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回噩梦(二)
花花租的房子是个普通的两室一厅。
她在家养了两只圆滚滚的猫,秦嵩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花花指了指沙发,秦嵩刚要去坐下,她就说:“那里不能坐,全是毛。”
花花又指了指一个宽面凳子:“这里也不能坐,全是毛。”
秦嵩:“那哪里能坐?”
花花:“阳台上有塑料凳子,那上面没毛,你可以坐在塑料凳子上。”
秦嵩:“……你平时在家都不打扫卫生吗。”
花花:“光是打扫地面就很累,沙发我已经放弃了。不要说教我,我去做饭了。”
说完她就从墙面的挂钩上摘下一个围裙,熟练地系在腰上进了厨房。
秦嵩看了看那两只猫,一只金色的,一只花色的,它们坐在地上警惕地瞪眼看着他。
秦嵩记得自己以前还是挺讨小动物喜欢的,何倩的闺蜜家养了两只大狗,它们每次见了秦嵩都欢快地扑到他身上,尾巴摇成螺旋桨。
他听说动物都有灵性,它们尤其喜欢靠近善良且情感丰富的人。
这两只猫的眼神直勾勾的,令秦嵩害怕。
秦嵩隐隐感受到,它们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听不懂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但它们能通过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伪装下的本质。
秦嵩避开这两个精灵的眼睛,假装自然地环顾四周。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个硬硬的小东西,那是他刚才在楼下买的打火机。
他朝厨房喊了一声:“花花,我想下楼转转。”
花花拉开厨房的门,拎出一袋垃圾递给他:“帮我带下去。”
秦嵩下楼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立马就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大妈。她径直走向垃圾桶,光明正大地解开那袋垃圾开始翻腾。
秦嵩看了看她,在附近转了两圈,最后在楼后找了片空地。
确认没人后,他小心地把那个信封从口袋里揪了出来。
点燃了信封,秦嵩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于是抬头看向一楼某户人家的阳台。
这一看不要紧,秦嵩差点吓得跳起来——阳台上有个女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
秦嵩左右走了两步,那个女人动都没动。
一阵风吹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具人体模特。
他骂了一句:“有病吧,在阳台上摆这鬼东西。”
等他再看向地面的时候,那封信已经不见了。
秦嵩慌了,他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烧完了还是被风刮到了别的地方。
他俯身在地上找了两圈,发现信烧了一半就被吹到了草丛里。
他把它从草丛里扒拉出来,发现那个烟灰缸的图案已经被烧没了,那行字还在:
我知道你杀了人。
秦嵩捏住这行字,又一次点燃了它。
确认整封信都化成灰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往回走。
到家的时候,花花的饭已经做好了,满屋的香味。
秦嵩饿了,坐下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花花开了一瓶雪碧,边喝边说:“比狗吃的还快,你上辈子是个饿死鬼吗?”
秦嵩含混不清地说:“你讲话太粗鲁了,女孩子要温柔点。”
花花冷笑了一下:“你爹味真重。”
这时候,秦嵩听到卧室里传来“哗啦”一声。
他扭头看向花花:“你家还有别人?”
花花:“没有啊。”
秦嵩:“你没听到刚才有动静吗?”
花花:“养猫的家庭从哪里传出来动静都很正常,大惊小怪。”
秦嵩点点头,继续扒饭了。
吃完饭,花花打开了其中一个卧室的门。
她对秦嵩说:“你今中午就在这里休息吧,洗洗脸和手,我一会用精油给你舒缓一下。”
秦嵩跟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卧室很素净,墙很白,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卧室里的陈列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小架子和一张床,床上铺了白色的床单。
秦嵩在做针灸和采耳的地方见过这种床,之前在美容院接何倩回家的时候也见过。
他感觉很奇怪:“你在家里摆这种床干嘛?”
花花说:“给我前男友弄的。”
秦嵩:“什么意思?”
花花叹了口气:“他那时候工作压力大,动不动酗烟酗酒的,还脱发。我学心理的,还懂点芳疗,就给他把这个屋子收拾了一下,专门给他放松用的。”
秦嵩:“管用吗?”
花花:“管用啊,我会调精油,会一些舒缓类的按摩,还会催眠。一般他很焦虑很疲惫的时候,我就在这给他来个放松一条龙然后让他睡一觉,第二天他的状态就会特别好。”
秦嵩:“那他应该离不开你了啊,你们怎么还分手了?”
花花:“人家事业越做越大,去一线城市了,我不想去。”
秦嵩不知道花花是不是在吹牛,但躺下来放松一会总好过独自抓耳挠腮地焦虑。
脱了鞋子躺在那张床上,他的思绪像乱麻一样冒了出来。
谁会给他送来那封信呢?
谁既知道他杀了人,又知道他改名换姓了呢?
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他在一个无人的密闭空间里杀了黄媛瑞,又把她装在编织袋里,开车带到了工地上。
这个过程有人看到吗?没有。
走廊的监控被他和胡横删掉了,他开车的路上也基本没有人和车。
就算有车,谁又能透过两层车玻璃和浓浓黑夜,看到编织袋里有个人呢?
秦嵩又想到,他快把编织袋拖到坑边的时候,工地上有个人打着手电到处照。
难道是他?
