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地何处不容人
“琴公子您就别倔了，像您这种男人，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必抱着这一个妓人不放呢？”
“琴公子，情势危急，若是你还是这样一意孤行，也莫怪老夫失礼了。”
一筹莫展的人群因为范于则所提出的那些猜想而达成了空前的一致，更有人不停地搓着手，嘴唇颤抖着走近了些，就要伸手将那昏迷的女子夺过来。
琴公子猛地转身瞪向他，想要说话却只挤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此时此刻，他再不是汾城那才高八斗的文坛公子，也再不是杏花楼风流儒雅的琴公子……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头野兽，一头浑身上下透露着绝望与无力的困兽。
“行了，琴公子说的也有道理，我这里有一味丹药，还是先让这女子醒来，询问她本人有何头绪吧。”
这时，范于则竟不知为何放缓了些语气，又看了眼愈渐激烈的战况，翻手掏出一枚丹药来。
这不免让琴公子觉得有些荒唐与可笑，分明是他先提出的这个方法，而现在，他却算是唯一一个给了……不，他……
而在范于则的角度，他当然还有未言明的顾虑。
那就是，他不知道云曦的立场，她目前的举动似乎是为了救这女子，但这究竟是出于善心，还是出于别的目的？
“轰！”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众人错愕地望去，半空中两人身影仿佛粘连在一起，拳影如幻，一记记震耳欲聋的闷响爆发，空间都仿佛扭曲起来。
而在众人惊惧的视线中，云曦明显已渐渐招架不住，直至一道破碎的寒光在她胸前绽开，她的身体便如炮弹般倒飞而出，狠狠地落在了众人不远处的地面上！
“哈哈，痛快！多少年了，这还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那么痛快，哈……咳咳，有点痛。”
如此之大的冲击力，莫说是寻常元府修士了，恐怕连破墟修士都会被砸成肉泥，而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之下，云曦却如个没事人一般从坑中蹦了出来，眼中战意盎然。
而就在她的头顶，慕容汐羽眼神已是冷冽到极点，幽幽抬手，无数阴气呼啸，乌黑寒光如蛟龙般肆虐盘旋。
“不好！这阴游神动真格的了！速速出手！”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面对这浩然声势，范于则也再无法维持那副心境。
事已至此，云曦显然无暇顾及他们，若再不出手，显然是要完蛋了！
范于则厉声一喝，在场武者心头一凛，也是无法顾及其他，各自施展出武技迎接这轰然一击。
而凡人身处这毁天灭地的架势中，显然是除了等死外再无任何办法，望着头顶那乌黑太阳般坠下的光，琴公子痴了。
仙人……
“轰！”
恐怖的力量蜂拥而出，他抱紧了怀中人耳，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片阴寒刺骨的乱流中，被连同地面抛到空中，浑身上下直至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开来。
要死了。
黑暗笼罩下来，他认命地闭上了眼，或许他早就该死了，死在随便哪个天气好的夜晚，不用经历为了活下去所做的一切挣扎……
可他还没有向墨熙溪表露心迹，他们甚至没有相识，就这样，荒唐的一晚，死了。
他原以为他会觉得懊悔，但出乎意料的，当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即将来临时，愤慨、绝望、悲哀……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东西都从毛孔中流逝，他的心中空空如也。
“轰！”
整片空间都是摇摇欲坠，这一击威势惊人，即便是有术式与城隍护佑，整座杏花楼洞天都险些在这一击下化为乌有！
浑身上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琴公子努力想要适应这种死亡的感觉，但似乎命运并不打算让这一切变得简单，他感觉自己的头耸了起来，胸口好似被挪走了什么东西。
“……”
不对。
琴公子猛地睁开眼。
他还没死。
但怀中人儿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艰难地转过头，发现昏迷中的墨熙溪正躺在一旁，而她的身边则有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琴公子茫然地挪动着视线，费力眨了眨眼，正对上了那墨镜后的双眼。
“哟，还好吧？”
云仙先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是……”
