也颤栗。
闻言停云一愣，随即更是怒火滔天：“你胡说什么！”
当年圣蛇是他指导着炼的，如今要她毁了圣蛇也是他。
姬无生局促的喘息着，他抬起浑浊的眼珠看向停云：“南疆出现的第一条圣蛇，和煌玉一样转瞬长大，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它的主人对它疼爱万分，享受着一切圣蛇带来的利益与权利，可久而久之蛇越来越大，越发难以控制，最后圣蛇发了狂，吞噬了主人屠杀了整座城，南疆险些因它而亡，它嗜血吞肉像贪欲之鬼不断蚕食着四周一切活物。”
他捂着心口，痛苦的闭上了眼眸，缓了几息后接着说道：“后来有蛊师救世，炼制出与血蛊相克的蛇蛊，以蛇蛊之毒血腐蚀血蛊之坚锐，圣蛇之危方解，后世为避免圣蛇之祸，只要有王朝养出圣蛇就都会备下一只蛇蛊，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圣蛇身死之日。”
停云眸间震颤，听着他的话不免心下悲凉。
圣蛇的遭遇和她母妃的遭遇不就如出一辙。
借着他们本身的强大带来足够多的利益后，将其抹杀，死后还要背上祸世之骂名，世人只记其恶，全然忘却了他们曾经也是救世之主。
停云闭上水雾弥漫的眼眸，将心疼遮入眼底。
“你听为师一句吧，煌玉早晚得死，与其日后情深义重不如眼下当断则断。”
姬无生沧桑的声音似破败之音响起在昏暗狭小的牢房中。
这番全解落进停云耳中却是刺耳无比。
她睁眼抬眸，目光冷锐而坚定的看着他：“煌玉不会死，没有一条圣蛇会死。”
姬无生听了这话后，激动了起来，他激烈的咳了起来，指着停云半天说不出话。
她什么意思？他花了极大心血精力炼制的蛇蛊，没杀死煌玉？
停云眸色幽森，盯住了他：“蛇蛊之秘，世间可还有旁人会？”
姬无生摇了摇头，整个人沉浸在失落之中。
停云接着问道:“那你可曾将蛇蛊炼制之法告知旁人？”
姬无生咳得眸光黯然，失去了浑身力气，倒在地上，沙哑着嗓音：“不曾。”
闻言停云心中稍稍安稳，如此便好，事态还在可控之中。
思量间，姬无生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停云转眸看着自己腕间那只骨瘦崎岖的苍手，心中猛地一疼。
那只手无数次牵着她，带着她在山林沧海间寻草问药，一次次将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递给她，温柔的替她遮过风挡过雨，将他毕生所学都倾注在她身上。
她做错了事，他也从未责骂过她，反而笑呵呵的替她收拾残局，教她下次该如何做，才能密不透风，万无一失。
曾经她也是他心中之重。
停云想不明白，万般思绪比寒池之水还凉，将她吞噬在彻骨透寒之中。
“绾绾，你听话，不可行逆天之举，煌玉不知何时发狂，届时你该如何自保？它那般强大，比所有南疆历史上出现过的蛇都要强大啊，你没法子赢的，只有如今趁着它尚有理智，杀了它，万事无忧。”
不过片刻之余，他又似乎苍老了几分，发丝雪白面色苍苍，他几近哀求的看着停云，眼底皆是期盼与那些停云看不明白的情绪。
“逆天之举？”她收回思量，冷笑起来。
姬无生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禁一愣，苍唇颤抖的想说些什么时，就被她打断了。
“我偏要行逆天之举，天有何惧！”她低身靠近姬无生，反客为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只要我想，天奈我何？”
停云眸中有幽光跃动，眉眼间皆是睥睨狠戾。
她要当就当不惧天地的人皇至尊，而非天子之傀。
见状，姬无生知道她油盐不进了，失望的闭上了眼眸。
停云松开了他的手，沉沉看着他许久才开口。
“师父……”
面前的老人浑身一抖，随后猛然睁眼看着停云，眼底是微光璀璨。
“谁敢动我珍视之物，我定叫他百倍奉还。”她眸间映着葳蕤的火色，将那些跃动的灵光似流光流转于眉眼。
姬无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皱眉摇着头。
她在警告他。
“可煌玉发狂，你又准备如何应对？”姬无生低着头，明晦不定的问道。
