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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说是男女分席,其实中间不过就隔着一道屏风。

  原本男人们都在行酒令,动静挺大,女人们这边说什么自然不引人注意。

  后来,等女眷们唇枪舌剑的时候,屏风那边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刘绰的话不仅镇住了一众女眷,也震撼了这边的男人们。

  刘主簿心内翻江倒海,他闺女果然适合从政当官啊!

  说话真是令人信服!

  平日里他的弟弟们对待他的态度的确让人心寒。

  此刻看他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刘主簿必须承认这是很解气的。

  张氏嗷的一嗓子,流着泪从屏风那边跑出来,抓住她男人的袖子哭嚎起来。

  “郎君,你可得给妾身做主啊!妾身十五岁便嫁给了你,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今日却让一个八岁的女娃娃踩在头上欺负了!郎君,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刘绰扶额。这货是真的蠢啊!

  旁人都自知理亏,闭口不言。

  老二家的和老五家的甚至在盘算着如何通过刘绰去讨好方县尉了。

  她却跑到丈夫面前,要他以长辈的身份压制亲侄女。

  刘老爷子放下筷子,咳了一声,“大过节的,你嚎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我听着绰绰说的话没什么毛病。这些年,你们大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那是顾虑着我,不想让我生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要以为,你们在外头做的那些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日,当着小辈的面,给你们留些脸面,就不揭出来了!回去坐下!”

  张氏索性坐在了地上,抱着老四的腿不肯走。六郎年纪虽小,但看自己阿娘那狼狈的样子,真以为张氏被人欺负了,坐在自己位子上就开始哭。刘媚也跑了过来,跟张氏哭在一处。

  曹氏见到这阵仗,也有些慌了手脚。“大过节的,弄成这样,实在是不好!”

  张氏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

  刘绰淡定得很。

  虽然我二十四的时候,还在读硕士,人情世故上傻不拉叽的。

  但如今,我可是一个死过一回的34岁女人。还能让你当着我的面,欺负了我爸妈去?

  叫你一声叔母,那也是辈分压制。

  没等刘绰说什么,老二家的最先表明了立场。

  “四弟妹,你也真是的,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绰绰才多大,你如今几岁了?”

  老五家的虽已生育,但年纪更小,真真切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妇。刘绰每回看到她都容易换脸自己,滋味难受。

  “是啊,四嫂,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绰绰才多大,还没留头呢。”

  老五干着兵曹的差事,又还是个不到十八的少年。

  曹氏嫁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那之后,夏氏就不再给全家人做饭了。可以说,老五是吃着曹氏做的饭长大的。他是家中最小的弟弟,从小受曹氏和刘主簿的关照最多。

  屏风那头的对话,他也全都听在了耳中。早就听不下去,想为大兄和大嫂辩驳几句了。

  没想到,五娘子漂亮的一顿数落,驳斥得三嫂四嫂哑口无言。

  老爷子今日难得多吃了点,心情也看着好,他正准备给老爷子敬酒呢。

  看到张氏不顾刘家的体面,坐在地上撒泼耍浑,老五眉头皱得比刘主簿还紧。

  “四嫂,脸面是靠自己挣的,可不是靠别人让的。绰绰一个小孩子都比你懂事。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大可以好好辩白,这样倒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打量着又像以前一样,哭一哭闹一闹,就又过去了?”

  老四一听自己弟弟也这样说张氏,脸上更加挂不住了。

  “老五,你......”

  老五一点也不怕,镇定地瞪回去,“四兄,大嫂嫁过来的时候,你才多大?怕是还光着屁股满地跑吧。难道,你不是吃着大嫂做的饭长大的?你新妇嫁给你劳苦功高,那大嫂呢?今日绰绰说的话,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大兄对我们好,那是记着兄弟情谊,心疼弟弟。可我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吧?一母同胞的兄弟,阿耶教养我们的时候可都是一视同仁的。你们什么样,我不知道,我的第一笔字都是大兄拿着我的手写的。我学问没有大兄好,自认没那个本事做主簿。自己没本事像大兄一样养家,平日里能帮忙的地方,我就多帮忙。就是不帮忙,我也绝不添乱。六娘子说,桌子上摆满了,不是你们不给大家吃。我住的离正院最远,但我到得最早。你五弟妹手艺没有绰绰好,可菜也摆上了。”

  厉害啊,  少年!就看你这个义薄云天的样子,你必定前途无量啊!