云仙先灌了口不知从何处拿来的茶，侧目端详着他：
“你看上去很惨啊，今晚被客官打了？”
“……”
琴公子没有回应他，他被远处绽放的光芒吸引了注意。
那片几乎被打烂的天空中流窜着众多人影，这是他此生绝不能想象的图景，然后，他又费力地打量起周围，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余波震飞到了这里。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似笑非笑地看着琴公子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伤口处红得发紫，云仙先耸了耸肩：
“其实我现在很想和你谈些有的没的，但仔细一想，我们好像根本没说过几句话啊……”
“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在那些怪物面前果然就与尘埃无二啊……”
琴公子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自顾之的长叹一声，他的双唇颤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身体也似乎愈渐发冷发僵，
“呵呵，还记得…在早些时候，我还想着…为她赎身…在这场诗会上，完美谢幕……呵呵，终究只是幻想……”
“……”
他僵硬地触碰墨熙溪的发丝，收拢关节，感受着从指间流逝的实感：
“你……带她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她就交给你了，对她好，对她……”
“逃不掉的，此洞天已被大阵囊括，普通人是无法突破的……”
云仙先轻描淡写地说，注意到了他逐渐消失的生机，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缓缓俯下身子捏住了琴公子的下颚，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神情若有所思：
“你想去死了？”
“……”
“你很绝望，不只是对现状，更是对你的整个人生？”
“……”
“真苦恼不是吗？有时候我就在想，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吗？你的身上究竟有什么我所需要的东西……唉。”
“嗯？这里……”
突然，一旁传来惊叫声，一个灰头土脸的武者从土堆冒了出来。
“琴公子，还有那个蠢货？”
他傲慢的视线仅在此处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了墨熙溪身上，他那张丑陋的、贪生畏死的脸上终是流露出如狼似虎般的表情：
“呵呵，原来在这里……”
发出一声冷笑，这武者脚尖一点便是俯冲而来，双手变拳为爪，身形如电，嘴上还欲盖弥彰地说着：
“抱歉了，这可是为了所有人好……唔啊！”
甚至连话都未说完，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他的身形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并不怎么优美的弧线，头先着地地狠狠摔进了土里。
“……”
云仙先面若无事地收回了视线，望着面前之人，突然将手中的一个茶壶口攮向他的舌根。
汹涌而来的恶心感占据了麻木的神经，琴公子一阵痉挛，浑浊的眼眸中多了几丝慌张的清明。
“迄今为止，你有哪怕一个夜里不痛恨这多舛的命运吗？
“你在这命运前一次又一次地下了跪，尽管它已一次又一次地夺走了你所珍爱的东西？”
在这极度的紧张与衰败之中，他感觉眼前的人正沐浴在一片朦胧的光辉之中，这个光辉有着十分强大的魅力，足以在这一刻让他抵御了自杀的诱惑。
“你的故事是一个很简明的痛苦，为了活下去，你与一切信任、热衷、柔情做了决断，因而在这旷日持久的痛苦上活了许久，直至变得深刻……你应该骄傲才是。”
妖人说着令人琢磨不透的话，又轻柔放开了他。
“不如与我做个交易吧，不久之后你的灵魂就会死，把死去的这一份给我，然后与重生的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惊疑地看着眼前妖人那隐藏于墨镜、更隐藏于表面的眼神，只见他弯下腰，向自己缓缓伸出了那修长白皙的手，飘渺的声音宛若鬼神：
“成交？”
…………
“轰！”
庞大的波动掀起阵阵寒意，黑色乱流席卷，瞬间将一个躲闪不及的武者吞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搞没搞错，这都炸了几回了，你们不应该是天道的伙伴吗？”
云曦艰难地稳住身形，眼中的肃然一闪即逝，挤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
“如果觉得这样一个个杀太麻烦，你还是给个痛快吧，反正你官大，死人到地府也没法上诉。”
慕容汐羽依旧凌空站立，眼神漠然地看着她。