秦嵩始终认为那是工地上的工作人员,半夜在巡逻。况且如果他发现了,怎么不当场报警呢,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大半年后?
难道是在新加坡接触到的人?
秦嵩又想到了那个不人不鬼的晶晶,还有那个小男孩。
不应该,他们不会知道。
思来想去,唯一一个知道这一切的人就是胡横。
但胡横又怎么会给他写一封匿名信呢?
他帮自己更名换姓,提供住所,介绍老婆,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陪自己喝喝酒聊聊天……
秦嵩完全无法把胡横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秦嵩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花花正从架子上翻腾精油。
她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这是柑橘精油。”
她又晃了晃另一个稍大点的瓶子:“这是基础油。”
将一种油混进另一种后,她倒了一点精油在掌心,双手互相搓了搓,开始以秦嵩的耳朵为中心,按摩他头部两侧。
秦嵩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深呼吸几次之后,他感觉焦虑的神经舒缓了很多。
可是一想到那封信,他的心就又剧烈地跳起来。
他忍不住睁开眼问道:“你被威胁过吗?”
花花的手停了一下,她轻轻说:“闭上眼睛,别分散注意力。”
秦嵩:“我真的很想跟你沟通这件事。”
花花叹了口气:“被威胁过。”
秦嵩:“介意说说吗?”
花花:“年少无知的时候做错了事,留下了把柄,就被人威胁了。”
秦嵩:“你当时什么感受?”
花花:“感觉天上多了个盖子,压得我喘不过气。”
秦嵩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他屏住呼吸,听花花说下去。
花花:“当时感觉自己像被判了死刑,死期别人说了算。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偶,手脚上的线在别人手里。我无法真正的开心,每当觉得心情愉悦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人在威胁着我。”
秦嵩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她的表达能力,她说的太精准了。
秦嵩:“你当时会焦虑和抑郁吗?”
花花:“我那时想杀了他。”
秦嵩:“后来怎么解决的?”
花花:“钱。”
秦嵩就不说话了,又闭上了眼睛。
花花也不说话了,开始按摩秦嵩的前头部。
秦嵩又感觉放松了一些,说不出这是因为精油按摩的作用,还是觉得终于有人共情了他的感受。
人总是害怕负面情绪,然而当有人跟你一起分担,一起感同身受,这种痛苦就会减少很多。
花花把手向下挪动,给他按摩肩颈,秦嵩的头晃来晃去,感觉很舒服。
花花开始给秦嵩催眠。
她拿起架子上一个精致的小铃铛轻轻晃了一下,秦嵩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咚”。
花花的声音放低了,显得格外温柔:
“现在,想象有一颗小球放在你的眉心位置……”
“它是金属材质的,闪着银色的光……”
“小球直径一厘米左右……”
“现在,小球开始从你的眉心向额头匀速滚动,速度每秒钟一厘米……”
秦嵩集中注意力,在脑海中构建出这样一个小球。
“慢慢地,慢慢地……小球从眉心滚到了你的发际线处……”
秦嵩紧闭双眼,眼珠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上慢慢转动。
“到了发际线处,小球继续朝着你的头顶匀速滚动……”
“好了,现在它抵达了你的头顶……”
秦嵩开始感觉有明显的困意了。
“现在,小球从你的头顶出发,顺着你的后脑勺向下……不要着急,还是保持每秒钟移动一厘米的速度……”
秦嵩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平稳。
“小球已经在你的后脑勺上移动了,它缓缓滚到了后脑勺的正中央……”
秦嵩没能等到小球走完整个后脑勺,就整个人掉落到了睡意里。
彻底沉睡之前,他隐约想起了一件事。
他从花花家门口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家所有门都是紧闭的,不管是卫生间还是卧室的门。
有的门比较老旧,门缝松了,她就在门缝里塞个东西,有的是杯垫,有的是手套。
大概是怕猫把整个房间都落满猫毛她才这么做,因为当秦嵩说想坐下的时候,她说只有卧室里的塑料凳子上没有猫毛。
秦嵩吃饭的时候却分明听到卧室里传来“哗啦”一声。
现在秦嵩才明白,那两只猫当时根本不在卧室里,它们根本进不去卧室。
卧室里有什么?
秦嵩的神经开始敏感地微微跳动,可是敌不过这场催眠带来的困意,他一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尽管已经睡着了,秦嵩还是能闻到房间里那股淡淡的香气。
是玫瑰的味道,又夹杂了一丝薰衣草精油的香味。
玫瑰味越来越浓烈,秦嵩听到花花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来:
“我明白,威胁真的令人害怕……”
“可是你知道什么更令人害怕吗……”
“有的威胁带着目的,你总可以用钱和人情解决……”
“可是有的威胁连目的都没有,你想解决都没有办法……”
“这才是天上真正的那口盖子……盖得人死死翻不了身……”
花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简直不像她的声音了。
秦嵩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他没有精力去琢磨。
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也不敢去思考。
后来他真的做了梦,梦里阳光明媚,花花陪他一起散步。
她讲了很多笑话,他不停地开怀大笑。
秦嵩终于在梦里感到了彻底的放松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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