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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长河落日


              那小男孩见小姑娘哭得甚是厉害,怕她甫遭横祸,再一痛哭,身体会吃不消,于是蹲下身子,低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妹妹节哀罢”。那小姑娘哭得更甚了。那中年人对小男孩道:“少主不必担心,她心里苦,哭出来也好”。小男孩点点头,不再相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小姑娘旁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皓月已经到了中天。那小姑娘经过半天伤心劳神,早已睡了过去。那小男孩也已沉沉睡去,只那中年人半靠在墙边,抱着那把短刀,眼睛半闭半睁,不知是睡是醒。

    翌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那中年人早已起身,在一张长凳子上坐着。原来他昨晚一夜几乎不曾睡觉,到酒馆外后墙下挖了一个坑,将那老者用麻布裹了,葬在那土墙下。忙活完不久天色已渐蒙亮了,那中年人索性不再睡,坐在凳子上休息。再过得一会儿,天色已然白亮了,那中年人轻声叫起那小男孩。然后那中年人转身去后厨打来一盆冷水,请小男孩洗漱。那小男孩却不就洗,起身后轻轻走到那小姑娘身边,正欲叫醒她,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他蹲下来在她身边,细细瞧她。那小姑娘容貌清丽脱俗,一双柳叶眉下,排着两排长长的睫毛,眼角眉梢有种说不出的温婉柔情,那小男孩怔怔的看得痴了。这时那小姑娘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突见一个男孩蹲在自己身边正痴痴的看着自己。她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急忙坐起身来,把衣服整了整,这才定下神来。那小男孩见唐突了她,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叫你起来的。你瞧,天已经大亮了罢”,说着忙转过身向后厨走去。那小姑娘见他走开,想起适才他痴痴瞧她的情景,不由得颊飞双晕,急忙转过脸去,心里道:“该死该死”。

    那小男孩从后厨找来一些吃的,等小姑娘洗漱完毕后,小男孩和那中年人也洗漱了,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准备吃东西。那中年人将昨晚埋人之事告诉小姑娘,小姑娘忙道:“多谢大叔,全我孝道”,说着眼圈又开始微微泛红。那中年人道:“宇文姑娘,不必客气。我家少主既认你为妹,以后你就是我家小姐。昨晚区区之事,不足挂齿”。那小姑娘怔了一怔,道:“谁是你家小姐,再者,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中年人将昨日老者临终前如何向小男孩托孤,小姑娘的身世如何,以及小男孩又是如何答应那老者,一一和盘托出。

    那小姑娘昨天原本也在当场,只是当时伤心欲绝,是以不曾听得他们的对话。而老者后来给小姑娘说的仇家之事,因为当时声音极低,也只有小姑娘听到,小男孩和中年人并不知晓。

    这时听到中年人说起昨天与那老者相托之事,小姑娘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女孩儿家心思娇羞,不便就此相认,因此只是默不作声。那中年人见状,心下已知三分,笑道:“少主,宇文姑娘既然不说话,那就表示她同意了。那我们也该向人家表露身份才是”。那小男孩笑道:“是了是了,不然还等人家开口问吗”。言毕,向那小姑娘一打礼,道:“我姓张,单名一个闵字。这是我家四叔,外号快刀刘。说来惭愧,我与这位刘四叔也是初识不久”。宇文迪大惑不解,道:“你们二人不是师徒吗?怎么又说是初识?”,那中年人接道:“说来话长。我本是少主家一用人,十年前一个雨夜,少主家突遭不测,仇家将少主家上下七十多口人诛杀殆尽。幸得一老仆将少主藏于枯井,才逃的一命。仇家离去后,那老仆将少主救出,连夜逃出城去。后来那老仆护着少主辗转来到中州。一日来到一个村子,有位老人家见那老仆少主可怜,就施舍碗饭给他们。那老仆因背着少主长途逃难,形销骨立,已是奄奄一息,自知命不久矣。临死前那老仆请求老人家收留少主,并从衣内掏出半块玉玦,交给那老人家,就此气绝。那老人家本是庄家人,膝下又无子嗣,便将少主带回家抚养,老人本姓张,因悯那孩子孤苦,便给少主起名叫张闵。当年我因奉老爷之命出远门办事,回到家已是半月之后,是以免遭厄运。悲愤之下我四处打听仇家是谁,无意间却风闻少主侥幸逃脱,只是不知流落何处。我便打定主意,誓要找回少主。从此我便四海漂泊,遍寻天下。天可怜见,苦寻十年之后,终于三个月前在襄阳找到了流落民间的少主。说来也巧,要不是看见少主脖子上系的那半块玉玦,我可能到现在还在四处寻访”。说到这里,那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似乎也在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那小男孩道:“四叔为了找我,遍尝艰辛。此恩此德张闵铭记于心”。那中年人闻言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宇文迪对张闵道:“这下我明白了。你们在外名为师徒,实为主仆。不过,刘四叔为寻少主,心如磐石,这份赤胆忠心当真难得”。那刘四听得宇文迪褒奖,虽是饱经世事的中年汉子,却也脸上微红,忙一笑带过。