“天呐，好残忍的眼神，你要抓的那家伙究竟做了什么，难道是把地府给砸了吗？”
望着她的眼神，云曦笑嘻嘻地说道，眼前却闪过一抹残影，紧接着便是一个裹挟着风雷的拳头，以及那冷冰冰的一句话：
“这都是由于你的负隅顽抗。”
“轰！”
云曦双臂交叉，元府中真气呼啸而出，重重与那拳风相撞，拦下了其中咆哮着的杀意，但本人却还是因为那庞大的冲击力狠狠倒飞出去。
“嘶！”
云曦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上升腾起几缕白烟，衣袍逐渐在破碎中展露真容。
它仿佛一缕轻雾，散发着淡淡的翡翠光华，衣摆如同瀑布般翩翩垂下，迢迢霞光环绕，仿佛一只凤凰在飞舞。
而在不远处一边疗伤一边观望着的解陌城见那衣袂翩翩之景却是瞳孔一缩：
“那是……”
慕容汐羽也静静地看着她身上的变化，右掌摁在左肩之上抚去伤口。
方才一击时，这云曦同样在暗处藏了一手，在自己收势之际给予了回击。
“请二位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战场中闯入一个身影，范于则踏空而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毕竟他方才的推测合情合理，若是真能将话说开，兴许他们就能保下一命！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范于则面色严肃：
“在我看来，两位并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期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慕容前辈，您……”
“哗啦啦！”
话还未说完，迎接他的便是一阵阵排山倒海而来的破碎声，范于则神色惊恐，随后整个人便被那空间乱流吞没进去，消失不见！
“……”
“啥？！”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范于则瞬间烟消云散，这等异状自然是吓了所有人一跳，而这在所有人心中也表明一个事实——这个慕容汐羽就是奔着所有人而来！
“啊！”
场中响起有些人的绝望哀嚎声，而慕容汐羽缓缓收回手指，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妥，但事关重大，纵使这样会留下些许遗症，她也不得不那么做。
逆转生死乃伐道之举，自圣人时代兴盛，众圣人与大能者便共同在大道上定下了此法。
这也意味着，至此之后的所有体系都是以此为基础衍生并确立的！
“变道”本不该出现，它造成的影响已然巨大，若是那种逆天神通流传出去，这对现行的整个玄域体系都将是灭顶之灾！
而且……
慕容汐羽眼神阴沉。
从降临此处的第一刻，她便能感觉到一股异样。
这种微妙的感觉飘渺不定，它来源于本能，就像是精神上沾了一粒惹眼的灰，实在难受。
更罔论，这就像一个信号、一个象征，它表示，那造成凡人还阳的幕后之人被困在了城隍布下的因果大阵中，现如今，就隐藏在这片洞天的暗处伺机而动！
因此，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她早已下定决心，即便是要将这里所有的人杀尽，即便是舍弃了她的业！
“现在可不是想七想八的时候！”
就在此刻，云曦调动雄浑真气已然杀来，慕容汐羽微微眯眼，身形腾挪随后一掌拍出，轻飘飘的若不经意，掌心却漫起一股侵肌刺骨的寒飓！
“着！”
一声清喝，云曦那凌厉无比的攻势却如同被粘连一般偏移了轨迹，随之而来的便是直奔死穴的寒虐风饕！
“咔嚓。”
一道清脆冻心的冰洁之声在空间中响起，阴风未停，两人身形交错，慕容汐羽右掌贴在云曦的背上，而后者那一半结上黑冰的身躯已在无法挪动半分。
“结束了。”
慕容汐羽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很不一样，虽然仅是元府的境界，修为实力已然凌驾于其上，想来是有自己的机缘。
“只是可惜，既是你这样的天道之子，假以时日必将名动东洲，成就仙业，又何必一意孤行掺和这件事。
“实在是可惜，你太过于自命不凡了，你这般贸然搅局不仅做不到什么，平白造成了伤亡，最重要的是，还导致了眼下这般局面……”
“呵，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居然还为我规划起人生了。”
似乎是知道了大势已去，云曦冷笑一声，身上却再无挣扎了。
慕容汐羽淡漠地看着她，缓缓吐出一句话：“这是必要的牺牲……”
“嗡……”
嗯？！
一道细若游丝的嗡鸣声飘入她的耳蜗，她瞳孔一缩，那种微妙的感觉此刻纤毫毕露，她能无比真切地意识到，那个家伙就在远处的位置！
慕容汐羽猛然转身朝那里望去，但就在这时，身后却是传来一股滔天杀意！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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