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巫月旧事
因面上遍布苔藓,从我记事起,便是与蛇虫鼠蚁待在一处,因为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阿娘是巫月族的巫圣,每日每时都很忙,忙到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存在。
好在我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饿了能自己寻食物填饱肚子,渴了会找水喝,自给自足也活到了三岁。
巫月族的传统,孩童年满了三周岁,父母亲人会为其举办盛大热闹的成人礼。
月婵和月轩是族长月昆的孩子,兄妹二人满三岁时,举办了很盛大的成人礼,他们的阿爹、阿娘给他们簪花洗礼,整个巫月族的百姓都替他们庆贺祷告。
我很羡慕,羡慕月婵和月轩能被众星捧月般对待,更羡慕他们有阿娘的疼爱。
月婵和月轩的阿娘是我的亲姨母,全巫月最美的女子,也是世上最温柔的阿娘。
月轩表哥高兴时,姨母会跟着笑,月轩表哥难过时,姨母会红着眼圈安抚,就连月轩表哥犯了错,姨母也是柔声细语的教导。
姨母看月轩表哥的目光,总是那么的柔,那么的暖。
而我,每当被阿娘没有温度的眸光扫过时,便下意识想起姨母的眸光,想着我若也是姨母的孩子,该有多好呀!
我无意中得知,月家和明家子嗣成人礼时,都可获得姨母的簪花洗礼。
我是明家的孩子,自然也能得到姨母的簪花洗礼,于是我便开始盼成人礼的那日。
我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也不知何时生辰,目测自己的个头儿与月轩他们一样高,猜想着,我很快便能办成人礼了。
可我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月轩和月婵又过生辰,我依旧没等来自己的成人礼。
我再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阿娘,我何时才有成人礼。
阿娘瞥了我一眼,眸光淡漠没有半分温度,且告诉我,只有康健的孩童才有举办成人礼的资格,我是个面目丑陋的怪物,不配拥有。
唯一有机会与姨母近距离接触的希望破灭,我很难过,躲进密林里偷偷哭鼻子。
我大声哭了许久,将憋在心头的委屈一并哭嚎了出来。因为在家时,我若大声哭嚎,会被阿娘骂是没出息的怪物。
被叫做怪物已经很难过了,我不想再当没出息的怪物。
哭到末尾时,突然有东西陪我一起哭嚎,我仔细寻找一番,发现陪我一起哭的是一头受伤的母狼。
母狼的狼爪被利器穿透,狼腹也大的吓人,呜咽着跟我求救。
不知为何,我是血脉纯净的明家子嗣,却有月家人的天赋,能轻松学会操控蛇虫鼠蚁的技能,还能听懂兽语。
母狼要我将它的腹部剖开,救下它肚子里的小狼。
我很害怕,不敢刨母狼的肚子,直到母狼的嗷呜声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我意识到,我若不出手,母狼和小狼都会死。
于是,我壮着胆子,将母狼的肚子剖开,救出了里头的小狼。
母狼死了,小狼的气息也很微弱。
为了小狼能够活命,我充当了父母的职责,每日抱着动物喜欢的药草寻刚生育过的母兽,只为小狼能吃上两口热乎的奶。
小狼自出生起个头儿便比普通狼崽子大许多,满两个月时,便学会了自行捕食,不需我再为其寻奶喝。好在它还是很依赖我,我撸一下它的大脑袋,它都能开心蹦跶许久。
我给小狼起了个名字,叫阿灰,虽然阿灰把我当做了衣食父母,我却把阿灰当做了朋友,有了阿灰的陪伴,我孤独枯燥的日子比之前有趣多了。
阿灰越长越大,满一岁时,个头儿已和我差不多高了,却依旧如孩子般亲昵我。偶尔,我会趴在它的背上,让它驮着我去看看密林外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阿灰成了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伙伴,除了蛇虫鼠蚁外,我也只有阿灰一个朋友。
月轩和月婵的五岁生辰礼,举办的依旧很热闹,几乎全巫月族的人都吃到了他们的生辰喜饼。
我也终于得知,我和月轩和月婵是同一日出生,他们在晨光破晓时出生,而我是在日暮西沉时落地,据说我出生的那晚,明月没有露头,连星子都没有半颗。
巫月族将日月星光看做祥瑞,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不受待见的原因。可我依旧坚信,我是阿娘的孩子,阿娘心里是在乎我的,她只是性子冷硬而已。
直到有一日,阿娘扶起摔倒在地的月轩,满目心疼、语调软软的安抚月轩,我才知道,阿娘的性子并不冷。
我想不明白,阿娘为何独独厌恶我,就只是因我面容丑陋吗?除了面容丑陋,我想不出其它被亲生阿娘厌恶的理由。
自此以后,我又有了新的期待,期待面上的苔藓能痊愈。那般,阿娘便不再厌恶我,我也能获得阿娘的爱怜。
我依照巫医的医嘱,每日乖乖喝很苦的药,坚持了许多日,面容上的苔藓反而越来越严重,我比之前更丑陋了。
治不好脸,我的心情很低落,让阿灰驮着我去密林外透气。
