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潭州（七）

护卫兵马起初组织了进入山林搜捕的计划，因为按照对方射杀己方人员的情形来看，应该人数不多。每一次射出的箭都是三两支而已，且分散在采伐面上。初步估计，或许只有几百人藏匿在山林中偷袭。

  江北大军进入山林中搜寻时动用了两万多人，他们以为这已经足够，然而进了山林之后，才发现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万人进去之后，很快就发现隐没在其中，连相互的联系都没有可能。在树木荆棘丛中，推进也是个大问题。路走不能走，更遑论围捕林中的敌人了。

  进入山林半个时辰后，这两万人被迫退出。进去的是两万人，出来时一千多人失踪，有的是在山林中和队伍失散，找不到出来的路了，有的则是被敌军偷袭杀伤，死在了林子里。

  黑暗幽深的树林中不见天日，寻常人根本看都看不清楚，兵士们往往探头探脑的走着，不知从何处便飞来一只箭将他射杀。

  两万兵马毫无建树，只有少数人看到了在树冠上快速移动，在林子里穿梭自如的身影，但却望尘莫及。

  战战兢兢的伐木依旧在进行，伐木的兵马依旧在不断被射杀。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有几名伐木士兵不是为箭支射杀的，而是被他们设下的陷阱给捕杀。

  更有甚者，处于山东南的山坡上的一个角落里，十几名伐木兵士被集体猎杀，尸体套着脖子挂在树木上随风游荡，让闻讯赶来的其他兵士惊惶而叫，活生生是恐怖片一般。

  一个时辰过去，兵士们死亡和失踪的人数已经达到三千多人。伐木的兵士们终于崩溃了，他们丢下斧头锯子不愿继续干活，谁愿意跟个傻子一样站在林子边缘被像山猪一般的猎杀，但却毫无作为？

  数万兵马进山林中空手而归，哪怕是抓到一个也好啊，不但一个没抓到，却连进去的人都失踪了上千，这还怎么保障安全？于是乎，整个伐木造器都陷入了停顿。

  将领们也没法子，总不能逼着士兵们去送死不是？这么下去，人人都有被射杀的可能，这不是伐木，这是将自己送去当活靶子啊。

  将领们不得不禀报张文表此事。张文表气得要命，本来一切顺利，怎地又出了这档子事。抵达现场后，张文表从现场的情形和禀报，根据以前在朗州为将的经验立即判断出，这定是洞溪的蛮兵在山林中捣乱。

  洞溪之地如今已是李源治下，洞溪之主彭师裕又是李源的大舅子，李源的军中必定编入了不少洞溪蛮，况且那些射杀兵士的吹针陷阱等也都是洞溪人的必备之物，足以确定那是洞溪蛮兵所为。

  这种情况张文表也没法子了，他知道偌大山林，兵马进入其中搜索几百个蛮兵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这种地方，洞溪蛮如鱼得水，而任何其余的人却都如陷泥潭，所以想要抓住他们去除威胁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围剿洞溪蛮就是在浪费时间，为保证伐木的正常推进，只能无视林子里的威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采林面往里几十步的范围内命人警戒防备，因为距离树林边缘近，倒也不必担心会陷落其中，应该可以威慑对方。进入的兵士们都配大盾防箭，应该不会有太大伤亡。

  主帅下令，兵士们心中骂声一片，但也无可奈何，兵士们不得不再回山坡上的林地边缘伐木。上万名手拿大盾带着弓箭的兵士进入山林边缘三十步深处，为这些伐木兵实行警戒，这样一来倒是让伐木的兵士稍稍安心。

  然而，就在张文表以为此法见效，满意地策马离开的时候，一连串的袭击事件再次在张文表的眼皮底下发生。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在数十处伐木点，这些洞溪蛮当着那些警戒兵士们的面从他们头顶的树冠处现身，从树枝树冠上飞荡而过，迅速对伐木兵进行了一轮射杀。

  一百多伐木士兵死于非命，而那些洞溪蛮又几声怪叫荡入山林之中。警戒的兵士气得纷纷骂娘，齐齐朝树冠上瞎射箭，最终倒也射杀了两人，失足的两个蛮兵摔落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射杀两人并不能让局面扭转，两个换一百多，怎么算也是血本无归的买卖。而且，经过这次袭击后，兵士们再次罢工，纷纷不愿再伐木了。

  张文表浓眉紧锁，他知道这一定都是李源的主意，李源的目的便是要让自己伐木造攻城器械的计划无限的受阻，逼着自己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下攻城，这种流氓打法简直无赖。

  可张文表岂能容李源得逞，既然没有办法解决袭击问题，那便用人头换木头。对方最多只有那么两三百人，每次袭击也不过造成数十人乃至百余人的伤亡，自己的兵马这么多，根本不怕损失这么点人，关键是要赶紧伐木才是正经。

  于是张文表下令无视袭击命令兵士们立刻回去伐木，兵士们又岂肯再去，将领们劝说无果，最后在张文表的首肯下砍杀了上百名带头闹事的，其余的兵士们这才在肚子里骂翻了天，满心恶毒地诅咒姓张的全家死光光的状态下重返山坡去伐木。

  伐木虽然重新开始，一根根的木头重新源源不断得往营地里运送，张文表松了口气。但其实他心里实在是堵得慌，身为统帅，谁愿意罔顾兵士们的性命，谁愿意逼着他们在那种情形下伐木，谁愿意干这种草菅人命的勾当？

  但没办法，大局为重，那些即将被射杀的兵士就当是为战役的胜利做贡献了。

  张文表的心情是糟糕而灰暗的，自己还从未遇到过这般丧气的时候。前番信誓旦旦率军主动入楚，叫嚣着与李源决战，那是何等自信，可这才抵达潭州几天？和李源甚至还没有过正式的交战，便已经被李源逼得左支右拙，逼得心情大坏。

  这种感觉很是糟糕，就好像一切都被对方所支配，自己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顺遂，被看不见的乌云笼罩，被重重的压力所笼罩。李源是有本事的，真的是有本事的人，这一点张文表不能不从心里承认。

  但张文表现在想的便是，赶快完成准备工作，大刀阔斧地跟李源干一场，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不愿跟李源这么消耗下去，因为他不知道李源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他进行骚扰打击，再这么下去，士气都要崩溃了。

  伐木进行到日落之后，死伤兵马数量超过五千人，至于楚军这头也死了三十多洞溪蛮。这简直是一种不对称的战斗。伐木的兵士们简直就是活靶子，他们根本无法防范洞溪蛮的袭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伐木。

  整个伐木的过程就像是在赌运气，赌洞溪蛮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赌他们是不是会将箭射在自己的喉咙上。那惨死的五千名兵士便是赌输了的失败者，他们的死伤换来了其余人的存活。

  但这是不值得庆幸和欢喜的，被对方压制成这般模样的射杀，而己方主帅却毫无办法，毫无人性的选择漠视兵士们的生死，这在士兵和部分将领的心中引起了剧烈的波动，引起了极大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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