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诊断报告

结束通话，方宇站起身来，说，“得，麻烦来了。”

  缪春霞抬头看着他，疑惑道，“什么麻烦？”

  方宇说，“就是昨天的事，让我回去开会呢，我先走了，等有空再细说。”

  缪春霞说，“行，你先忙吧，这边我会给她一个矫正方案，你放心吧。”

  方宇说，“谢谢，拜托了。”

  刚走到门口，缪春霞大声嘱咐道，“方宇，别给自己惹麻烦。”

  方宇转过头笑了笑，说，“明白，我有数。”

  卢红英拿着方宇的记事本站在办公室门口，见到方宇过来，快步迎了上去，低声说，“师傅，快走吧，主任他们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进入会议室，方宇才知道并不是科室会议，只是楚天雄召集昨天参与手术的几个人开会。不用问，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对方要摆平医院。

  方宇在圆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卢红英习惯性的在后排找了一个空位，刚要坐下，楚天雄说，“小卢，坐前面来，今天就我们几个人，小范围开个会。”

  卢红英腼腆的笑了笑，走到圆桌边在邱建华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楚天雄扫视一下在座各位，清了清嗓子，说道，“人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找你们几个来开会的目的。时间紧，我就直入主题了。昨天下午，你们做了一台手术，方宇主刀，其他人配合，手术很成功，挽救了护林员的生命，省里市里都给予了肯定和表扬。按照上级领导们的指示，对受伤的护林员要继续做好治疗和康复工作，所以，院里决定成立治疗小组，宋院长亲自任组长，我和刘昕副主任任副组长，方宇为主治医生。下一步将患者转入特殊病房，安排两名专业能力强的护工进行护理。”

  “这件事，省里、江州市和我们安兴市委市政府都很重视，社会也很关注，但是，有个别人唯恐天下不乱，在事实没有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就在网上胡言乱语，说有人擅自闯入保护区，用枪打伤了护林员，这与事实完全不符，已经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昨天晚上，侯祥林的家属，他的儿子侯法明已经发表了声明，侯祥林是自己摔倒的。当时他背着一个装了水果的竹篓子下山，看到一只受伤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游隼挂在树上，想去营救，结果脚没站稳摔了下来受伤。”

  “早上一上班，市政法委书记许海平同志来到我院，在宋院长办公室开了一个会，要求我院积极配合省里调查，并向社会公布真相。”

  说到这里，楚天雄停了下来，看向方宇。

  方宇眼睛的余光觉察道楚天雄正注视着自己，但他没有抬头，而是右手慢慢转动着笔，眼睛盯着面前的记事本。

  半晌，楚天雄见方宇不说话，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方宇，你什么意见？”

  方宇沉默了一会，咧嘴一笑，装着没听懂，说，“我没明白需要我配合什么？”心里想，想让我作假不可能，而且这种想法得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先说和我先说，性质完全不一样。

  楚天雄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自己先说出来，出具一份假的或者模棱两可的诊疗情况报告，那他就成了指使，如果方宇说出来那就是方宇的责任。现在方宇把皮球踢回来，他觉得也是意料之中。笑嘻嘻的说，“你昨天做手术取出来的一颗铁砂子好像也不能肯定就是猎枪子弹的流片吧？”

  方宇反问道，“楚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楚天雄说，“这么说吧，上面希望我们出具一份和侯法明的声明一致的诊断报告，也就是是摔伤而非枪伤。”

  方宇严肃的说，“是不是流片可以让有关部门进一步的鉴定，我是医生，不敢妄下结论，这是其一。其二，我们外科是二次手术，根据急诊室那边转过来的报告和拍的片子，以及伤口的点状分布来看，散弹枪击中的可能性较大。其三，摔伤多数情况只可能造成骨折，即便有利器刺入胸腔，也不可能胸内留下细小的铁砂颗粒。楚主任，您说呢？”

  楚天雄讪讪的笑了笑说，“也不能这么绝对，万一利器刺入的时候，刚好利器上有小碎片残留在体内呢？”

  方宇冷笑一下说，“那就是侯祥林太倒霉了，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被他碰到了。”