    三人经此长谈,不觉亲密很多。吃完饭后,三人俨然已似多年老友,犹如久别重逢。说起前途茫茫,张闵决定带宇文迪一起北上。宇文迪自知爷爷临终前已将自己托付给了张闵,以后只好追随张闵左右,因此也不说话。三人商量停罢,便收拾好行囊,出了酒馆,扣上门,毅然大踏步朝镇北走去。

    出了镇北走了半日路程,来到了一片山岗。宇文迪毕竟蒲柳弱质,走了这半日路脚已经隐隐发痛,见了这山岗,心中暗暗叫苦。好在那山岗风景秀丽,其中鸟语花香,又有茂林曲水,端的是个避暑游玩的好去处。三人一边赏景一边赶路,心旷神怡间不觉已转过山头。这时日头渐渐西移,待三人下得冈来,那日头已是接近西山。三人再往北走了一阵,耳边渐渐传来水流奔腾之声,三人举目望去,只见前方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竹林深处隐约有间人家。再往前行得一阵,那水势声音渐渐浑厚有力,原来三人已经来到黄河边上。只是眼前竹林茂盛,是以只闻其声,不见水源。

    三人赶了一天路,腹中早已饿了,眼见日头西下,此时见到有户人家,不觉精神一振。宇文迪道:“四叔,闵哥,我们进去看看”。刘四看向张闵,那张闵本是性情恬淡之人,平日不愿叨扰他人。但又不好拂逆宇文迪之意,再者天色已近傍晚,说不得只好破例了,三人径自走向竹林。

    那竹林既茂且工,显是有人常年修理。竹林间有一排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可谓曲径通幽。三人沿着小道徐徐走去,走得二三十步向右手侧拐了个弯,转过弯来再往前看时,一间竹屋现于眼前。那竹屋背水面竹,旁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宇文迪走上前去,见那石上刻着有字,道: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再看那竹屋,门框两边也写有对联,宇文迪笑道:“此间必住着当世卧龙。你们瞧,这联上写着什么”。张闵上前看去,那上联道:非淡泊无以明志,下联道:非宁静无以致远。张闵自小恬淡平和,见此对联正合己意,心下暗喜此行不虚,若能得遇同道中人,畅谈一番,岂非一快。想到此处,便欲上前敲门。刘四忙道:“少主且慢。此间荒野,渺无人烟,这竹屋兀自在此,似有蹊跷。再者,我们几个擅进竹林,来到屋前,却一直无人应答,这其中必有缘故。少主且退回,等我进去探个究竟”。说罢刘四快步上前,走到竹屋门前,冲内抱拳打礼,朗声道:“山野人路过宝地,想讨口水喝。叨扰了”。过了半晌并无人应答。刘四略清了清嗓,再次朗声道:“槛外人冒昧打扰,请贵主人行个方便”。又过了半晌,还是无人应答。刘四向张闵看去,意欲强闯,张闵摇摇头。这时宇文迪走上前去,朝门口端详半天,突然一笑,朝门内清声道:“江湖同道拜访,请开门一见”。言毕只听得屋内一阵咳声,过得一会儿门慢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中年人,约莫四五十岁,一袭白衣,体态丰腴,只是一头长发凌乱的披在肩头。那人见三人站在门外怔怔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既是故人来访,岂有不迎之礼,三位请进。”

    宇文迪轻轻一笑,昂首走了进去。张闵见状也跟了进去,刘四略一思索,也垮了进去。

    那白衣主人请三人入座,屋里却哪有椅子。刘四正纳闷间,宇文迪微微一笑,向那主人略一点头,便径直坐在地上,盘腿而坐。那主人向宇文迪微笑点头。张闵和刘四也只好依样坐于地上。坐定后张闵朝屋内左右顾盼,见右手边墙上挂着一幅前朝山水画,后题着“友如作画须求淡,山似论文不喜平”。再看左手边墙上挂着一裱,裱的是一行草书,上道“越名教而任自然,广陵绝响;非汤武而薄周孔,穷途一哭。”

    那主人见张闵看的入神,便问道:“这位小友可认得此书?”  张闵回道:“晚生汗颜。字虽认得,其中的意思却是不解。”  那主人又看向宇文迪。宇文迪看了那幅字,心下已有计较,便道:“晚生斗胆直陈,先生见笑了。这幅字说的是前朝魏晋时期山阳竹林七位先贤的故事。七位先贤正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时人谓之  '竹林七贤'。七人皆是当世名士,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那嵇康反名教而崇老庄,后触怒权贵,临刑前弹奏一曲《广陵散》,传为绝唱。那阮籍非礼法而尚自然,曾驾着牛车,率意而行,每每走到路的尽头,便恸哭而返。这幅草字中说的当是阮籍和嵇康二位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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