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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奇异少年


1927年,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秉承“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人”的原则,反革命势力大肆抓捕共产党人,一时间,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监狱里也人满为患。

  这是一座临时监狱,位于江湾机场附近,监狱共分为五个监区,一二三监区关押普通犯人,四五监区关押的皆是重犯,不是共党的头头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当然,也有屡教不改的惯犯。

  此时,在三监区的一个监号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不停地往碗里掷着骰子,他面带笑容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这表情很容易让人认为他就是个贪玩的少年。他身边围了几个人,个个兴奋的像打了鸡血。

  人群外边三步远,一个胡子苍苍的老者一脸的无奈表情,就像被心爱的孙子打搅了睡眠一样。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了,大叫道:“你个小兔崽子,消停会吧,老子烦都烦死了。”说完一转身,面壁而卧,嘴里嘟囔道:“老子倒了八辈子霉了,能遇到你个煞星,小小年纪竟然成了精,他娘的,世道真的变了,老鹰玩不过麻雀了,唉,丢人啊。”

  掷骰子的少年笑了,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他闭上眼,嘴里喊了句三、六、九,随即掷出了手中的骰子,骰子在碗里滴溜溜转了好些圈,随后显示的点子赫然就是九点,一个三点,一个六点。围观的人齐声叫好,他们试过很多次,没有一个能掷准,掷出去的骰子没有一次能跟喊出来的点数一样。此时,他们看着少年的表情已经不单单是惊奇了,甚至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内容,有羡慕,有惊奇,有无奈,也有气愤。有的人暗地里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又看,五根指头似乎没多少差别,那少年的手只不过更细长更白嫩而已,有人暗暗骂娘,也不知骂的谁。

  少年闭上眼睛又随手一掷,嘴里轻喝:“四、五、九。”骰子滴溜溜又转了一会,停下来果然是四五九点。

  老者看都不看就知道是九点,否则他也不配在赌场里混那么久了,令他吃惊的是这熊孩子才跟他练了一个半月,水平已经远超于他。他娘的,老子可是玩了半辈子多。老者有些愤愤,但是他很快又眉开眼笑了,到时候出去带着他的话,他妈的,那还不得吃遍上海滩?

  “还有玩的么?小点也行,有个花头总比白玩强,来来来。”少年捏着骰子,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没一个人理他,听到他的话都讪讪散了,嘴里还都发出啧啧的声响。也难怪,凡是好赌的人都跟少年赌过,结果就是输光了所有,没有一个人能赢了他,有一个人甚至输掉了身上的唯一的袍子。凡是好赌的人无不相信运气,可是每赌必输,而且输给一个毛孩蛋子,这让他们很怀疑人生,继而怀疑自己的赌技。既然赢不了,铁定了输,而且输光了所有,没有一分的本钱,就是赌瘾再大又如何,被虐的滋味可不好受,是以,没人触那个霉头。

  少年大人似得叹了口气说:“高处不胜寒呐,算了,没人玩我自己玩。”

  老者冲对面的一个瘦高汉子挤挤眼,又冲少年努努嘴,一脸的幸灾乐祸。

  瘦高汉子似乎不买账,苦笑着说:“你老贼王不是自诩赌术上海滩一流么,咋地,也玩不过?这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也别笑话我们,半斤八两,乌鸦可别说猪黑,别不承认,不然你来,你能赢他我拜你为师。”

  老贼王尴尬地笑了,摆摆手说:“我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牌了。”

  瘦高汉子嗤了一下,显然不赞同老贼王的说辞。

  少年似乎乐此不疲,一个上午都在掷骰子,一个骰子掷,两个骰子掷,从两点到十二点,说几掷几,分毫不差。几近到了饭点,少年似乎有些累了,甩了甩手,说:“没劲。”

  这个牢房住了八个人,每个人都对老贼王恭恭敬敬,可是此时又多了一个恭敬的对象,那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他们实在弄不明白,眼前这个刚满十多岁的男孩子咋就他娘的那么聪明,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们有的都没听过。这些不说了,最令人称奇的是这家伙学习的能力,简直就是神童,就说掷骰子推牌九吧,没有一个人能赢了他,老者也不行。许多人纳闷,满打满算十多岁的孩子,就是从出生开始练,练到如今也就十多年,十多年竟然萌赢了老贼王,不是神童是什么?问题是人家才练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去掉睡觉时间,他娘的才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就能把骰子牌九玩得这么溜,你说他娘的不是神童是什么。