  刘昕见两人开始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赶紧插话道，“这事是不是应该以急诊室的诊断报告为主？”

  方宇附和道，“我同意。伤口主要是他们处理的，我们只是发现有积液，二次手术取出一粒铁砂颗粒。”

  楚天雄听了两人的话觉得有道理，但他犹豫了。在宋海燕办公室开会的时候，急诊室主任计中良也在场，计中良的意见是外科出报告有说服力，理由是网上那篇文章重点讲的是二次手术，并配了外科方宇的照片。楚天雄明知计中良这是借口，实则是不想掺合，把皮球踢给了外科，但自己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大包大揽，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件事。现在想把皮球踢回去，怎么去跟领导说？

  楚天雄一会看看刘昕一会看看方宇，眼珠子来回转，心里恨自己愚蠢，这样的事自己怎么能头脑发热？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一会，楚天雄想到了保全自己的策略，以急诊室转过来的报告为借口，让急诊室重写，外科这边也出一份报告，避而不谈急诊室的诊断结论。这样一来，如果事情最终按照上面的意见处理好了，他有功，如果事情进一步闹大，秋后算账，他也无过。

  瞬间，楚天雄脸上露出笑意，看了看刘昕和方宇，说，“那就这样办，我去跟领导汇报，急诊室的报告上明确写的是枪伤，我们没理由推翻，要改也得他们先改。现在大家讨论一下我们外科的报告，看怎么写？”

  刘昕看着卢红英，问道，“红英，你把报告给方大夫看了吗？”

  没等卢红英回答，方宇抢先道，“她发我电脑里了，只是一上班就有人来找，我还没空看。”

  刘昕接着问卢红英，“你手机里有吗？”

  卢红英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说，“没有。”

  楚天雄看向卢红英，说，“那你去打印出来。”

  方宇说，“其实很简单，手术过程说清楚就行。几点几分从急诊室转过来？做了几次心超？什么位置发现有积液？什么原因造成的？如何取出的？最后加上哪些人参与了手术。”

  楚天雄说，“这样写没问题，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要注意点措词。”

  方宇思考了一会，说，“受较大外力冲击，铁砂颗粒穿透胸壁，心脏渗血，在凹陷处形成积液。”

  楚天雄说，“受较大外力冲击这句话不写。”

  方宇坚持道，“不行，猎枪打的也好，利器刺入也罢，都会产生很大冲击，要不然不可能击穿胸壁，铁砂颗粒也不会自己跑进去，还那么深。”

  楚天雄想想也对，说，“行吧，那就这么写，我们不写什么外力冲击。”

  刘昕再次看向卢红英，说，“红英，你都记下了吗？回去按照方大夫的意见修改一下。”

  卢红英说，“好的。”

  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后，卢红英说，“这样的结论公布于众的话，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明白是猎枪打的，自己摔倒那是骗鬼去吧。”

  方宇说，“你看着吧，交上去肯定不满意。”

  卢红英担忧道，“要是真退回来，非让您写上这是自己摔倒造成的伤，您怎么办？”

  方宇轻描淡写的说，“治疗报告只写伤情、检查情况、处理方式、处理结果、下一步治疗意见，其他与治疗无关的东西不写。”

  卢红英说，“就怕他们非要写上是摔伤。”

  方宇说，“不用怕，是什么伤不是我们医生下结论，他们如果非要那么做，让他们去找法医。”

  卢红英说，“那我先把报告改出来。”

  方宇“嗯”的一声，点了点头，“对了，监控你拷贝了吗？”

  卢红英说，“拷贝好了。”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方宇，“这里面就一个视频。”

  方宇接过U盘，顺手放进了自己的抽屉。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方宇抬头一看，是何紫茹何紫嫣姐妹俩，边站起来边关心的问道，“刚检查完？”

  何紫嫣微笑着说，“嗯，缪主任可认真了。”

  方宇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下说吧。”

  两姐妹坐下后，卢红英起身准备给她们沏茶。

  何紫嫣说，“不用了，我们刚才在缪主任那里喝过。”

  方宇对卢红英说，“那就算了。”

