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帝王之家
蓝玉年过四十,依旧如此骁勇,由不得朱元璋重又生起忌惮,酸溜溜说道:"早就知道你擅长驯马,果然好手段!"
蓝玉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人臣中若论驯马,臣勉强算一个。人君中若论御将,上位却是独一个。"
朱元璋闻言大喜,
蓝玉翻身上马,向朱允熥道:"太孙你上来,我扶你走一程,骑马没什么,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朱允熥从前上午在大本堂念书,下午在校场练习骑射,书念得稀疏平常,骑射也练得稀疏平常,所用的马个头很小,也极温顺,还得由校尉牵着。
今日这马,却如此高大,如此桀傲,朱允熥难免有些胆怯。
蓝玉拽住他的手,轻轻一带,朱允熥便顺势攀上了马背,轻轻叫了声"驾"。
雪龙马便四平八稳地走开了。
蓝玉不厌其烦地讲骑马的要领。
不要慌张,不要尖叫。
好马是最通人性的,只要你信得过它,敢以性命相托,它是绝不会让你从背上摔下来的。
马跑起来是最有节奏的,要顺着它的节奏来,不可呆坐如木偶。
坐在马背上时双腿夹紧,若嫌它跑得太快了,就略微收一收缰绳,若嫌小它跑得太慢了,就略微扬一扬马鞭……
朱允熥听出他是在以马喻人,说道:"舅姥爷说的,我都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舅姥爷就是这样的千里马。请舅姥爷放心,有我和我爹在,一定力保你,你就放开手脚为国效力。"
蓝玉眼睛湿了,却一声也不言语。
走了两三圈,蓝玉道:"坐好!"
然后大叫一声"驾",朝马屁股上猛甩了一鞭。
雪龙马奋起四蹄,飞奔而去。
朱允熥只觉得耳边风呼呼作响,树木房子急速地往后退去。
起初心里怕极了,连跑了几十圈,只觉得这种自由自在飞翔的感觉太过瘾了。
蓝玉"吁"地一声长啸,马停了,朱允熥依然意犹未尽,一个劲地说:"舅姥爷,再来几圈!"
蓝玉压根不搭理他。"要来你自己来,我倦了。"说着径直跳下马来。
朱允熥心里害怕,忙跟着跳下来。
朱元璋笑眯眯问道:"孙子,如何?"
朱允熥大叫:"爽!真爽!太爽了!就是没过足瘾!"
众人都大笑。
朱允熥牵着雪龙马溜弯,走着走着心痒难耐,鼓足勇气踩着马镗爬上了马背,学着蓝玉的样子叫了声:"驾!"
雪龙马听话的跑开了。
朱允熥胆子越来越大,马也越跑越快,狠狠甩了一鞭子,马立即飞了起来。
朱允熥稳稳坐在马背上,头发也散开了,迎着风飞扬。
从朱元璋面前跑过时,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太阳西斜了,朱允熥仍然舍不得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又把曹震叫上,一起跑回江宁马苑,学习骑射。
一连十几天,朱元璋都见不着朱允熥的人影,问起来就是在江宁马苑练骑射。
朱元璋叹道:"这小兔崽子,是不是魔怔了?"
大战在即,战争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朱标负责统筹,朱桢负责兵马,朱椿负责钱粮,朱元璋反而无事可做。
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五万重甲骑兵、五万步兵集结完毕,粮草也准备到位。
朱元璋命令,六月初六日,大军开拨,赶在七月初二之前抵达北平,稍事休整后,即向开平卫进军,然后以开平卫为基地,兵分三路攻入蒙古人的老巢和林。
就在五月二十九日的晚上,朱允熥骑着雪龙马回来了,短短二十来天,脸上晒得黝黑,胳膊上脱了一层皮。
朱元璋看了心疼不已。
朱允熥道:"爷爷,我现在会骑马会射箭了,我也想跟着蓝玉远征漠北。"
朱元璋十分心疼地抚着他的背,说道:"你是太孙,还是待在南京的好,前线刀箭不长眼,伤着你就不得了了。"
朱允熥道:“孙儿只是朱家第三代,就不上战场了,再过几代,咱们家的血性何在?尚武精神何在?拿什么震慑如狼似虎的蒙古鞑子?须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朱元璋说不过他,只好让步,"可以让你去,但只许你待在北平,绝对不能出长城。"
朱允熥十分不愿意,"北平又没仗可打,待在那儿有什么意思?"
朱元璋怒道:"想去就听咱的,不听咱的就别去。"
朱允熥邪魅一笑,"我听爷爷的,我就待在北平不乱跑。"
朱元璋也邪魅一笑,"别跟咱耍心眼子,咱会派锦衣卫看着你,只要你敢乱跑,就立刻抓回来,再也别想出南京了。"
"爷爷!"
"别叫我!"
朱标听说朱允熥要随蓝玉北征,十分不放心,也不许他去。
朱允熥说道:"不仅儿臣该去,就是父亲也该去。"
朱标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朱允熥小心翼翼说道:"四叔就藩北平十四年,不论军政还是民生,都颇有建树,极受北平军民士绅爱戴,父亲自册封太子以来,还从未去过北平,何不借此机会到北平巡视一番。"
朱标警觉地看着儿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允熥道:"洪武五年,魏国公、曹国公、宋国公率三路大军北伐,意图肃清沙漠,却不利而归。"
"现在,凉国公又受命北伐。儿臣担心,假如凉国公节制不了晋、燕诸王的话,恐怕又会劳而无功。"
"因此儿臣觉得,父亲应该随大军北上,坐镇北平,就近指挥。"
朱标闻言,深感欣慰,儿子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对父亲大封藩王,朱标一直是持保留态度的。
洪武元年正月十五,朱元璋驾临南京宫城文楼,朱标随侍在侧。
朱元璋问朱标:"师傅们近日讲的什么经史?"
朱标答道:"昨日讲的七国之乱。"
朱元璋一听来了兴趣,又问:"是非曲直怎么说?"
朱标回答:"错在七国,以下犯上。"
朱元璋对此并不赞同,说道:
"这里面还有一段公案,师傅没讲么?
景帝为太子时,与吴王世子下棋下输了,怒而用棋盘击杀吴正世子,后来当了皇帝,又轻信晁错之言,轻率削藩,所以才激起了七国之乱。
父慈才能子孝,兄友才能弟恭,你也要引以为戒。"
帝王之家,哪有多少骨肉亲情?一母所生,至小一起长大,病重期间,老二、老三不是照样窥视储君之位吗?
这一切,令朱标既伤心又胆寒。
蓝玉久在北方领兵打仗,曾屡次对朱标说:"燕王气宇不凡,素有大志,广结四方豪杰之士,太子宜慎之。"
朱标起初不以为然,听得多了,也起了疑心。
无情最是帝王家。
当时病重时,朱标最忌惮的莫过于老四。
这个弟弟心机深沉,才干卓越,手握重兵,素有名望。
倘若自己真的撒手西去,两个少不更事的儿子,谁是老四的对手?
思虑至此,朱标信步走到乾清宫,对朱元璋说道:
"儿臣前年考察西安,关中残破不堪,人口稀薄,不宜为都。今蓝玉北伐,儿臣愿坐镇北平,就近指挥,筹措粮草,调动诸藩,这样都能方便一些,儿臣顺便也能考察考察北平堪为都否,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沉思良久,说道:"也好。北方气候水土和南京大不相同,你到了那里饮食衣服都要小心,不要又弄病了。"
朱标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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