凉凉的风吹透每一寸肌肤,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并暗自下决定,要偷学医蛊,我想着总有一日,我能医好面上的苔藓。
可我没想到,我的医蛊大业还未开始,巫月族便遭遇了生死存亡的大变故。
那日,我和阿灰返回巫月领地时,在密林外偶遇一名身受重伤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伤很重,还中了巫师设下的瘴毒,我若不出手搭救,少年定然会丧命于此。
我毫不犹豫的选择救人,给少年服用了解毒草,并让阿灰将少年驮进了巫月领地养伤。
少年被我送至寨子口的哑婆婆家,待少年身上的伤养好后,良善的哑婆婆亲自将少年送离了寨子。
因成功救下一个人的性命,我开心了许久,甚至动了想要当大侠客的念头,将行侠仗义当做毕生的使命。
可惜,我的兴奋雀跃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那个少年又回来了,身后带着很多身穿盔甲的铁骑,铁骑兵见人便砍,刀刀毙命。
大人未来得及穿衣便命丧屠刀下,睡梦中的孩童直接死在了梦中,整个巫月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铁骑兵的屠刀砍向我时,阿灰及时出现,驮着我逃离了修罗场般的人间炼狱。
仅一夜的光景,巫月族没了,随着滚滚浓烟化作了没有生命流淌跳跃的灰烬。
铁骑退去后,我疯傻了般在家园上奔跑、呼喊,试图寻到能回应我的声音。
就在我的喉咙几近嘶哑时,阿娘出现了,我下意识扑过去,却被阿娘无情推倒在地。
倒地后,我才发现阿娘怀中抱着一个烧成黑炭般的小人。
我不敢哭,甚至不敢伤心失望,小心翼翼的跟在阿娘一行人的身后,来到了巫月族的养蛊圣地,藏于巫山深处的秘洞中。
巫山秘洞只有历代巫月族族长、巫圣、以及巫圣的亲传弟子们可进入。阿娘也是因带领数十位弟子闭关练蛊,才躲过了被铁骑军斩杀于刀下的命运。
阿娘抱着被烧黑的小人进了秘洞,我和其他人被关在了外头。
很快,秘洞里头传来了阿娘凄厉的哭声,我以为阿娘哭,只因被烧黑的人没救活,死了。
后来才知并不是,被阿娘抱回的人是月婵,月婵被大火灼烧到面目全非,却坚挺的活了下来。
阿娘的悲伤消退些许后,冷着眸子质问我,问我为何还活着,为何没有死?
阿娘看我的眼神太冷了,我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就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求生的本能,我不敢告诉阿娘,带领铁蹄屠杀巫月全族的那个少年,是我救下的。
接下来的时日,我依旧是被忽视的存在,阿娘要不早出晚归,要不和弟子们闭门商议复仇大计,无事不会搭理我,甚至不会多瞧我一眼。
而我,又多了个相依为命的玩伴儿,那便是被伤到面目全非的月婵。
月婵的模样变得和我一样丑陋,可我依稀能从她的眉眼间,寻到姨母的影子。
旁人都说,月婵和姨母仿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我也觉得,母女二人很像,不仅长相相像,单纯怯弱的性子也很相像。
月婵疼到每日哭鼻子,我知晓泪水是咸的,怕她的伤口触及到泪水更疼,不停的给她擦拭眼泪。
相处时日久了,月婵变得很依赖我,也很听我的话,一会儿看不到我,都要哭上两泡泪。
终于,月婵面上的伤不再疼了,可面容却还是很丑陋,而我面上的苔藓,竟奇迹般的痊愈了。
我的面部皮肤恢复光滑的那一日,月婵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眸光中透着不可置信的讶异。
导致我一度以为,我本来的面貌也不甚好看,因为阿娘还是不喜欢我,看我的眸光比之前更冷。
不久后,阿娘带着我离开了巫山,我们成为了颜家人,我的姓名也从原本的明澈,改为颜永臣。
颜家只是普通农户,靠耕种几亩薄田为生,继父是个身子骨孱弱的瘦弱汉子,没几年便去了。
阿娘撑起了颜家的重担,供我读书习字,扬言要我考取功名。
为尽快考取功名,阿娘日日鞭策我读书,鞭策于我而言不是形容词,是真的鞭策,阿娘不准我有片刻的懈怠。
可能是我夜以继日的苦读有了回报,也可能是我原本便有读书的天赋,刚满十六岁,我便考取了举人的功名,还是第一名解元。
毕竟是辛苦努力获得的成果,我以为会得到阿娘的一句赞叹,结果仍旧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冷待。
阿娘态度强势的命令我,要我接近江南首富钱家独女,求娶钱家独女钱漫漫为妻。
并明确告知于我,莫动情欲,我活在世上的目的,便是为巫月族复仇。
我点头默认了阿娘的言论,因为只有我和阿灰知晓,巫月族被屠杀,是因我而起。为巫月六万三千八百七十六条冤魂讨回公道,也是我该行之举。
我有情蛊,拿下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心轻而易举,可我没想到,我还未动用情蛊,钱漫漫便对我春心萌动了。
我不明白,自小被厌恶的自己,有何可被人爱慕之处?
