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拨正35
停云自觐月殿离开后直径回了寝殿，她带着满身疲惫褪去外袍靠在窗边的软榻里，目光幽沉的看着远处的十万大山。
那封信依旧是加急的，不日便能抵达临安。
说来也是好笑，明知她的气性如何，平帝还敢将心腹派出，扣了两员大将不说又折了两位宰相，真不知说他什么好。
想着想着停云笑了起来，他该不会觉得派了两位宰相来迎她，是为了彰显他平帝有多重视她，多在意她吧？
她笑着摇了摇头，眼底皆是哂嘲之色。
暮风宛宛，将山中的清浅舒凉卷进王宫，风过缱绻将她拥了个满怀。
她沉在清风中，缓缓闭上了眼眸，眼底的思量在此刻化作满室轻袅，随风而散。
得好好休息了，再熬下去身子都要垮了。
她扯过软塌椅背上的毯子裹在身上，像只警惕又困倦的小猫团在角落逐渐睡去。
窗棂未阖，有轻花碎月从窗洞跌落，铺洒满地馥香灵韵。
停云一夜无梦睡得极安稳，破晓之后天际金橙，晨光携着雾岚透破十万大山。
黑夜消散，白日将明。
她伸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光亮，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大大的哈欠从软榻里爬起来，困意昭然的坐在榻边醒神。
摇摇欲坠之际，风鸢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将险些坠进大梦中的停云喊醒。
“娘娘您醒啦？”
她端着一盆热水进门，将铜盆放在软塌边的檀木圆架上，拉过架子上的布巾轻轻落进水中，她将柔软的布巾沾水后拧干，轻轻敷在停云脸上。
停云伸手擦了擦脸，热气腾腾的水气将她原本就没压住多少的困意又勾了几分起来，她瘫软在软塌里，一动不想动，仍由风鸢替她擦拭着身子。
风鸢动作又轻又缓，湿软的布巾一下一下的划过白润如玉的肌肤，将一夜的清风素月擦拭干净。
停云昏昏沉沉之际，十万大山中隐隐传出来一声蛇啸。
她猛然睁眼，腾身坐起双手拉住窗台探身出去，凤眸幽冷直直盯着那片如碧潮覆山的苍郁林海。
风鸢也一惊，紧张的看着窗外。
那声蛇啸，不似圣蛇的声音。
停云眉头紧蹙，沉下心感应着煌玉的动向。
煌玉在寒池之中缓缓探出头，回应着她。
它也感受到了那声不合时宜的蛇啸了，不安的扫动着尖利的尾巴，号召着四散雷狱撒欢的其余七条圣蛇。
停云转身，快步走到了床架边拿下外袍和银冠就往身上套，修长如玉的指尖从腰封处一勾，将一柄血玉短笛横在指尖。
她疾行出了室内，站在了露台上眸色阴沉的看着外头。
那声蛇啸似乎出自仙踪林方向。
血玉短笛横于唇下，无声之乐自空洞而出，召唤着远处的圣蛇。
能发出这般动静的蛇，定然得和煌玉那般大小了，只是她不明白，还有谁能养这条蛇蛊。
煌玉从林海中腾飞而来，血色长躯映着白日辉光泛出肃杀凌厉的寒意，它于露台前停下，低下异骨交错的蛇首，等着停云站上来。
停云收起笛子，握住了煌玉额间的异角，转身对着风鸢道：“命令金甲军守着王宫，非本宫令不得出。”
她踏上蛇首之时，煌玉迅如雷电一下便闪得无影无踪。
停云隐在巨蛇异骨之下，避开了令人窒息的风，她将另外的蛇分散于南疆各地，她怕有不轨之人起谋反之心。
她蹙着眉沉思着，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她漏杀了哪个该杀的。
但这声蛇啸，又是从何处而来……
停云于煌玉蛇首之上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愈发逼近的仙踪林，巨大是蛇神像屹立在青翠林海见，飞瀑直从天际下，虹光遥遥透神辉。
蛇神像上青苔点点，像极了一片片苍鳞覆盖在石像上，蛇首之上和煌玉一样，有狰狞交错的异骨，只是这石像瞧着比煌玉他们多了几分肃穆庄严，没有煌玉那种肃杀恶念。
煌玉尾下生风，眨眼间就到了仙踪林。
一人一蛇停在了仙踪林蛇神像前的大片空地上，停云凤眸冷冷环视着四周，探着风吹草动。
四野皆寂静，风声杳杳雀鸟哑然。
停云扶着煌玉的头，轻轻拍了拍它鼻尖。
煌玉会意，仰天长啸，一时间蛇啸震彻十万大山，群鸟惊飞起，山海寂无声，天地间似只余那声叫人神魂皆颤栗的怒啸。
一啸歇，大地隐隐微动，停云眸色幽森的看着石像背后的某处：“还不出来？”
煌玉的蛇啸响起后，她便聚精会神的听着，果然在震彻长野的狂啸下，一声微不可查的蛊丹破碎声落进了她耳中，石像边上隐隐沾上了些许鲜活的血迹。