  刘绰忍不住在心内为老五鼓掌。

  曹氏已经红了眼眶,只要有一个兄弟念着她这些年为这个家的辛劳,那她就觉得有些安慰。

  老五家的赶忙出言安慰,“大嫂,夫君在家常跟我说兄嫂待他的好。这些年,他都记得呢。”

  因为四娘子推刘绰落水的事,钱氏知道,无论如何,曹氏和刘绰都不会跟她家亲近。便在一旁嘲讽道:“五弟妹,这么快就巴结上了?指望着五娘子能在县尉面前给五弟说好话呢?这让你们夫妻俩说的,好似五弟能长大全靠了大嫂似的。君姑,五弟不是您养大的么?”

  夏氏的脸拉了下来。虽然曹氏从未在她面前居功过,虽然她做君姑的,新妇进门后,本就该享享福。可钱氏的话,的确说中了她的心事。

  听老五的意思,倒像是更感念曹氏的抚养之情,而忘了自己这个亲娘。

  老五家的被噎到了,红着脸闭了嘴。

  多说多错,再说下去,万一真惹恼了夏氏可怎么办。

  老五却早看钱氏不顺眼了。

  隔着屏风,冷冷道:“三嫂不必挑拨,我是阿娘的孩子,大嫂进门后帮阿娘操持家务,也是尽孝。我在家中是最小的,诸位嫂嫂的照拂自然都是受过的。所以,平日里见到诸位嫂嫂都是打心眼里尊敬的。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诸位嫂嫂尽可以直言。细说这些年的事,咱们谁家没受过大兄的帮扶?三兄、四兄的差事怎么来的?”

  这期间,刘绰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是没有办法结束这场闹剧。

  但是她不想。

  因为张氏还在地上坐着呢。

  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老五抢走了,没人在意她已经在地上坐了半天了。没有台阶下,她就不好起来。

  天凉了,地面上自然也凉。刘绰倒要看看,她还能坐到几时。

  刘主簿一家都脸皮薄,从前被他们喝血喝习惯了,只知道忍气吞声。

  现在,家里终于出来了个脸皮厚的。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脸皮厚点怎么了?

  老四看了地上自己那小声抽泣的新妇一眼,终于再次开口,“我这新妇平日在家里被我宠坏了,今日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们有错,我们认。可阿耶、大兄,二兄,三兄,五弟,你们评评理,绰绰她的话也太难听了,什么狗摇尾巴的。你们听了你们不生气么?”

  刘主簿心道,我不生气啊。我娘子和女儿精心准备了好菜拿来全家一起吃,却换来你们一顿埋怨,回到家,我娘子还要跟我闹呢。

  你们的新妇如此为难我娘子和女儿,足可以证明,这些年我的一颗真心都喂了狗了。

  我女儿没说错啊!

  老四见刘主簿一直没言语,知道他向来把礼仪尊卑放在第一位,以为刘主簿被他说动了,接着道:“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我欠了大兄一家的恩情,那是我的事。总不该牵扯上我这一家老小。”

  刘主簿心道,我活该倒霉做这个大哥,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何却连累了我妻儿?

  他很想这么说,可碍于老爷子的面子,他只能继续沉默。

  弟弟们都可以不懂事,他做长兄的若是也跟着吵起来,老头子可就真受不了了。

  老三立马附和,“是啊,四弟说的有理。兄弟们之间的事情,如何好让妇人们插手。你说是吧,二兄?”

  老二鼻子里哼了一声,撇清关系道:“你们吵你们的,可别扯上我。我两个女儿可没把妹妹推进河里去,害得妹妹险些丢了性命。没有阴一句阳一句的褒贬饭菜的口味。你们二嫂也没在饭桌上,摆叔母的谱,抱怨一个病好没多久的小侄女伺候得不周到。谁挑的事,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老二一直没说话,一说话就噎死所有小贱人。

  刘主簿看老四僵在那里,终于清了清嗓子道:“阿耶身体不舒爽,都少说两句。今日过节,就坐下好好吃饭。两位弟妹心生怨言,想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什么做的不当的?若真是觉得阿娘偏心,觉得我做主簿捞了不知多少银钱却藏了私的,也不必在此吵闹,一会儿席散了,去我那里开诚布公说一说。若是还觉得不公道,那就过几日遍请族中耆老,拿出账本子,一项一项对账目,我也是不怕的。”