  他在监狱里是个特例,除了不能出那道铁门外,他随便溜达,想去哪个房间去哪个房间。犯人都纳闷,这么小的孩子咋进来了?犯罪肯定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大人犯事了。按理,大人犯事也不应该把小孩子抓进来,又不是大清朝,兴株连九族,如今民国了……说是民国了,其实都知道,时逢乱世,人如飘萍,命如草芥,有些事根本无道理可讲。乱世为什么叫乱世?凡事无章可循,命运无可琢磨,头晚上还可能花天酒地,第二日说不定项上人头落地,国共两党昨日还称兄道弟,今日不也是翻脸无情,命运充满变数,众人猜不透,不过都喜欢眼前这个男孩。枯燥的监狱生活,能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在眼前走动,也算是一种福利,毕竟人的心中还有一种温情,这孩子会让他们回忆起一些美好的东西或者时光。

  掷骰子推牌九赢不了毛孩子,这让江湖上人称贼王的老者挂不住面子。可以这么说,活了诺大把年纪,他最拿手的其一是偷,其二就是赌。如今赌技败在了一个毛孩子手下,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江湖上流传的那样威名赫赫罕有败绩。

  老贼王不服输,赌不过毛孩子,那就跟他比手艺。贼王最拿手的就是开锁,无论什么样的锁没有能难住他的,就连最新式的保险柜也难不住他。他决定教授这个毛孩子开锁的技巧,看他是不是也像学习赌技一样有种天生的聪慧加持。

  晚饭过后,老贼王笑眯眯地靠近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我教你点别的本事吧?”

  少年看看老贼王,摇摇头说:“不稀罕你那下三滥的本事。”

  老贼王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他吹胡子瞪眼地扫了四周捂嘴偷笑的众人道:“你小子不识好歹啊,这兵荒马乱的,学了都是吃饭的家伙,多少人想磕头拜师我都没教的。”

  少年一句不乐意让老贼王闭了嘴。

  有钱难买不乐意,人家不愿意学,你还真没招。

  老贼王哼了一声走开了,可没等放屁的工夫又回来了,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学不会才不学的?”

  少年哼了一声说:“激将法,没用,不学。”

  老贼王盘腿坐到了少年对面,伸出两只手晃了晃说:“别小看这两根手指头,可是吃不尽喝不尽,黄河北长江南,津浦线上任我玩。”

  少年一撇嘴说:“不就是个贼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只佩服岳武穆文天祥那样的,你这样的我还真看不上。”

  老贼王吆喝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牛,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志向,不简单,问题是俗语说艺不压身啊,一技在手吃喝不愁。”

  少年叹口气,无奈地说:“我让你说的动心了,要么试试?”

  老贼王面色一喜,从衣领里抽出一截钢丝,他晃了晃说:“别小看这骨节钢丝,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锁都能开,你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老子只是嫌外边太乱,太血腥,才到这里躲躲的,不信,我开你看。”说着,老贼王一个翻身就窜到了门前,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锁咔嚓一声就开了。

  众人的惊呼声中,老贼王洋洋自得地走回来问少年:“咋样?没骗你吧。”

  少年点点头说:“这雕虫小技,不难。”

  老贼王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不过很快又笑了,开始给少年讲解起开锁的技巧和手法等等,那样子真的像是乡下严谨的私塾先生。

  少年的学习态度让老贼王很吃惊,那是一种沉浸其中不管不顾的认真,一直到人都睡了,少年还在黑暗中练习,开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得令老贼王吃惊不已,连呼乖乖,他记得清楚的,大徒弟学了两个月才达到眼前这少年的水平,而这家伙半个晚上竟然如此熟练了。

  三天的工夫,男孩子就能凭一根铁丝熟练的开锁了,手法跟老贼王如出一辙,快的不能再快。老贼王大吃一惊之后骂骂咧咧:“他娘的,了不得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变的呀,咋学啥都快,真他妈的成精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他娘的哪该发贱教你啊,我手痒我在墙上蹭,我也不该教你,四两孩子出半斤鬼,想当年老子可是练了三年才出师,罢了罢了,老子也该金盆洗手了。”

  少年笑了,问老贼王:“你玩过华容道么?”

  老贼王一愣:“什么华容道?老子只知道茅山老道!”

  少年嘴一撇:“这个都没玩过,土老帽。”

  老贼王刚要发火,想了想忍住了,他知道在这少年面前占不到一点便宜,索性就闭嘴了,不过闭嘴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都多,玩的东西比你见过的都多。”

  少年没生气,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师父,你还有啥绝活?”