停云不信南疆之中有人能炼出血蛊，她有的是资本在蛊道之术上自命不凡，旁人可没这本事。
石像背后依旧没有一丝动静，只是原本蛇尾上的血迹比原先多了些，隐有溢出之相。
停云眉眼轻皱，御蛇往前走了几步。
煌玉直起身子，巨大的蛇首托着停云越过蛇神像，居高临下的看着石像背后。
停云的脸色顷刻冷了下来。
石像背后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衣衫褴褛发丝缭乱结在一起，整个人瞧着颓废极了。
她握紧了煌玉的异角，圣蛇蛇首微微一抖，绕过蛇神像稳稳落在了地上，将停云放下。
她落地后疾步走到了老人面前，冷着脸问道：“你在做什么？”
老人擦着脸上的血，咧着嘴笑道：“为了引你来，为师可是血本都用上了。”
闻言停云更气了，她俯身一把拉起摇摇欲坠的老人往煌玉头顶拖去。
老人挣扎着抗拒跟她回去。
“你个没大没小的逆徒！你撒手！听见没有撒手！我打你了啊！”
停云充耳未闻，那张千秋之色的脸上布满寒霜，顷刻间就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情冰封压于深渊。
她心心念念的老师，如今出现了，为了那个蠢笨无知的阿袅，他回来了。
停云最苦最难的时候他不知躲在那里，无人帮她无人救她，如今她如日中天，他为了阿袅，用蛇蛊造势。
“你知道我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代价！”停云将他摔在了蛇首上，目光凶狠的瞪着他。
老人吃痛捂着前胸后背，吱哇咧嘴的。
“你明知道，南疆除了我的圣蛇，再也无人能炼血蛊！你为何还要引出和血蛊相仿的蛇蛊造势！让那些有异心之人蠢蠢欲动再挑战我的王权！”
停云眼眶泛红，额间青筋浮起，指着他怒吼着。
老人惨然笑了起来，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眸盯着停云看了许久，最终将满目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奥藏进了眼帘。
他闭上了眼，重重的叹着气，叹着叹着就笑了起来，笑声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越发疯癫，最后笑得破了声，再也笑不出来了。
“绾绾啊，阿袅不能杀。”他哑着嗓音，浑身透出一股濒死的颓丧之气。
停云沉默了许久，她低垂着头，光洁的额上银冠流苏垂落，风拂过声响灵灵。
“你还有别的话说吗？”她沉声问道。
老人愣了片刻，随即开口：“你将她关在黑狱也好雷狱也罢，总之关着她就好千万不能杀。”
“为什么不能杀？我若偏要杀呢？”她眸色幽幽，透着阴冷的微光，似毒蛇一般紧紧盯着他。
老人半垂了眼眸，沉吟片刻后讷讷道：“那为师替她抵命。”
停云眸中映出了恨恨毒意，她半眯起凤眸冷冷看了他许久，明明这么眼前人这么熟悉，可为什么她看不懂，明明从前那般疼爱她的人，为何会为了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师妹跟她反目。
这就是后来者居上吗？
她什么都优秀，蛊术巫道她堪说天才也无人敢质疑，袅袅呢？木讷愚笨蛊术起步艰难巫道更是一窍不通，为何师父舍弃她选择袅袅……
“那你能替我死吗？”停云不死心的抬眸看着他，眸中隐隐烁着期翼。
老人依旧垂着眼帘，没有看她也没回话，只沉默不语。
一声干涩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她哼笑着将心中逐渐熄冷的火焰彻底掐灭。
她闭眸压下泛红的眼眶，泪珠还未凝成就化作一团水雾散在了眼底。
“你既这般宠爱她，那就陪她一起在黑狱中不见天日吧，放心吧本宫不会杀你们。”停云睁开眼眸，眼底全然是冷肃的寒意。
……
黑狱
黎苏站在大狱门口，怅然所思。
还好当初重建黑狱时，这里修的足够大，不然这么多人关进去，多尴尬啊。
又是师父又是师妹的，还有大奚一群老毕登在那儿看笑话，想想就是修罗场啊！
黎苏幽幽叹了口气，看着跟他一起等在门口的煌玉。
煌玉懒懒抬了半只眼皮，瞥了他一眼。
黎苏有些生气，他活这么久第一次被一条蛇鄙视……
他臭着脸别过头，愤愤恨恨的哼了一声。
有什么办法，蛇是停云养的，哪个都惹不起。