  方宇倚靠在办公桌边站着。

  坐着的何紫茹娇嗔道，“你不会坐下啊，仰着头看着你都累。”

  方宇笑了笑，回到椅子上坐下。

  何紫茹说，“缪主任很热心，专门教了我一套矫正方法。”

  方宇说，“胸膝卧位。”

  何紫茹说，“是，让我回去每天练两次，一周以后来复查。”

  方宇说，“这是最常用的矫正方法。”

  何紫茹说，“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方宇说，“不用担心，应该有效果的，一周后复查看看，如果不理想还有其他矫正方法，只是那样可能就得经常跑医院来，必须有专业医生指导才行。”

  何紫茹无奈的笑了笑，说，“真麻烦。”

  方宇宽慰道，“没事，保持好心情，对矫正有好处，平时多散散步活动活动，全身放松。”

  何紫嫣说，“一会去买个瑜伽垫。”

  方宇说，“买个厚一点的防滑的。”

  何紫嫣调皮的弯着脑袋看着方宇，说，“要不你陪我们去买，然后请我们吃饭？”

  何紫茹立即说道，“紫嫣，别胡闹，买了得赶紧回家，妈在家等着呢。”

  方宇看着何紫茹，问道，“要回乡下去吗？”

  何紫茹看了看何紫嫣，微微的笑着说，“她那房子里面放一张床都显得挤，没法住。”

  方宇说，“那得考虑重新租一套大的，你要是决定在安兴生孩子，后面要经常来检查，住在乡下不方便。”

  何紫茹说，“等下次复查了再说。”

  方宇说，“行，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何紫嫣说，“那方宇哥帮我找吧，我也不懂。”

  方宇笑着说“没问题，我留意一下。”

  何紫茹看着妹妹责怪道，“你不是不懂，是懒。”

  何紫嫣吐了吐舌头，朝方宇做了个鬼脸。

  又闲聊几句后，何紫茹何紫嫣告辞离开，方宇送到门口，何紫嫣转头问，“方琳假期回来没？”

  方宇说，“昨天下午才回来，这会应该在家呢，你跟她联系吧。”

  何紫嫣哈哈一笑，“行，让她请我们吃饭。”

  何紫茹掐了一把何紫嫣的手臂，“你就知道吃吃吃。”

  方宇说，“你跟琳琳联系，刚好我小姨在，去家里吃饭吧。”

  何紫茹问道，“你爸妈没在家？”

  方宇说，“他们在我姥姥家，晚上才回来。”

  何紫嫣说，“那我马上打电话给她。”

  何紫嫣认识方宇的爸妈和小姨，还在方宇家吃过小姨做的饭，但何紫茹不认识，如果方宇父母在家，她说什么都不会去的，怕见了面尴尬。

  卢红英很快把报告改完了，方宇认真看了一遍，改了两处措词，然后让她发给副主任刘昕。

  楚天雄向宋海燕汇报后，宋海燕立即吩咐急诊室提交一份诊疗报告。

  计中良心中不悦，但也不敢不写，心里把楚天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很明显，急诊室的报告最难写，一来，伤是怎么造成的？绕不开的内容，枪伤和摔伤完全不搭界，产生的伤势不同，处理方式也不同。如实写，上面肯定不满意。写摔伤，那就是作假，一旦传出去，那他也不用干了。二来，急诊室的手术可以说是失败的，那颗致命的铁砂颗粒是外科查出来的，这要是说出去了，还有多少人相信急诊室医生的水平？

  外科的报告很快送到了宋海燕手里，宋海燕看了很满意。心里想，这应该是方宇的杰作，没说什么伤，但说了取出铁砂颗粒，没作假，滴水不漏。

  而急诊室磨磨蹭蹭，直到下午快一点了报告才出来。市里催得紧，政法委书记许海平亲自打电话给宋海燕，询问好了没有。

  按照程序，急诊室和外科的报告都应该由院办统一上报，那样的话宋海燕作为一把手必须签字，现在如此着急，宋海燕干脆字都没签，直接让人把两份报告送了过去。

  报告不合格是意料之中的事，下午两点，方宇正在肿瘤科参与一位肺结核病人的会诊，电话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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