为解开疑惑,我买了把铜镜,人生第一次仔细观摩起了自己的长相。
在看到与姨母、明婵相似的长相,和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时,我在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我明白了阿娘为何厌恶我,为何会毫不怜惜的肆意打骂我,也明白了阿娘为何会在醉酒神志不清时,哭喊着死的人为何不是我……
因为我根本不是阿娘的儿子,而是姨母的儿子。
巫月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明家掌控蛊术,月家掌御兽术,两大家族的掌家人以及家中后辈均不可越矩。
若两大家族中出现逆天的后辈,需逐出家族,不可再沾染家族中的一切事物。
我拥有适合养蛊的纯净血脉,按照族中规矩不能做月家子嗣,我猜想,我可能是因此原因被换到了明家。
而明家原本的孩子,阿娘的亲儿子月轩,代替我的身份,成为了月家的继承人。
阿娘的儿子死了,而我,侥幸活了下来,阿娘才会恨我。
可我还是觉得委屈,月轩即便不在了,可他得到过阿娘和姨母全心全意的爱,我却什么都没得到过。
如若可以,我很想和月轩交换回人生,哪怕只是幸福快乐的活上几年,也比不被人在乎,煎熬度日好上太多。
月轩活着时,我很羡慕他,月轩死了,我也还是很羡慕。
自此以后,我对阿娘再没了期待,将对阿娘的称呼也改成了母亲。
因为我不理解,同样不是亲生子,姨母能给与月轩全心全意的爱,为何阿娘半分都不愿施舍给我?是我天生不配吗?
后来,我高中探花,依照计划接近苏家贵女,苏家女比钱漫漫的城府深多了,即便失了名节,也没有下定决心要下嫁于我,我不想耽搁功夫,直接对其用了情蛊。
再有后来的葛家女,不得不接手的姨娘,我嫌弃麻烦,都用了情蛊加以控制。
从始至终只钱漫漫一人,像个傻子一样,被我耍的团团转,却依旧爱慕于我,为了我,可以连命都豁出去。
钱漫漫全心全意的爱恋,让我明白,我也配得到旁人的在乎。
可我欠下的债太大了,注定要辜负唯一的这份在乎。
在见到大丰三皇子虞瑾州那张脸时,怨恨如浪潮般翻涌着朝我袭来,使我更加坚定了要掀翻虞氏皇权的决心。
虞瑾州与我当初救下的那个少年,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像极了!
在确认虞瑾州是虞怀恩最在意的儿子,我毫不犹豫将花费数年养出的双生双死蛊种在了虞瑾州身上。
双生双死蛊不仅能牵制虞瑾州与我同流,哪怕我失败,也能拖着虞怀恩最在乎的人一起下地狱。
蝇营狗苟几十载,我成功替被我累及的冤魂讨回了公道,最后,却仍旧放不下幼时的正义侠客梦。
被我祸害过的人,我想弥补,被我搅起的狂风骤雨,我也想抚平。
所以,我即便动了心,也很怕冷、怕孤独,依旧不愿累及旁人随我而去。
至于了结一切后要去哪,我想了许久,终是决定葬入海底。
听说丧身大海的人尸骨无存、不入轮回,我不想再轮回做人。
做人太苦、太累了,我不愿再来一次,只想彻底结束,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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