牢房之中，停云现在烛火之下，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人。
阿袅趴在师父怀里哭的伤心欲绝，抽泣哽咽着诉说着自己受了多少苦。
老人皱着苍白眉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火光惺忪，将停云眼底的寒光照彻。
她冷哼着笑道:“本宫找你着实有要事问，你若好好答，本宫就放过她。”
老人愣愣抬眸，看着停云:“你问吧。”
“毒经上一种控制灵蛊，子母之双，其功效副作用都有些什么？”
她眉眼幽冷，借着烛光将眸底的寒意灼烧。
老人皱起了眉，他不解的问道:“毒经上的蛊，你闭着眼都能背出来，何故问我？”
停云缓缓抬眸，对上了那双苍老忧虑的眼眸，冷脸不语。
最终没撑过停云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眸，他轻叹一声:“这对蛊叫相思蛊。”
停云听到这个名字后心头一跳，震惊之余他又接着说道。
“这也不是子母蛊，严格来说它是一对情蛊，一般都是女子对爱而不得的心上人用的，女人服用始蛊后会散发出令次蛊发狂的气息，两厢交合之下，次蛊会对始蛊忠贞不渝，为之填命也甘之如饴，而始蛊在体内可驻颜养身，益气安魂，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两蛊若相隔稍远，那便会双双发狂，从活人体内破体而出，身死蛊亡。”
停云听得眉眼直跳，她当时到底是怎么看的毒经……怎么看到控制蛊就不看后头的东西了！
她闭上了眼眸，将眼底的些许狼狈懊恼藏之于后。
不过如此也算明了她一桩心事。
她一直担心陆野是不是真的动心了，如此来看，是蛊虫控情身不由己了，倒也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不然她可不想欠什么不清不楚的情债。
停云缓缓舒了气，睁眼看着老人问道:“这只蛊可有解？”
他原本就皱起的眉此刻皱得更紧了:“你是不是对谁用了？”
停云看着他紧张又生气的脸色，笑了起来:“与你何干？”
“你！”老人被她这四个字噎住了，气得脸色通红。
“何解！”停云眸色阴戾，厉声喝道。
一旁的阿袅被吓得一抖，又开始呜咽出声。
停云冷眼瞥了她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
“绝心草，寒芯蕊，相思乌，寂月草……”
他看了停云许久，最终嗫嗫出声，将解蛊丹所需要的材料一一说出。
“三年之内若是不解，便再也没机会解了。”他目光带着忧愁，看着停云。
停云冷漠的看着他，轻哼着笑了起来:“知道了。”
她曳着莲裙款款而动，银冠叮当响起，映着黑狱阴森的风，似一曲透着诡异的轻歌缓缓唱起。
见停云转身欲离开时，阿袅哭着扑了上来。
“师姐！”
停云眉眼轻蹙，眼底幽幽烁着寒意一个错身避开了她的手。
她冷眼看着趴跌在地上的阿袅，眸中皆是不屑。
“你答应师父要放我走的！”阿袅哭的双眼通红，柔弱又哀伤的看着她。
闻言停云顿住了脚步，她看着跪在脚边哀求的阿袅大声笑了出来。
“本宫给你的令，是剐身极刑。”
她眉眼森森带着哂笑看着阿袅，语调温柔的诉说着最残忍的话。
阿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眸中透着惊恐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停云。
原来她根本没有想过放过自己，根本没有！
她想将她囚禁在这方暗无天日的石牢中了却余生！
不！不可以！许郎一定还等着她！他见不到自己肯定会心急如焚！
“师姐！我求求你！你放我走吧！”
哀求声凄厉的回荡在长廊之中，幽然不绝。
停云踏着步子银饰重晃，出了黑狱。
黎苏赶忙上前迎她。
“传本宫令，大奚官银到之前，黑狱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停云眸色阴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依山而建高耸巍峨的幽黑石狱，曳着长裙踏上了煌玉的蛇头，直往远处十万大山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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