  他向着老爷子行了一礼,接着道:“阿耶,说句实在话,儿子也觉得自己不是个适合走仕途的。不喜欢交际应酬,只喜欢琴棋书画、舞文弄墨。若是有的选,儿子宁愿带着妻儿回到村里老宅,种种地,赏赏花。如今,芳妹妹早就高嫁,我这四个兄弟都已经成家立业,日子过的富足,不再需要儿子帮衬。儿子的年纪也上来了,想着过几日交接一下文书,就辞官回乡种地。”

  话音一落,老二家的先急了,“大兄,四郎还没娶新妇呢,你做着主簿,还能给四郎找个好人家不是?”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阖族小辈里只有一个刘蓉出嫁了。刘珍刚刚订了婚。二娘子虽已许了婆家,却还没出嫁。

  刘主簿呵呵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又对着刘谦道,  “四郎,以后若是想娶哪位姑娘,便自己好好努力,有本事了自己去讨。可不许麻烦你阿兄。”

  四郎虽不喜欢读书,却机灵得很,立时便道:“知道了,阿耶!”

  刘珍老实巴交道:“你放心,如是遇到什么难事,有阿兄呢。”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

  看着刘珍与刘谦兄友弟恭的场面,不知道有几个人回想起了往事。

  刘绰曾听曹氏说过,她二叔当年在社日游玩时对二叔母一见钟情,可惜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刘老爷子不允许。最后还是刘主簿帮着劝说游走,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而老三家,老四家,最初愿意嫁进刘家,也是图着刘家五房有个做主簿的大儿子。

  此情此景,不免有些饮水思源的回忆。

  刘绰在心里默默为刘主簿竖起了大拇指。

  她阿耶分明就很有两把刷子。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漂亮。

  做人就得这样,当你没有道德的时候,别人就休想再道德绑架你。

  张氏被冷落了许久,早就停了哭声。

  见到刘主簿直接想撂挑子不干了,也着急忙慌从地上站起来,“这怎么行?大兄,你的两个儿女都有了着落了,其余小辈你就不管了?他们可都还没定亲呢!”

  刘主簿摊手,“我家四郎不也还没定下新妇来?绰绰出嫁也还早呢。三弟妹,四弟妹,为兄实在没有想到,因为我的疏忽和不足,竟让你们生出如此多的不满。我能力有限,一家之事尚且处理的如此,何况是一县?若我还尸位素餐,赖在主簿这个位子上,岂不是害了全县百姓?该换个能服众的,真正有德有才的才好。”

  说起来,这招以退为进,刘主簿还是跟小女儿学的。虽然,他说的其实是他的心里话。

  他听到小女儿说到‘这天大的福气送给你好了’的时候,真是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不是都觉得他做主簿捞了很多钱么?不是都觉得他做兄长的照顾兄弟们照顾得不够么?那谁稀罕谁去当啊!谁觉得我做的不好,谁去当啊!

  钱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对夏氏道:“君姑,这可不行啊。咱们家最有面子的就是大兄了,没了主簿这个位子,女娘们还好说,您的孙子们可怎么办?除了大郎,您可还有五个孙子呢。”

  夏氏挖苦道:“是谁编排十九郎的?不是你?有你们这样嚼舌根的弟妇,我看十九郎把这官辞了挺好,省得以后被你们败坏了名声,惹上官司。”

  见夏氏不帮腔,钱氏又转向曹氏,“大嫂,你可得好好劝劝大兄!”

  老二家的冷笑道:“还不是让你们闹的?大过节的,一家人好好吃着饭。你们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的,挑拣起来了。要是耽误了我家二郎和三娘子的婚事,我跟你拼命。”

  老五家的笑而不语,老五也早就坐回了座位。

  刘老爷子知道,大儿子已经大获全胜,只需要他来打扫战场,收个尾了。闹这一场,那些不安分的至少得有一年时间里能安安静静的。

  他瞪了张氏一眼,又对着四儿子道:“酒也吃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该吃月饼了。是你芳姐姐从府城派人送回来的,你们若不想吃,便回自己院子里去。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张氏赶忙带着刘媚回了座位。夏氏也从里屋取了月饼出来,开始分月饼。

  刘老爷子接着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多亏了你们大兄操持。他是做主簿的,可在家里说话倒没有在外面说话管用了。这些年,你们吵吵闹闹的不消停,他也从未动过辞官的负气念头。如今,他说想辞官归老,那是让你们伤了心了。闹了这一场,我也累了,一会儿吃了月饼,就各自散了吧。”

  刘老爷子起身回里屋,“老大,你跟我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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