  老贼王一愣,随即警惕道:“我不是你师父,你小子一笑准没好事,滚,离我远点。”

  老贼王不能不担心,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自己几十年练就的两手绝活被眼前这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全部学去了,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少年的学习本领太强,强得超出他的认知,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不计其数,可是没有一个练就了自己本事的十之八九,最厉害的勉强也就有他七成的功力,可眼前这个毛孩蛋子,他娘的竟然超越了自己,这怎能不令他大骇。不过骇然之余,他还是有些惊喜,甭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有个传人了,虽然没有师徒的名份。

  少年攀过来,那样子真的像一个懂事的孙子,他笑嘻嘻地说:“别凶么,你教我也不是白教的,咱爷俩毕竟有缘,等你岁数大了我孝敬你。”

  老贼王躲开少年:“别、别、别,你他娘的净给我灌迷魂汤,等你孝敬我,我他娘的早埋土里了。再说了,你凭啥孝敬我?咱俩没关系呀。”

  少年神色一正说:“咋没关系呢,你就是我师父呀!”

  老贼王摆摆手:“你可拉倒吧,我可不是你师父,愿赌服输,我是打赌输给你才教的你,不算师徒,再说我也不敢认你这个徒弟,他奶奶的,小小年纪净给我设套,我有时就想,你他娘的是什么变的呀,诸葛亮还是孙猴子?唉,我认栽,你离我远点,我清净一下。”

  少年大人似的叹口气:“你说你老人家咋小肚鸡肠呢,我不愿意学你的那些下三滥什么赌术什么开锁术吧,是不是你硬要我学的,说什么就当解闷,还说什么艺不压身,你说说,我求过你么?”

  老贼王一瞪眼,随即又闭上了,少年说的确实不假,他当时就是无聊,这才叫住路过的少年。少年确实不想学,而且小大人一样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胸怀天下,救黎民于水火,而不是学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的雕虫小技。少年的一句话当时差点气歪老贼王的鼻子,可是,又不得不对少年刮目相看,这个年纪说出如此大人的话,大人想必也不简单。

  少年看老贼王不说话,他又往前凑了凑,笑嘻嘻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你毕竟教过我,老古语,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你这个师傅我是记着了。”

  老贼王摆摆手:“你可拉倒吧,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咱俩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小子不坑我就算烧高香了,还孝敬我,你要是能喊我一句老头我就知足了,至于师父,那还是免了吧。”

  少年又嘻嘻一笑:“你这就不好玩了,好好好,不说师徒,咱俩是难友吧,一个牢房待着,不是难友说不过去吧!”

  老贼王翻了翻眼皮,没吱声,他已领教过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家伙的本领,遇到这么个小鬼头,打不得骂不得,弄不好还被耍,还是少惹为妙。

  少年看老贼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口气说:“您老人家咋跟我一个小孩一般见识,不就是打赌输了么,有啥,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我是看你闷的慌才过来陪你的,你以为我没事?我读着书呢,累了转一转。”

  老贼王突然心中一动,他反过来往少年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共……”

  底下的话他没说,少年肯定懂。可是少年的表现又超乎他的意料,少年一脸懵懂的样子他问:“共什么?”

  老贼王一急,压低声音说:“共产党啊。”

  少年笑了,左右看看:“别提了,我跟我爸刚下火车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我哪知道什么共产党啊。”

  老贼王指着少年说:“那你爸一定是,不然为什么抓你们!”

  少年嘴一撅说:“我哪知道啊,我爸说来上海会朋友的,哪想到刚下火车就被抓到这里来了,真是冤枉死了。”

  老贼王说:“那你爸呢?在哪个监区?”

  少年说:“就在这个监区,在最那头呢。”

  老贼王说:“他不急?都关了一个多月了。”

  少年说:“咋不急呢,都瘦了好多。”

  老贼王同情地叹口气:“也是,搁谁都会瘦,你爸怎么说?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吧,就是真的是那个,要么杀头要么判刑,这么关着算什么!”

  少年又四下里看看说:“我爸说了,快出去了,他朋友在外边活动呢。”

  老贼王喔了一声,他不相信这么聪明的孩子的老爹会是一般人。这样想着,老贼王不由地再次打量起面前这个少年来,白净的脸上一双如黑漆点过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从面目推断,这孩子的父母肯定也是相貌非凡,男的帅气女的漂亮,至于本事,想必也是了不得,因为这孩子竟然会说日本话,而且说得溜极了。

  老贼王突然有些悲伤,想想自己漂泊一生,虽然也曾吃过喝过看过玩过,可竟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这让他平生出一股悲凉之感。老贼王长长叹了口气。

  少年问道:“咋了?有心事?我爸说了,男人不要叹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头掉了碗大的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老贼王摇摇头,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正所谓烦恼上心头,别人未必知。

  少年也摇摇头,一副随便你的表情,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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