停云哼笑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间万物皆有相克，蛇蛊之克是为何物？”
问心之效下，姬无生哪怕牙冠咬紧也依旧逃不过，口齿不清的说出了三个字。
停云心头一跳。
姬无生说的是，化生蛊。
他抬头看着停云的脸色，知道她已经听懂了，索性也不在隐瞒。
“化生之蛊乃蛊中之圣，唯有此蛊方能克化蛇蛊。”
煌玉未死，她定然是炼出了化生蛊了。
姬无生眸露欣慰的看着停云，果然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你将化生用在煌玉身上，那你的母妃怎么办？”姬无生靠在石壁上，虚弱的喘着气，“我记得你当初执着于此，是起念于你阿娘啊。”
停云眸色沉沉：“我能炼出第一只，就能炼第二只。”
闻言姬无生又着急了起来，他挣扎的坐起身，双手猛地抬起抓住了停云的肩膀：“可别做傻事！化生蛊不比别的蛊，它行的是逆天之法，养的是已死之人！蛊师炼它等同与天借命！多少强大的蛊师穷极一生也不过只能炼出一只，你竟异想天开还想再炼！不要命了吗！”
停云蹙起了眉，她定眸看着眼前不成样的老人，缓缓开口：“可我吃了血蛊。”
姬无生愣住了。
随后整个人开始后怕颤抖起来，他双手捂着脸，呜咽成声。
姬无生万万想不到，她大胆至此，血蛊入体以心血灌养，如此消耗她还能活多久……
怪不得，从前不见她用虫笛就能召唤煌玉……怪不得啊！
她吞了血蛊，人蛇相通，意随心起。
“怎么？阿袅没告诉你吗？”停云歪着头半垂着眼帘看着他，柔声道，“那日她进了雷狱，冲撞到了正在蜕皮的煌玉，圣蛇蜕皮之时最为脆弱，风吹草动也能致命，没办法啊，总不能看着煌玉去死吧，血蛊需要血肉滋养，我就只能将它吃下，用我的血肉养着它。”
姬无生抖得更厉害了，他将头埋在手掌心里，口中不断传出含糊不清的怒骂声。
停云听不清他到底在骂些什么，想来是在骂自己吧。
毕竟吞吃血蛊这种疯事，换谁听了都得骂一句作死有病。
姬无生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几近癫狂的抓着停云：“圣蛇不死血蛊不亡！它会日积月累的在你体内逐渐吃空你的！煌玉……一定得死……”
停云怒然拂去了他抓着自己的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冥顽不灵！既如此余生便在此间过吧。”
她眸色沉幽，泛着寒光凛冽，转身踏上了石阶。
石门轰隆，将光明隔绝，也将姬无生那一句句撕心裂肺的呼喊压在黑暗中。
停云刚出石狱，转头就看到了站在石门边沉默不语的狱卒。
那狱卒举着火把，大半张脸映在火光跃动之下，诡异极了。
停云眉眼蹙起，带着幽幽寒意扫了他一眼。
就算他是来汇报阿袅关押好了，也不该站在视角遮掩处，方才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多少。
她心底缓缓升起了一股危机感，眼下别无一人，此间之余他们两人僵持着。
停云脚步未动，眸色阴冷的看着他。
而那狱卒依旧是方才那副诡异模样，他勾着唇角看着她，眼底漆黑跃着火光。
她沉着双眸，静静不语，心中一动呼唤着煌玉。
此人定有大问题，只是他不动，停云也不敢动，她不会武功贸然动作只会白送性命，唯一能自救的，只有拼命催动血蛊，召唤圣蛇。
雷狱之巅的深潭寒池中，原本陷入沉睡的煌玉猛地挣开了赤黄竖瞳，明亮的蛇瞳中迸着焦急的怒意。
停云有性命之忧，它感受到了血蛊正在呼救。
煌玉自池底啸然而出，一声震彻雷云紫电的蛇啸响起。
泥犁殿中，停云被狱卒逼到了处刑石台边上，他将火把丢在了地上，面露邪笑的看着她。
“帝姬！”
泥犁之侧的石狱里，崔晔正在狭小的石栅间伸着手极力像她的方向探着。
停云看了他一眼即刻转头，她紧抿着唇，脸色微微泛白，最近频繁催动血蛊，心血已然有枯竭之相，再来几次她怕是神仙难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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